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如夜》婧鬟

29、第二十七章 银发

　　我们的凯旋而归引得众人喝彩不止，虽天色还未明亮，百姓们手中的烛火早已将黑夜照亮。赵氏父子率先迎了上来，吩咐其他人将杜柳与沈尝草关押于一处。

　　“恩人啊……”赵氏父子跪倒在地，众百姓也都效仿如此，“恩人的救命之恩，我们永世不敢忘啊……”眼看就要行大礼以表感谢之情，我和箫正欲扶起众人，却感到箫顿时软弱无骨，瘫倒在地。在众人惊呼中，我也慌了神，等我晃过神来时，箫已经被带到房间休息，我则坐在房外等待老大夫的确诊。

　　“老弟，恩公怎么样了？”

　　“赵老哥……嗨……”老人家一脸愁容。

　　“老人家，箫怎么了？”我也站起来，心中更是七上八下，难道是乔大的巨吼导致的内伤？

　　“舒幽姑娘……恩公他……中了……嗨……中了七绝散……”

　　“什么七绝散？”

　　“据老朽所知，这七绝散是由毒花，毒草，毒虫各七种炼制而成，毒性非凡，恩公他用内力强行支撑才顶住了毒性的发作。可是恩公中毒之前就有了严重的内伤，这强行内力反而使毒性扩散全身，嗨……老朽真不知如何医治啊……”

　　“这……”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头脑中竟然一片空白，只是流泪。枫已经出事了，现在箫也出了事，这该让我如何是好啊……

　　随后赵大哥亲自审问杜柳药粉来处，他只说是沈尝草给他的保命之物。他们再去向沈尝草索要解药，谁知，沈尝草从未炼制解药。听他说，这解药是要找这每种毒物的克物，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炉火才能炼制而成，而听老大夫说，箫挺不过一天而已。听了这噩耗，乡亲们无不抹泪惋惜，而我更是无言以对，只想陪在箫的身边，而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箫……”

　　“你……来了……”箫的声音沙哑颤抖，几个字说的断断续续，可见伤势真的不轻，他的脸被黑色所笼罩，往日的微笑也显得格外凄凉。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收不住了，我知道我亏欠他太多，只有这眼泪才能偿还他的情意。箫见我如此伤心，笑意更深，勉强地抬起手，我赶紧握住，生怕这就是最后的缠绵。

　　“我……还没死呢……别哭……”

　　“呸呸呸，什么死死死的，你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我……自有办法……”

　　听到此话，老大夫眼前一亮，上前问道：“恩公，如何才能救你？”

　　“你……”箫并未回答老大夫，而是继续跟我说，“先出去……我……要治伤……”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犀利，我回头又将我的不放心告诉老大夫，老人家点点头让我安心，这才松了箫的手，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间。

　　等我出来，众人并未仔细询问，只是怕提起伤心之处。几个人把我扶到另一个房间休息，并给我讲述审问杜沈二人的结果。原来杜柳不甘于加重赋税带来的蝇头小利，于是勾结沈尝草，故意引起瘟疫，而且贩卖次等药材，以谋取不义之财。而乔大是当地有名的山贼，后来被杜柳收买，制造死亡的假象，从而偷梁换柱。这些话我也只听了七七八八，心中还是放不下箫的伤情。

　　“呃……”约莫五个时辰后，只听一声嘶吼，惊醒了沉迷在伤痛中的我，连忙跑到箫的房间外。之间老大夫捶捶腰，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大夫，箫他……”

　　“他，没事了。”老大夫捋捋花白的胡子，“只是……”

　　“只是什么？”

　　“他让我强行用针灸把毒逼出，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嗨……还是……有些病症留下了……”老大夫的表情甚是复杂，究竟是喜是忧，叫人分辨不清。“舒幽姑娘，你先进去看看他吧……”我点点头，疾步跑进房间，众人并没有随我同入，只是帮我关好了门。

　　走进带有血腥味的房间，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大盆黑色的毒血，应该是箫的。那乌臭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中，很难想象这是箫体内的，是带着清凉薄荷香气的箫的浊物。往里走去，听见他时而咳嗽的声音，疲惫，艰难，好像就要离开人世一般。虽然内心着急，听了刚才老大夫的话，我竟然不敢快步前行，害怕什么令人痛惜的事情发生在箫身上，更让我一时无法接受。

　　走进床边，箫一袭紫色亵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衣服上，被子上，就连床边的帘子上，都挂着黑色的血迹。箫安静地躺着，喘息着，他虚弱的就像是年迈的老者，每一声都听在我耳中，痛在我心里。

　　坐在床边，“啊”，我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脸还是那么年轻美丽，俊美精致。他的手，还是那么细腻白皙，轻轻搭在胸前。

　　而他的头发……原本的黑色早已不在……雪白……

　　一丝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闪着银光，映着他苍白的皮肤，显得晶莹剔透，宛若透明。
　　我静静地看着他，皱着眉头，好像有什么温热又冰冷的东西涌上了我的眼睛。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温柔依旧，“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

　　“这乌臭……实在是……”

　　“不……一点也不……”

　　“我……一直想做一个……完美的人……没想到……还是让你看到……这样污秽的我……”

　　“不……你是完美的……一直都是……”我轻轻地俯下身，伏在他的胸前，拥着他的肩膀，热热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衫。“即使头发变白又怎样？你还是那个完美的箫……在我心中……不会变……”

　　他环着我，静静地，“这眼泪……是给我的吗……”我点点头，“我还以为……你只会……为他而哭……”他顿了顿，“上次你施展武功的时候……是因为他……而这次……完全是因为我……”他竟然笑了笑，“我……很高兴……”笑起来带着咳嗽，但是，还是在笑。

　　我怄气地捶上他的胸膛，“你还笑，你身体都这样了……”

　　“这头发换来了我的性命……更换来了你的真心……值得……”听了这话，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汝……你爱我吗……”

　　我一直认为这是他的一厢情愿，一直认为我只爱夜一个人，但是……我现在才发现……我真的爱着紫……不输给夜的爱……

　　我没有说话，别过头，继续抱着他，他也不说话，轻轻笑着……

　　箫叫人配制好补药，每日喝着，而西边的病人也都渐渐康复，最先允许来东边的自然是枫。我们给枫讲了这几日的情况，自然略去了我和箫的私情，枫听了这么艰险的经历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听说我们这几日的同居同住有些醋意大发，好不容易劝住了，说清我们没什么，他才肯罢休。

　　忽然想起来那个好像有些话要对我说的白衣书生，当我去往西边的时候，他和他妹妹已经离开了，心中难免有些惋惜，或许他们认识我。

　　准确的说，是从前的我。

　　镇上的老大夫配了一种染剂，说是可是染黑头发，他还将秘方告诉了箫，箫谢过之后，试用了一下，效果不错。可是免不了枫的嘲笑讽刺，“你这个白毛狐狸，即使染黑了，也逃不了猎人的眼睛。”一阵哄笑后，箫总是提起枫的丑事来予以还击，枫略显难堪，这才罢了。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赵大爷说，朝廷已经派了钦差大臣来整顿这个镇子，过几日就会到来。到时候趁此机会将杜柳和沈尝草的恶性一一上报，正好严办这个贪官。我们也决定在钦差来临之前动身，一来，这场瘟疫的确耽误了我们不少时间，二来，万一大臣认出我们的身份，将我们的行踪汇报给楚府，很可能让我们的希望再次破灭，所以我们很快就动身了。

　　望着大家依依不舍，感谢万分的神情，我们总觉得行侠仗义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马车继续向南走，下一个目的地——衡山。

　　一路上，枫对我还是“疼爱”至极，而箫也隐藏得格外好，丝毫没有妒忌之色，只是趁枫不注意，牵着我的手。枫的手，粗糙却宽厚，紧紧的。箫的手，细腻而温柔，暖暖的。

　　我的心，总觉得有些撕裂的感觉，一方面，我是枫的娘子，应守妇道，另一方面，我爱着箫，放不开这段感情，到底如何选择，我也一时无法抉择，只有先这样维持下去，希望有机会能将此了断。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如何选择呢？我真的不知道。

　　经过几日马车的颠簸，我们终于抵达了衡山脚下。

　　“喂……有人吗……”枫走下马车，向远处喊去。

　　“枫……别这样……再惊扰了人家……”我担心地嘱咐道。

　　“怕什么。喂……”

　　“你们听……”箫望着远方小声说道。

　　幽静的山林中鲜有人烟，雾气横生更显神秘之极，就在这静谧之间却悠扬着一丝笛声。忽然只见树丛中窜出几路毒虫，它们显得训练有素，并不咬人，而是排成队伍，仔细看去，竟然汇成几个大字——何人来访。

　　就在我们要回答之际，身后走来一男一女。男子一身白衣，手拿折扇，风度翩翩。女子黄衣黄衫，腰间别着一支长鞭，灵气活现。此二人正是宁乐镇里那对兄妹。

　　女子远远看见我，脸上一惊。我以为又是什么仇家，后退一步，枫和箫也戒备起来。可这女子并没有兵戎相向，反而一脸喜色，眼中含着泪，跑上前一把抱住我，口中唤着“小姐”，枫在一旁仔细观察这个女子。而那男子，也是含情脉脉，跑过来，正欲上前，却被箫拦住。

　　“你是……”枫仔细端详后，开口质疑道。

　　那女子这才抹泪转头一看，竟是一惊，拉我到她身后，全神戒备，刚要说些什么，看了那白衣男子的眼色，大喊：“原来是你这登徒子！我说我们小姐怎么离我们而去，原来是你把她挟持了！混账，看打！”说着就要抽出鞭子。

　　我连忙上前拦住，“姑娘，你为何出口伤人？”

　　“姑娘？”这女子回头满脸疑问，“小姐，我是音儿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还有，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啊？”

　　“音儿？姑娘，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的什么小姐，我与他在一起更与你何干？”

　　“如酥……”那白衣男子也开口唤我，正欲上前，却被箫拦住去路，他也不强行，“你不认识我们了吗？”

　　“这位公子，我们在宁乐镇有过一面之缘，再无牵扯，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你放心，有音儿在，没人敢欺负你。”

　　“哎哎哎，我说，小丫头，你凭什么认定你家小姐跟着我就要受欺负啊？”枫有些不平道。

　　“枫，你认识他们？”

　　“枫？什么枫？我看他是疯子的‘疯’，疯小子，你说，你把我们小姐怎么了？”脸上明显有些不自然，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如此无理取闹。

　　就在这争吵之际，林中又传来笛声，这次的曲调有所改变，只见地上的毒虫汇成另外几个字——勿要吵闹，走。

　　“嘿，你到底是谁啊？别在那里装神弄鬼的！出来！”枫不由分说先吐为快。

　　怎知那笛声再次响起，一只毒虫正好咬住枫，又立刻逃离。只见枫的手臂马上变成了黑色，就要晕死过去。

　　“枫……”我和箫俯身查看。

　　“我不知这是何虫何毒，无解。”箫无奈地摇摇头。

　　“高人，”我连忙跪向树林，“他无心得罪高人，请救救他吧……”

　　那个叫音儿的姑娘马上把我扶起来，“小姐，你干嘛跪下？”

　　“我要救他，你别拦着我。”

　　“小姐……”她见拗不过我，只好说，“你真要救他？”我点点头，她无奈咬破手指，顿时鲜血流出。她递给枫，“喝一点。”

　　“你做什么？”她如此奇怪的行为让我不能理解，就是箫也满是疑惑。

　　“小姐，你忘了，我的血可以解天下所有的毒，喏，喝一点。”这音儿姑娘顿时骄傲非常。

　　箫不敢轻举妄动，这姑娘反倒恼起来，“怎么？你不相信我？”她转过头，看着我，“小姐，你也不相信我？”

　　“我……”我迟疑了一下，目前一切情况都要好过枫立即中毒身亡，能够解毒固然好，即使不行，也没什么太大危害。我沾了一点血在手上，滴在了枫的嘴里。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枫醒了过来，看来毒性已经全解了。我正要感谢音儿姑娘，却谁知，笛声再次响起，地上的毒虫四路逃窜，一个黑衣女子从林中走来。

　　她的脸庞瘦削，眼睛明亮水灵，嘴唇红润晶莹，手中握着一支笛子。袅袅婷婷的步子，摇晃了头上的发簪坠子。她满脸疑问，又有些激动，走到我们跟前，准确地说，是走到音儿姑娘身前，嗓音幽怨细腻却冷似冰霜地说：“是你用血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