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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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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剧组安排的酒店离拍摄现场不远,孙玥开车不过十多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一栋伫立在老旧居民区里的独栋小别墅。
别墅有两层,从外面观察起来很有年代感,灰墙灰瓦,格局很方正,没有过多的装饰和花纹,就连窗户也是八九十年代筒子楼里的那种外推式的六格窗。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觉得这栋房子非常别致漂亮。
李念青走近两步,仰起头看它。
郁郁葱葱的爬墙虎藤蔓爬满了整栋别墅一层的外墙,细小的枝蔓细细密密地交织在一起,向阳那面墙壁上的更是旺盛浓郁,甚至有几条不起眼的已经探进了二楼窗户敞开着的房间里。
早上的阳光不算刺眼,但李念青还是微微眯起眼睛——那里是徐尔的卧室。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怔然间回想起今天要拍的那场戏。
徐肃的母亲方秀雯意外去世,派出所辗转联系到了徐经业,要求他履行自己的抚养义务,一个星期后,徐经业把这个十多年不曾见过面的儿子带回了家。
拍摄现场的工作人员调试着各组的设备,为今天的拍摄做着准备工作。
李念青在原地酝酿了一会儿情绪,默默转身去了化妆间换衣服。
等他换好衣服推门出来,就看到方杭和唐十迁站在场地中间,拿着剧本说着什么。李念青脚步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不急不缓地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待他走近,却蓦地拧起眉头,神情不满的看了唐十迁一眼,小声嫌弃道:“怎么一身烟味。”
唐十迁听到后冷冷瞥他一眼,“这是谁害的?”
李念青哼笑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说:“是我啊,除了我,谁有这么大本事让你又爱又恨,不忍心打又不忍心骂呢。”
唐十迁嘴角抽搐了一下,瞧见周围有工作人员看过来,连忙低头清清嗓子,目光在他脸上扫视一圈,郑重其事的说道:“今天绝大多数都你和方杭的对手戏,认真拍,别掉链子。”
李念青和他对视一眼,挑了挑眉,轻轻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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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幕戏发生在徐肃来到这个家里的第一天。
本该同往常一样,这天应该是轻松愉快的一个周末。
宋小蕙和徐经业的小儿子欢欢前些日子一直吵嚷着要去离市区不远的动物园看熊猫,将小儿子视若珍宝的徐经业自然满口答应,提前两个星期就预定好了一家四口出行的票。
令人期盼又温馨和睦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一周前徐经业接到派出所电话的那一刻——这个家里所有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这一天的清晨,徐经业和徐尔把徐肃接回了家,却只见到宋小蕙留下的一张纸条——她带着小儿子欢欢回了老家。
徐经业把纸条攥在手心,心里恼火又无奈,急得满头大汗,进门后连鞋都没有来得及换,匆忙嘱咐了徐尔几句,就开上车,头也不回的去追宋小蕙母子两人了。
家里陡然少了三个人,一时之间安静了许多。
清晨的明亮的阳光照进了客厅的大飘窗,投到了客厅红褐色的木地板上,地板亮得发光,又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反射出一片暗暗的光斑。这里也常常会有风迎面吹进来,窗下墙壁上的爬墙虎叶片潇潇作响,轻薄的纱帘荡出一抹漂亮的弧度,连带着外敞的窗格也吱吱呀呀的轻摆起来。
李念青望着熟悉的景象忽然感到一着疲惫,他无声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身后拘谨安静的方杭。
方杭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李念青的背影看,见他回了头,全身瑟缩了一下,连忙垂下头移开了视线。
“别怕。”李念青以为他害怕,心里有些复杂,便出声安慰。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一字一句敲进方杭的耳朵里:“徐肃,这是你的家。”
方杭闻言抬头飞快地睃了他一眼,抿着嘴角没有说话。他刘海下的眼睛里藏着说不明的情绪,脸部的线条紧绷着,因消瘦更显出某种带着固执的锋利。
李念青似乎并不在意方杭到底在想什么。他的视线从方杭的脸上一路滑下,从衣领划倒裤脚,最后在那双灰扑扑、还沾着泥点的运动鞋上停留了片刻,收回了目光。
李念青弯下腰,打开鞋柜,半蹲着身子,拿出一双深蓝色半旧的塑料拖鞋,放在了方杭脚边,对着他的脚比了比大小,然后仰头看向他:“你先穿这双吧,是方叔以前用过的,可能有些大,明天我带你去附近的超市买双新的。”
方杭低头俯视着李念青,幅度很轻的点了点头。
李念青站起来,看着他换上拖鞋,领着他环绕着房子走了一遍,一边走一边给他讲着家里每个人的作息时间和生活习惯,然后带着方杭上了二楼。他推开了二楼拐角处那间屋子的门,转身看向身后的方杭,对他轻笑着招了招手:“进来吧,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方杭拎着自己的行李袋,踱着脚步,慢吞吞的走到门口,站在门外静静地环视了一遍房间里的家具和摆设,走了进去,把行李袋扔到脚下,躬身用手压了压平整的床铺,忽的动作一顿,一把掀开了被子。
“这……”李念青看到方杭的动作,上前两步,一眼就看到被单下压着的一床黑色墨水,顿时脸色几变,心里的尴尬和怒火蹭的一下冒出来,甚至有一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他目光凝视着床上那一片已经凝固的墨迹,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杭面色阴沉的站在李念青身侧,鼻翼翕动间却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柠檬香,他视线不自觉地偏移了角度,神色不明的看向李念青——少年纤瘦的身体因为愤怒和窘迫而轻轻颤抖,耳尖和脖颈自下而上蔓延出一片潮红。眼睛生的最是漂亮,他的眼里带着潮湿的雾气,瞳仁是浅褐色的,像透明的琥珀,眼尾微微上翘,沾染着一点粉色。
他忽然想起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咒骂——“那婊子一家都是骚狐狸成精”。
狐狸。
原来真的是只狐狸。
方杭恍惚的想着。
他看着李念青蹙着眉,胸膛起伏了一下,红润的嘴唇像花瓣一样绽开又合拢,似乎在说着什么。
说什么呢,是在道歉吗?
方杭终于张开口,声音沉沉,因为很少说话略带些沙哑,却是一管独特的好嗓音,他问道:“你……哭什么?”
李念青的道歉蓦地止住了,他微微睁大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方杭,就听方杭再一次开口,低声道:“我睡哪里?”
李念青狐疑地看他了一眼,但没有开口说什么,抿着嘴唇想了想,弯下腰重新揭开被子和床单,露出被墨水浸透的黑色床垫,有些泄气般的叹了口气,“你……你先和我一起睡吧,就在隔壁。”
方杭又沉默下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漆黑的眼睛安静的注视着李念青。
李念青被方杭注视的不自在起来,心里觉得这人真是古怪,眉梢难免浮现出一点不渝,被方杭敏锐地发觉了。
李念青以为他不习惯和其他人睡在一起,便觉得自己刚才的突兀的提议莫名尴尬起来,他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就见方杭忽然点了点头,说道:“好。”然后弯下腰抓起地上的行李袋,大步离开了房间,推开隔壁那扇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