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番外】年少不识爱恨·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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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五年里，他带着一身伤情走遍了陈国，走遍了西凉，闯了蛮荒，出了海，他一个人走遍了天涯海角。不是没有遇到被仇家追杀的遍体鳞伤，也不是没有遇到莺莺燕燕的绵绵情意，他遇到过很多事，也得到了很多感情，却仍觉得心里有一块始终空空落落的，那里装着他年少时的那个少年。
他决定回去看看他，就看一眼。
时隔五年再入京都，物是人非。茶余饭后他才知道，昔日那个十六岁的青葱少年，早已拜了当朝丞相梁欢为师，入了翰林院，风头一时无两。
他在温府门外蹲了三天，看着人来人往，独独没有见到他想见的那个人。直到第四天的深夜，一辆马车缓缓从城西驶来，马蹄哒哒地踏在青石板的路上，他本来靠在墙上，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站直了身子隐在了黑暗处。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仆从将车门打开，里面先是伸出了一只手，在夜色下那只手白的惊心，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只手搭在了仆从的臂上，车内的人走了出来。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时隔五年，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却心疼的说不出话来。他所看到的温如玉，还是那般清秀俊俏，只是眼底有青青的影子，面色苍白，瘦的不成样子，一只手圈着放在唇边，低声咳嗽着，浑身气场冷的可怕。
他知道他少年老成，可五年前的他还有少年的朝气，还会戏谑的开他玩笑，还会温柔地笑着跟他说：“留下来吧。”
浪迹天涯的这五年，他以为他会过的很好，但他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也许他错了，错的一塌糊涂。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眶红的可怕。
突然他错身一闪，又躲回了旁人看不见的死角，只因温如玉不知为何回身望了一眼。他听到有人问：“大人，怎么了？”静默了许久，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回道：“没什么。”
他咬紧了下唇，克制着让自己不要哭出来。他从来都觉得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他，就算昔日被仇家砍得遍体鳞伤，也没有多疼，可如今这疼，疼的他几乎喘不上气，他攥紧了胸前的衣襟，在这寂静无人的街道，忍了又忍，还是在某个闭眼的瞬间，落下了一行泪来。
等到他敲开花青苑的门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柳无霜匆匆披了件外衣就来开门，当看到门口落魄的男人时，也不禁愣了愣。
“有酒吗？”他如是问。
柳无霜没说话，默默地让开了身。一盏孤灯，桌旁的酒壶叠了一个又一个，桌上的饭菜倒是一口都没动。在他要开第九壶的时候，柳无霜默默地按住了他的手，皱着眉劝道：“别喝了”。
他倒也没挣扎，没头没脑也就说了一句：“无霜，我见到他了。”
只这一句，柳无霜就明白了。她和纪伏天相识于西凉，打打闹闹地相携走过一段路程，一腔情意奈何流水无情，后来她才知道他心里有个人，那个人谁都替代不了。相交三年，她如何不知那个人是谁呢。
“然后呢，发生什么事了？”
“他没有看见我。”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就又停了下来，半晌他抬头望着柳无霜，仿佛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肯定似的，他问：“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当初就应该留下来陪着他的。”
柳无霜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我对朝堂之事不是很了解，但来来往往我也听了一些。温大人自五年前拜入梁丞相门下后，日子就过的一直不是很舒坦。朝堂新旧两派相争，自然是挑最冒头的捏。起初温大人被打压的很厉害，后来新派势力渐大，他也被当枪使，树敌不少。终于混到现在，是新派年轻力量中的翘楚了，没有人敢随便拿捏，但想想也明白，案牍劳形，功于心计，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他听了半晌都没说话，只是眼眶又红了。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吸了吸鼻子，模糊的道了声：“今天谢谢你了，我先走了，早点休息。”
他踉跄着逃也一般的离开了，没有听到身后柳无霜带着叹息轻吐的两个字：“傻子。”
后来，他就一直悄悄的跟着温如玉。温如玉在府里，他就悄悄的隐在暗处看着他，温如玉上朝，他就一路护送，再等他下朝回府。
他其实什么都不奢求，只要这样能够天天看到他，护着他，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然后变故还是发生了，那一晚，十大刺客围攻，他急急挺身而出，终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手臂被浅浅的划了一刀，伤口处洇着血渍，他其实一点都不疼，但心却狂跳了起来。他不敢回头看。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了压着声音的咳嗽声，他终是忍不住，缓缓转身，面对那人。
他想上前替他拍拍背，脚却不敢挪动一步。他听着他咳了几声，一双明澈双眸直直的望了过来，不含悲喜。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月前。”
他回答完后，温如玉一言不发地上了车，马车渐行渐远。他愣愣的看着，夜晚的风吹凉了他的心，他现在觉得手臂上的伤口有些疼了。
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跟着，只是不同于以往，开始明目张胆。随侍温如玉的仆从们都认识了他，包括温府的管家，一个面目普通看上去中规中矩的中年男人，温如玉喊他“陶叔”。
在他不在的这五年里，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也存在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人。
他就这样跟了三个月，风雨无阻，可这三个月里，除了身份暴露的那晚，温如玉连一眼都懒得施舍给他。
直到那天宫内赴宴，温如玉被灌得脚步虚浮，摇摇晃晃，见到站在宫门口的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了一句：“你走便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他才知道，其实不是他一个人没有放下，温如玉亦是。
他将温如玉打横抱起，周旁的侍从这么些日子也都看出了自家主人和这个陌生人的关系匪浅，也就默认了他将温如玉抱进马车。
温如玉实在是醉的不轻，在朝宴上尚能打起三分精神，面对你来我往的暗流涌动，一出了宫，那些疲累和醉意便叫嚣着扑了上来。这么多年压在心里的委屈，在看见那个曾对自己最好的人时，就控制不住的翻涌而上。
温如玉实在是太瘦，他一只手就能圈住他的腰。温如玉紧闭着双眼，也不知是睡是醒。他将他的朝冠摘下，想让他舒服些，温如玉却冷不丁的睁开了眼，与他四目相对。他又问了他一次：“你走便走了，又回来做什么？”只是这次语气稍缓，不似之前咬牙切齿。
他怔怔的还未来的及回答，温如玉便红了眼眶，带着哽咽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走？”清冷的声音却泛着多年的委屈。
他看着他，无言以对。是他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刚好这时候马车颠了一下，温如玉酒醉受不住力往前倾，他顺势将他搂进了怀里，他紧紧抱着他，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发，终是喊出了那个暌违五年的称呼：“是我错了，阿玉，是我错了，我再也不走了。”
许是终于得了承诺，他感觉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抱着他，手心温热的触感才让他恍惚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了。
温如玉抵挡不住倦意，终是睡了过去。他将他的披风仔细的系好，复又将他严严实实的搂进怀里，到温府后，他径直将他抱进府里，那个府里的管家，陶叔看了他两眼却也没说什么，反而替他带路。他总觉得这个中年男人其实是知道些什么的。
夜已深，琉璃灯光氤氲着昏黄的光线。他接过侍女们的巾帕想为温如玉亲自梳洗，府里的侍从们都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这陌生人是从何而来。陶叔使了使眼色让他们都退了出去，竟是知道他是何人。
“纪公子，公子就交给您了，劳烦您照顾。”
他有些意外的看向这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他不知道温如玉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在这个当口却也十分感激他。
“陶叔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谢谢！”
陶叔也未说什么，点了点头，退了出去。满室晕黄中只剩了他们俩。
温如玉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他替他散了发，巾帕在温水里浸湿拧干，细细的替他擦脸。他再一次能够仔细的描摹他的眉眼，略过高挺的鼻梁，停在了略显苍白的唇旁。他以前一直觉得，像温如玉这种长相，未语便露三分笑，看着就不像是有烦心事的人。可如今再看，不知是否是因为容貌比少年时更加成熟的缘故，他光是看着他，就能看到他的倔强、清冷和孤寂。
是的，孤寂。五载已过，不知是否有人走进过他的内心。
他轻轻抚过他的眉头，想让他舒展些。温如玉的眼睫动了动，慢慢的睁开了眼。
“醒了？把醒酒汤喝了吧，不然明天起来要难受了。”
他温言说着，端过旁边尚且温热的醒酒汤，将温如玉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拿了勺子一勺一勺喂给他。
温如玉顺从的让他觉得像是一场梦，他看着怀里人无比温顺的靠着他，他递过一勺，他便张口喝一勺，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他给他喂药一般。
喝完醒酒汤，温如玉也清醒了不少。他靠坐在床头，眼睫垂着，任由眼前人拿着巾帕细细的替他擦嘴角。
“之前的伤怎么样了？”温如玉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让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问他那次刺客袭击伤了手臂的事。
他抓了抓头发，不甚在意道：“早痊愈了，那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伤了，不算什么。”
他故意学着年少时的语气跟他讲话，想化解两人之间的些许尴尬。五年前，他们一个十八一个十六，五年后他们一个已是二十有三，一个也二十有一了，成熟了成长了，这段从少年到青年的时光，对于彼此而言，都是一段空白。他不知道他浪迹四海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庙堂高坐又发生了什么，再是亲密无间，终究也是有了隔膜。
两人又静默下来，初夏的夜里，外面间或传来一两声蝉鸣，愈发显得这静默难捱。
他刚想开口说两句什么，只听温如玉道：“你当初为什么要走？”
他一愣，没想到温如玉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他心跳如雷，慢慢的起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他试探道：“我想当天下第一，所以就浪迹天涯去了。我给你留了信的。”
温如玉毕竟不是昔日能够被他三两句话就哄骗的少年了，他一双眼睛清清亮亮，里面明明白白的写着“我不信”三个字。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为何连当面道别都不敢？”
“我……”。他说不出话来，他是不敢，只是如果当面跟他说，他肯定就舍不得走了。
“你既然走了，又回来做什么？回来便回来，老跟着我又是做什么？”
一句一句的诘问，逼迫的他哑口无言。
“我……我想回来看看你。”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阿玉……”。
温如玉看着他为难无措的样子，心里终于是出了口气。当日他有多难过，今日他就有多恨。有些人，在的时候像空气一般自然，可一旦没有了他，才会后知后觉的明白，他一走，把他的心都带走了。
他其实明白他为什么要走，那个半梦半醒间的吻，其实在那一刻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慌乱无措，还来不及给他什么答案，他便将他点了睡穴，一走了之。
懦夫。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这次你还不说，那以后就再也不必说了。”
“我再问你一次，你当初为什么要走？”
温如玉一眼不错的看着他，他到底是比他勇敢。他看着柔柔弱弱的外表下是一身铮铮铁骨，是百死不悔的执着。而此刻在他对面坐立不安的纪伏天，看着不可一世，内心对于感情却是唯唯诺诺，瞻前顾后。
“我……我就是想着你入朝为官，我也应该去寻找我的路了，我……”
“好，既然你不想说，你走吧。”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温如玉打断，一时慌了神，脱口而出：“好好好，我说我说，我喜欢你，我怕你讨厌我，我想成全你！”颠三倒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完之后，就愣住了，眼睛里的恐慌遮也遮不住，他害怕极了，害怕从温如玉的脸上看到厌恶的神色。
可半晌，温如玉只是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一张脸素白素白的，平淡无痕，仿佛对他刚才所说的一点都不惊讶。
“你……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已经隐隐猜测到温如玉可能早就知道了，但他又是什么态度呢？他的脑中五花八门的想法，就算是命悬一线时也没这么紧张过。
他看到温如玉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睫，似是无奈似是轻松地说了一句：“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呢？”这句话在他心里仿佛藏了许久许久，一朝吐露，便是石破天惊。
他完全愣住了，难以置信，缓了许久才发现不知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一开口，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
“你……你不是说……说你要娶妻生子，入朝拜相。”
温如玉垂着眉眼，道：“彼时不知你心意，亦未明自己心意，却是如此想。直到你走了，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可是你已经走了，我也不知去何处寻。”
斯人已去，无处可寻。
他望着温如玉低眉敛目地道出无处可寻的无奈与伤痛，才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五年的空白无法填补，终是成为一生遗憾。他握紧了拳，看着他，倔强地许下自己的诺言。
“不会了，我以后都不会走了，你赶我我也不走了。我一直陪着你。”
“只是前路未卜，世俗难容，你怕吗？”
“怕？我什么时候怕过？”
世家公子的骄矜，纵然藏的再深，风骨也是在的。
无需再多言，他倾身抱住了他，埋在他的颈间，是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人。他突然就有了无穷的勇气，他觉得他的一生在这一刻圆满了，他在那一刻是真的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再放手，就算是纠缠，也要百死不悔，一生一世。
月是天上月，人是心上人。
曾经离散，终再相偎。
那时候的他们，才刚开始，天真地觉得只要不放手，就能够抵挡一切。直到后来经历了种种朝堂诡谲、生死搏击后，才悲哀的发现，有时候不是不想放手，而是不得不放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终是为了成全他的济世理想而放了手，而他也终是为他的放手而伤了情。
很多很多年后，当一切尘埃落定，当他们都已经足够强大去保护对方的时候，却是天人永隔，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永远都是生死相间。
在他决定退隐江湖的最后一战中，他被一箭穿心。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想起的是年少时的诺言，他走了，他的阿玉该怎么办啊？
事实上，他走了，他的阿玉也跟着他走了。徒留了一具空壳，飘荡人间，无所依依。
年少之时不可追，往后余生空寂寥。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番外】年少不识爱恨·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