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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她感觉自己要死了。这话有些可笑,因为自己事实上在很久以前就是一具尸体了。只是她的魂魄受了符咒术法的压制,在这世上多存留了两百年。时间慢慢流逝,她的魂魄也一丝一丝地抽离冰冷的躯壳,终于,今日即将消散在大千世界之中了。
      她感到浑身轻松,风一般无拘无束地飞越广袤山川,大江大海,宛如当年游历四方一样肆意不羁。然而,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在练剑。准确地说,是在比划招式。地上平平整整地摊着一本破旧剑谱,小女孩手里的剑很重很长,像是成年男子用的剑。她的动作僵硬笨拙,而且山上的风很大,时不时吹乱了剑谱,小女孩就时不时蹲下来,把剑谱翻好,再练。
      她看得气急。全然忘了自己已经只是一缕神识,忍不住开口:“书上的话都是放屁的。你只要记着,万物皆有剑意。”话音刚落,她发现自己的力量瞬间削 弱了不少,隐隐有随风消逝的趋势。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自己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你真是笨得无可救药……”

      初夏柳荫浓郁,传来阵阵蝉鸣。庭前的石榴花鲜红耀目,摇曳生姿。屋内的中年人端坐在临窗的花梨木灯挂椅上,手里撮着小小的越窑青瓷茶盏,满眼宠溺地打量侍立一旁的女孩。“明雪,得你这般出落的女儿,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难怪这几年,越州城各家的媒人,一个个往咱们家里挤,都快把门槛给挤破了。”“廖伯伯又在取笑了。”女孩故作微嗔,不情愿地绞着衣带,“明雪年纪尚小,可不想嫁给那些人。”“哦?”中年人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听这口气,莫非我们家明雪心里已经有了如意郎君了么?说给廖伯伯,廖伯伯帮你去牵了这条红线。”女孩听了这话,一时眼波流转,面上泛起些许桃花色,盈盈动人。她支吾半晌,方才嗫嚅着说:“明雪…明雪倾心于谢家阿郎…”
      听得中年人脚步逐渐远去,女孩目光随之一寸寸地冷了下来。与之前娇俏害羞的小姑娘相较,简直判若两人。她拂袖转身,取下悬在床帐后的长剑,手指抚过冰凉剑身,眉心微微蹙起。她的思绪,仿佛飘到了渺远的过去。

      火,熊熊的烈焰四处吞噬殿梁和屋脊,带着炽热的温度从天而降,湮灭一切濒死的哀嚎。鲜血浸透昔日其乐融融的庭院,随处可见死去或垂死之人扭曲狰狞的面孔。令人毛骨悚然的砍杀声,依旧不绝于耳。
      “母亲…”小女孩蜷缩在墙角,眼里噙着泪水,瑟瑟发抖。妆楼被赤焰点燃了,呛人的烟升腾而起,模糊了窗前女子的身影。她面对楼前万千浮屠惨相,正缓缓梳妆。一袭华贵的紫裳,在赤色火光的映衬下,泛出丝绸特有的光泽,美的惊心动魄。将最后一颗明珠挽进乌黑的发髻,她低下头抱住小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身体分明微微发颤,语气却严厉决然:“女儿啊,记住,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
      话音刚落,她拔剑而起,从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火海里……
      听说,父亲是为了保护全府上下,力战而死的。
      听说,母亲去找父亲了。
      听说,他们死的时候几乎面目全非,可是他们的手,紧紧相连。

      女孩的眼神有些飘忽,她突然想起来:谢氏是越州东山的名门望族。她所 “钟意”的“谢家阿郎”,本名谢宽。人品才学俱佳,世称“芝兰玉树,生于庭阶”。
      女孩微微闭起双眸,收剑入鞘,动作干脆利落。
      其实,廖伯伯对她还是很好的。
      只要她足够听话。
      大丫鬟怀玉端着清早的洗脸水,推开了明雪小姐闺楼的漆朱雕花门。只见一地湘妃竹的影子幢幢,摇曳生姿,令人凉意顿生。透过窗格,清亮的日光里,小姐正在翻着一卷泛黄医书。怀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小姐虽说三天前关了医馆,可是这颗心,却还在那些针砭药石上。为此,有些居心叵测之徒明里暗里地嘲讽,说小姐身为江南总镖局继承人,却手无缚鸡之力,更兼势利贪财,恐怕难以担当重任。
      怀玉替小姐鸣不平。一个女孩子家,不喜打打杀杀乃是常事,何况小姐
      医术超群,这本就已经非同寻常了。小姐出诊费昂贵确实不假,可怀玉也见到她有时随手便将那些稀罕药材送给贫苦的人家。一年到头,总会安排几次义诊。
      只是,小姐天生脾气孤僻,对任何人都有一种淡漠的疏离,即使对朝夕服侍相处的自己也是一样。对于外头的流言蜚语,小姐也总是置若罔闻。有时老爷替她担心,她一句“不过庸人自扰罢了”便可付诸笑谈。老爷常叹,可惜小姐错投了女儿胎,否则这样的名士风骨,真正是当世难得。
      再为“名士风骨”,小姐也是要出嫁的。眼见得谢家的聘礼一担担挑进府中,堆满了前厅后堂,全府上下也开始为这婚事繁忙起来。
      论起门第,怀玉不得不承认是小姐高攀了谢家公子。“谢客风容映古今。”纵然谢宽公子家是族系旁支,远不如谢氏嫡系威名煊赫。但东山谢氏,也不是普通人家可以结亲联姻的。幸好,谢宽公子人如其名,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并不在意小姐是江湖出身。老爷又是主动上门相求,便也应允这桩婚事。
      然而,时至今日,小姐方才十三岁半。虽说到了官府规定可以嫁娶的年纪,可未免也有些早了,真不知道老爷在着急什么。怀玉私下揣测,或许是想让小姐早日跻身贵族门阀吧。毕竟,小姐这样的人,若按照世俗门第,充其量也只能嫁给暴发富贵的庸俗人家,实在太可惜了些。
      打住了胡思乱想,服侍小姐梳洗完毕。怀玉正待收拾着洗漱物什离去,却听见小姐淡淡地在背后开口:“怀玉,听说昨日浙南分部的石堂主,差人送来了一套处州出产的乌木发钗,做工很是精致。你今天抽空把它取来,我想瞧瞧。”怀玉依言应了一声,便照例掩门退下了。
      走进仓库,乌压压的金雀珠翠,绫罗绸缎堆了满地。这些是老爷特意为小姐出嫁资财准备的阁楼。有谢家送来的聘礼,也有各位堂主的贺礼,还有自家添置的嫁妆。煞是琳琅满目。
      对于那些钱财,怀玉并不觉得新奇。最为别致的,却是那严严实实封在铁皮小屋子里的一百箱官营作坊手制的烟花。那是老爷去洛阳分部时亲自采办的,做工精巧,价格昂贵,一路上小心看护,千里迢迢带回越州。说起来,这其实是小姐向老爷开口索要的。如此出嫁之日,“青庐合卺酒,红衣照白马。”又能有十里烟花相随相送,这是何等的别致风光!也就只有小姐才有这般玲珑心思。怀玉一面感叹,一面在架子上翻出了那套乌木发钗,赶着送到小姐房里去了。

      “啪!”清脆的巴掌火辣辣地落在她脸庞上,管家嬷嬷尖利的声音在怀玉头上炸响:“贱婢!小姐待你不薄,为何偷自家主子的东西?”怀玉捂着发烫的面颊,眼里含着委屈和难以置信的泪水。她一个丫鬟,就算真的要偷东西,又怎会对小姐的那几箱烟花下手?可快到出嫁的日子,按小姐的意思,这百箱烟花要每隔十步,均匀安置在街道旁。偏偏家丁在清点数目时,发现这一百箱烟花,竟然少了一箱!而偏偏婚期将至,万事俱备,这几日出入阁楼的人,只有怀玉一人!所以这偷盗的干系,无论如何都是脱不掉的了。
      可是小姐,小姐这般聪敏睿智,一定会看出端倪,还她清白的。怀玉满怀希望地抬头,看向坐在一侧的小姐。只见她轻轻把茶盏搁在右手侧,款然起身低头,语气里带了深深的委屈:“怀玉你可知,这上百箱烟花,是我出嫁之日,用来驱邪避害的?世人皆说我是不祥之身,我便想这个法子,或许能洗去身上的晦气。这一百箱烟花,少一箱都不行……”怀玉浑身悚然,仰面看着小姐清艳动人的脸庞,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漠然倦意,没有一丝昔日主仆的怜悯。随后,她听见老爷寒声命令她即刻收拾铺盖滚回老家。她知道,自己与廖府的缘分,就这样被小姐一句话斩断了……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拉车的四匹西域墨色骏马昂首嘶鸣,好生威武,引得无数行人侧目。门前等候多时的青年迎上去,伸手去扶那从车中出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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