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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六日——怎敌他晚来风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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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气朗,早食、早朝,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的很快。原来,无论如何兵临城下的境况都无法阻挡幸福的感觉,非但如此,还能进一步将微小的幸福放的很大很大。哪怕仅仅是指尖的微弱温度,仅仅是发丝拂过鼻梁。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沉迷在某种欣喜和雀跃中无法自拔。夜晚的种种浮上心尖,连自己都觉得神奇,只是翻来覆去的几个简单画面,竟就能让我面泛春桃。甚至,更让我随着思绪想到了很多年以后,我们仍然同食同寝,偕老执幼,一个梅边,一个柳下,相顾畅言,谈笑妍妍。
“你应该更谨慎点的。”炎喻说。
是的,我知道,但要收敛真不容易。只一不小心,脑海中就会溢满小女儿情窦初开的娇羞,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就像是满水的鱼缸,鱼儿只轻轻地摆动尾巴,水面就会荡漾开层层水纹,圈套着圈,然后撞到壁上,一滴两滴地溅出水珠,发出细微的声响,清脆,动人。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当时的我不懂得一个道理:愈是美好愈是易碎。
“喻,我想投靠二皇子。我想过了,我的能力不足以自保,所以必须下这个赌注。虽然你上次说两边势均力敌,但是其实我们都明白还是二皇子占了优势,左丞相虽然位高权重,但不管怎么说文官在朝堂上的瞬时作用恐怕还是没有武官大,现在京城内的武装力量除了各个皇族的亲卫队大部分还是在武家兄弟的手中,纵使九皇子拥有部分边关将领的支持,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进火的,难道要用外战来牵涉自己国内的势力么?这样的事他们俩人恐怕都做不出来的吧?而太师虽然说话有一定的分量,但到底是个虚职,没有实际的势力,最终能做的其实也还是进言,没有威胁的能力啊。”
“你太小看文官的能力了,群臣谏言的力量是很可怕。有名望的臣子,其地位是否动摇能影响百姓对国家的信心的,倘若是有若干个臣子更换,那更会是使整个国家动荡不安的大事。
而且武家,即使有兵他们就真的能用么?不要说真的用兵,就算只是保有武力都可看做是有篡位者嫌疑,而被追究的。兵说到底还是皇家的兵,没有兵符,又有几个愿意诚心跟随?我并不相信威信这种东西可以成就师出无名的战争。再者,你也明白皇族们各自的亲卫兵是不肯能摆到台面上来用。那么武家一旦起兵,就是谋逆之罪,王城本身的御林军必会与之抗衡,皇子们也反而得到集结兵力的借口。到时候明中有暗,暗中藏明,局势只会更加紧张,更加混乱,而武家除了成为众矢之的,捞不到什么好处。
偏倾一方的事,且容我再想想。
除却这个,我只问你,你预备拿什么去做投诚的“礼物”?我想不出二哥非要接纳我的理由。我在朝堂上本就不及二哥;至于军营,边塞四年,我对京城反而没了什么影响力;至于百姓,不要说声望,只怕倒是我卧床半年的事情,比较让人记得。所以相比选择是我,真的还是选择武家来的比较明智。”
“不要自明菲薄,按你说的,你倒是现在唯一健在的、带过兵的皇子了。就这一点,百姓也会记得你的。退一步说,即使不记得,咱们就不能让他们记得咱们么?而且,我也不需要你二哥来需要我做什么。恰恰,我想让他觉得我无用。自古以来,怀碧自罪,我的才德要是高过了他,那我的倒霉日子也就到了。而现在,诚如你所说,大臣异位,社稷动摇,那皇子呢?只怕更会动摇国本吧?你有十五个皇兄,现下朝中只剩下五个,其中九皇子和十三皇子还……,所以在不妨碍他的帝位的前提下,相信他还是很乐意留我这条活口的。
所以我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是让他相信,我没有办法威胁到他就可以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娶红雨,封他做公子。我想无论是百姓还是朝臣都无法容忍一个娶了男妃的皇帝的。”这句话说出时,是多么的兴奋,一脸的绯红,一脸的期待。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那么许多,无非是要编织一个理由,让期望变得顺理成章的理由。
然而,
“……小书……”
“嗯。”
“有件事情,我想,我是该告诉你的。”
“好”
“游魂,是红雨下的。……”
玻璃缸子碎了,发出惊心动魄的响声,朱红的鱼儿拍打着身躯,仓皇而徒劳。
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到,对于来龙去脉的朗朗描述,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他说的什么?游魂?是那个游魂么?
能散去三魂七魄的游魂?
迫使炎喻逝去的游魂?
这么说来,要杀死喻的人是红雨?
这么说来,要杀死我的人是红雨?
……
梧桐死后,我以为不会再有更难接受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看来,那好像真的不算什么……
昨晚还相拥而眠的人……
今晨还缠指结发的人……
曾经那么期盼,那么憧憬,一遍遍幻想着,明天,明天的明天都要在一起的人……
还说什么,执子之手,说什么,与子偕老……
太难堪了……
一时间只剩下剧烈的心跳,粗重的呼吸。有那么一刻我的鼻子眼睛全酸了,我以为我会哭,但是没有,百转千回之后,剩下的只有不堪,屈辱,和愤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杀了炎喻,杀了我?”,“你恨我?”,“非要我死么?”,“为什么一脸柔弱顺从的样子?”,“明明是那么美丽无害的样子!明明是生活在一起的人!”,“我还想着一定要对你好的。”,“我真蠢,我真蠢!”,“怎么做出这样的事,你还可以镇定自若地面对我?”,“怎么可以这么冷面?”,“怎么可以无动于衷?”,“真可怕!”,“这里真可怕!”,“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没有!”“回去。”“要怎样才可以回去?”,“好想回去!”“好想!”
各式各样的心思在同一时间涌向脑海,混乱而又拥挤。
一路疾走着去往冬隆院,初春轻漾的凉风摩擦着耳际。竹林,竹林,竹林,好像一个迷宫,只剩下我一个人,只看到我自己。
冲进房间的时候,红雨正就着绣架,握着针,我哗啦一下扫开绣架,木档子落地发出轰隆的响声,针,线,顶针,簸篮散了满地,一片狼藉,绣布上的针拖着线,划过我的小指,留下一条艳丽的血痕。我顾不得那些,只瞪着红雨看,狠狠地,咬牙切齿。然而,想说的,想问的话,什么也说不出。喉咙被什么梗着,咸咸酸酸。
红雨看到我的伤,伸手过来,我闪开了,握紧成拳。红雨抬起头,眼睛对了上来,询问,明了,低下头,跪坐地上,双手松松地摆在膝上,眼眶里的灵气逝去,黯然神伤。
这么就算承认了么?
后退了两步,踢到了绣架,翠绿的经脉上,柔白色的花,垂首娇羞,摇曳生姿,风铃草。昨天的情景又浮上脑海,他说,这高墙之内,最熟的就是竹,一年四季地看着,反倒记不清别的草木鱼虫是什么样子。他说,现在好了,有新的花样了,下次您来,我给您看那些可好。
现在的窗外,一样的竹,风穿其间,也不会发出声响的植物。
我闭上眼睛,那么清晰,一字一句,一颦一笑,犹自难忘。
沿着桌缘,我无力地坐在凳子上,我应该愤恨吧?我应该将你大卸八块吧?但心,却意外地平静下来,余下的只有悲伤和萧瑟。很想问,你还要我的命么?还想问,能好好过下去么?还想问,能信任你么?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我分不清楚,是炎喻不想说什么,还是我。
两人皆是无言,我望着他,好像想了很多,好像什么都没有想。金鸦西坠,百鸟归巢,原本温暖的房间,开始转寒。回落的温度,让人思念温暖的怀抱。执手相亲,举案齐眉的愿望始终徘徊,尽管我一遍一遍地和自己说着“不可以”,但那念头是如此顽固,挥之不去。
将我带出沉思的,是红颜的叫声,惊慌而焦躁的一句“公子!”。
我缓过神,细细地观察,红雨的手僵硬着,脸色苍白,素白蝉衣下透出一丝红色。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我下肢发麻,我翻下凳子,跪坐着过去。伸手揽了红雨的腰,他便整个人便倒在了我怀里,我抹了把红雨的身下,暗红的颜色,有些凝固,有些湿润。
“快,快去找医生!快,大夫,找大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