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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部分 ...

  •   即使佩剑的用火折子点着了一把干木棍,浓稠的黑暗仍旧使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看东西都十分吃力。而且那些散发着霉味的木棍燃烧时会发出蓝绿色的古怪光芒,好像里头含了某种金属,比如说锌或者含卤素的二价铜之类的。

      我宁愿自己没有这双能够夜中视物的妖的眼睛。这个鬼地方让我恶心,尤其是酒馆,尤其是酒馆后面。我们穿过了一条短而狭窄、向下倾斜的走廊,便进入了酒馆的后面,一个类似于储藏室或者仓库的地方。这地方比我们高中时的厕所还要大一点,但是天花板压得很低,好像随时还会继续往下压,直到把我们都压成肉饼似的。

      但这个地方一览无余,我很确定这里没有任何活人,甚至没有任何活物。

      屋子角落里堆放着许多杂物,还有一些尘封多年的坛子。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里头会装着什么美酒,如果打开坛子而里面却伸出一只枯瘦弯曲的爪子或者涌出一大堆头发来,我也丝毫不会感到奇怪。地板上的尘土像一层霜似的结在地上,四周的墙壁则镶着木板,或者说本来就是木头建的。这些木板墙显然多年来受潮腐烂,已经开始不同程度地弯曲、变形,有时会发出讨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但我知道那不是老鼠。

      这个酒馆,这整个村子里都没有老鼠,一只都没有。恐怖片里的女主角们时常被窜来窜去的老鼠吓得尖叫,但你们知道更恐怖的是什么吗?是一只老鼠都没有。这个鬼地方真让我恶心。

      “五弟。”佩剑的唤了一声,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个封闭的仓库里清晰得好像是拿扩音器喊出来的。

      没人应声。而且就我所知,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人。

      “这里还有别的出口吗?”青年问道,他拿着一根燃着的木棒在仓库里缓缓走了一圈,“我们都看到他走进来了,但没人看到他出去。这地方看上去已经几百年没人来过了……等等,这里有脚印。”

      其他人都聚拢过去,我因为佩剑的之前那个眼神不敢靠他们太近。但我仍旧能够看清沾满灰尘的地板上留下了几个浅浅的脚印,在一些不知堆放着什么的大筐子附近,还有几个在墙边。

      “是他的脚印。”佩剑的低声说,“他肯定还在这里。”

      男孩忽然厌恶地嘟哝了一声,开始疯狂在衣服上使劲擦着自己的手。他刚才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拂到了身边的墙壁,上面有一些深褐色的污渍沾到了男孩的手上。

      “这是什么?”青年见状将火把凑近墙壁,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突然再次闻到一阵浓烈的恶臭,当即大声对青年说:“后退,别靠近那里!”

      “啊!”男孩忽然尖叫起来,青年一把抓住他往后连退几步。男孩尖叫道:“脸!墙上有一张脸!”

      我感到有些反胃,因为我看得比他们任何人都清楚:其实那算不上一张脸,充其量只有两只眼睛和其他一些扭曲古怪的东西。但那双眼睛……哦,天呐,我再一次希望自己的视力不要这么好。

      佩剑的拔出了剑,沉声对我们说:“你们后退。”

      “他有刀,可也对付不了这个东西。”我的声音听上去尖锐刺耳,“它会把你拖进去,就像把那个人拖进去一样!”

      佩剑的豁然扭头看着我,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有别的办法就提出来,没有就给我闭嘴!”他持剑的手很稳,然而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那一丝极力掩藏的恐惧。

      头一次,我意识到所有人——除了那个男孩——其实都不过二十岁左右。在我曾经生活的那个地方,这个年龄的男人甚至还可以称之为大男孩,也许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洗。而我两辈子活的岁数加起来大概是他们所有人的好几倍。

      我默默看着他,冰冷滑腻的恐惧逐渐开始在胃里翻腾,但我最终开口告诉这个拿着一把剑的男孩,“我来,你退后一点。”

      佩剑的凝视着我,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好像我刚才说的话不是“我来”而是“我就是天皇老子现在打算呼风唤雨开天辟地打下江山送给你”一样。最后我扯了佩剑的一把,上前站到了那堵墙前面。

      那双眼睛的其中一只就在我前方十几公分的地方,我一面摘下右手的手套,一面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告诉身后的人,“一会儿我可能会变样子,记住不要碰我。”不,不是像他们(或者你们)心里想的那样现出原形,变成狰狞可怖的大妖怪。事实上这是我走火入魔时落下的病根,说起来也许有些荒诞:我触碰到什么人,就会变成什么人的样子。这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玩,如果你能想象自己的皮肤、骨骼、内脏在短时间内生长或逆生长是什么滋味的话。

      但我别无选择。

      我将右手贴到了墙面上,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凝聚妖力毫不留情地刺了进去。墙壁里面倏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好像有人正使劲挤压这些朽烂的木板,但在我和其他人听来那更像是愤怒的咆哮。很快那只眼睛也开始扭曲,真的,我从没在任何生物眼中见过那样生动的怨毒和仇恨。

      然后我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天啊,那里面真的好黑,充满了粘稠、冰冷的东西,古老邪恶得好像法老的诅咒一般。潮湿的墙板在我手掌下微微起伏,越来越不像木头,渐渐地摸上去如同冰冷滑腻的皮肤。我知道那东西就在里面,声音低沉地威胁着我。没人能和疯狗抢食吃——除非你有打狗棒。

      当然它也并不是狗,但是这个形容未必不算恰当。

      朋友们,如果你们此前一直觉得我只是个又胆小又怂的妖,所做的一切都简直对不起自己妖的身份的话,那么接下来我做的这件事可能会满足你们:在我的妖术施展之下,那堵墙逐渐由虽然腐朽但依旧无法穿透的木头变得绵软、脆弱。我用妖力暂时(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压制住这面墙,紧接着我的手整个儿没入了墙壁,然后是大半条胳膊。

      刹那之间,仿佛无数针尖齐齐扎到了我的手臂上,墙壁(或是墙壁里的东西)开始疯狂地蛰我、攻击我。我知道如果不是凭借妖力压制,它的反击就不会这么“和风细雨”了。时间有限,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那有限的时间到底多长。我开始忍痛在墙壁里摸索着,一直很想要把手抽出来、想要跪在地上呕吐,但张开嘴吐出的却是一句话:“叫他的名字,快!”

      我发出的声音没我想象的那么大,简直细弱蚊蝇,但佩剑的听清了,他上前半步站在我身后提声喊道:“五弟!白玉堂!白玉堂!”

      而就在他喊那位陷进墙壁的朋友的当口儿,我则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在墙壁里那黏糊糊、冷冰冰的东西里搅动胳膊,并且拼命张开五指想要抓到什么,那样的话就能赶快结束这种折磨人的工作。

      可我也始终有种感觉:其实并不是我将胳膊伸进了那里,而是这面墙把我的胳膊吞了下去,它还不断拉扯着我,好像一条胳膊满足不了它似的。那些包裹着我手臂的东西用力吸着我,使我的身子不时重重撞到墙上。

      毫无疑问,如果我不是妖的话,这会儿一定就像带刀美人一样被吸进去了。而就在我快要忍受不住、快要崩溃的时候,终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手指。不是怪物的手爪、魔鬼的尖牙,是人的手!那一刹那,我知道我赢了。

      “抓住了!”我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胜利呼喊,开始拼命往后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全身的骨头开始发烫,就在我喊完那句话之后,我听到身旁那个佩剑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怪他,真的。如果你也看到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开始上演变形记(皮肤开始蠕动,骨骼开始抽生),你也会大吃一惊的。不过那个节骨眼上我无暇顾及他的心情,墙里那个东西和我展开了拉锯战,并一次次以可怕的力量将我拉得重重撞到墙上,下巴都撞得剧痛。

      但我已经将他的一只手拉出来了,虽然我自己也快没力气了。

      就在这时佩剑的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得罪”,然后伸手拖住我的腰便把我用力往后拉。事后我曾想过,要是他谨遵我的吩咐袖手旁观的话,也许就会眼睁睁看我力气耗尽被拖进墙壁里头了。

      不过我很庆幸他没碰我露在外面的手,现在我已经基本完成了“转变”,那只拉着带刀美人的手不再是我自己的手,而是一只属于刀客的手。得亏我的衣服是妖术幻化出来的,不然这会儿一定被撑破。佩剑的力气非常大,他箍着我的腰往后用力时我简直如虎添翼,并抓住时机将妖力凝成一支利箭,重重刺向那东西的后方。

      一声可怕的爆裂声之后,带刀美人从墙里被我们硬生生拉了出来,我和他一起“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之后,我才开始感到之前刻意忽视、压抑的剧痛如同排山倒海一样袭来。我的骨头好像一寸寸给人打断之后又接上、内脏像气球一样被吹大的同时给撑得鲜血淋漓。我满以为自己会痛得满地打滚、大声哀嚎,但当我像个麻袋一样摔倒在地的时候,那面墙就像是橡胶一样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给顶了出来。

      我已经痛得眼前发花,有那么一瞬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蹩脚的CG影视特效。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我模模糊糊觉得是那个红裙子姑娘的脸,或者她曾曾曾祖母的脸。佩剑的正将带刀美人扶起来,对方还没完全清醒,拿刀的右手一个劲儿胡乱挥舞。佩剑的毫不留情卸了他的关节,干脆利落地将他的刀收了起来,然后冲我们几个大声道:“快跑!快!”

      有人半拖半抱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架着我跌跌撞撞往外跑,应该是那个青年。然后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墙壁也跟着发出凄厉的声响,我不知道那是我的幻觉还是别的什么。仅仅几秒钟的功夫,那个足以成为幽闭恐惧症患者噩梦的仓库就被我们抛在了身后。当从那条逼仄的走廊冲出来之后,佩剑的一脚踢起几张桌子挡住入口,电光火石之间从袖子里打出好几支短箭将桌子钉在了墙上。

      我相信他动作之敏捷潇洒足以让人拍手叫好。不过这些事情都是我之后推断出来的,当时我眼前正一阵一阵发黑,有好一会儿都没意识到在我耳边不断叫喊的带刀美人的声音其实是我自己发出来的。但当被青年安放在大堂冰冷的地面上时,我安静下来,虽然痛得满头大汗,但总算安静了下来。

      此刻周遭的一切在我看来都像是遥远的画面,是从电影屏幕上看到的古老时光留下的幻影,带着昏黄的色彩和光泽。之前点燃的劣质火把大多已经熄灭了,跟着我们一起死里逃生的男孩正用佩剑的火折子把新的木棍点燃。佩剑的将仍在挣扎扭动的带刀美人用力按在地上,不断低声重复着,“五弟,是我。”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恢复神智。

      我觉得最后让带刀美人恢复神智的是时间,他渐渐停止了挣扎反抗,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问候佩剑的祖宗十八代。而佩剑的则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往后一坐,将额头抵在手臂上放任自己颤抖了片刻。

      “你还好吗?”青年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扎得我耳膜生疼,但我没意识到他是在问我。

      带刀美人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动静,于是朝这边扭过头来。他那双大而黑的眼睛因为之前的混乱而显得有些迷茫,在看到我的时候他明显感到疑惑,紧皱眉头似乎在努力思考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谁。

      我混混沌沌地想,要是这会儿我跟他作出同样的动作,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就像加菲猫里的情节一样,你肯定看过,哈。

      带刀美人猛地坐了起来,死死盯着我。不过他什么问题也没问出来——你是谁?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和我看上去这么像(其实是一模一样,就像复制粘贴出来的)?

      但他一个问题也吐不出。我知道为什么,当你经历过这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之后就会这样,根本不知道该向谁问什么问题。如果非要问的话,那听上去一定像是精神失常的胡言乱语。

      最后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如果你再保持这个模样,我就杀了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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