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尽众生》曦日墨岚

14、初结情谊少年时

　　“唉。”
　　明己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一旁的面无表情的尹逢时抱臂站立，全然不理会主子。
　　明己见他不理自己，于是刻意加大声音。
　　“唉——。”
　　尹逢时双目平视，一动不动。
　　还不理人?
　　“唉——————”
　　尹逢时：“……”
　　“……少爷，你怎么了。”
　　明己道：“唉，我快无聊死了，真的要死了。”
　　尹逢时淡淡地道：“所以呢。”
　　明己：“……”
　　这个家伙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安慰一下自己吗？
　　“上次偷溜出去，是少爷的主意，那么被抓挨罚也是无可、无可……”
　　“无可厚非。”
　　明己替他接上了话。
　　“无可厚非无可厚非……”
　　尹逢时小声地念叨了几遍，满脸严肃，那神情仿佛是在念皇帝老儿的圣旨。
　　明己看他这个样子，期期艾艾地又叹了口气，再次脸朝下贴在桌子上。
　　自从上次溜出府玩被发现，他就被罚禁足在自己这个近乎一览无遗的屋子里。
　　明己是庶子，地位低，不受父亲宠爱，当家主母更是觉得他跟奴役没什么两样，住的地方简直跟柴房没什么区别，又破又烂，漏风漏雨都是常事。
　　被关在这样一个破屋子里不让出去，什么好玩的都没有，唯一一个会喘气的活物还是个只爱读书的呆子。
　　明己觉得自己真是凄凄惨惨戚戚，悲剧到家了。
　　然而无聊是不会停止的，趴了半天桌子也无法改变自己不能出去的事实，明己别无他法，又只能和尹逢时搭话。
　　“逢时啊，你那天出府有没有回去看一眼?”
　　尹逢时道：“回去了，我还正想问你呢，那个叫团团的你从哪拐来的。”
　　“你这话说的，明明是捡来的。”
　　明己想了想，有意逗一逗尹逢时，便道：
　　“本来我以为他是个小姑娘，捡回来想给你做童养媳的，结果后来才发现是个男的，啧，可惜了。”
　　童养媳……
　　尹逢时眉尖抽了抽，道：“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
　　“哈哈哈哈。”
　　明己被鄙视了倒也不恼，反而笑的开心
　　“我还不是为你好，你看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无趣，长大之后能好到哪去，怎么知道讨姑娘欢心，以后还不得打一辈子光棍。”
　　“有个童养媳不就好了，感情要从小培养。”
　　尹逢时：“……”
　　这个主子真不想留了。
　　明己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笑得在桌子上打滚。
　　“不过团团他长得真好看不是吗？做你童养媳你也不亏，而且你妈也挺喜欢他的。”
　　……他还没完没了了。
　　尹逢时忍无可忍，径自走向门口。
　　“等等！”
　　见状，明己一骨碌跳了起来，紧跑两步，也不顾及什么颜面，一把抱住了尹逢时的大腿，扯着嗓子嚎起来。
　　“我错了！你别走，我错了错了！”
　　尹逢时：“……”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主子，到底谁是主谁是仆啊。
　　正无语着，就听明己哀哀的又来了一句。
　　“你要是走了，我还能玩谁去啊！”
　　……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对这个主子有任何一丝怜悯都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尹逢时弑主的心都有了。
　　就在尹逢时盘算着天凉了该弄死明己了的时候，门外的一阵脚步声让两人皆是一惊。
　　这个时候，绝对是来者不善。
　　只听“咣”的一声，房门被人毫无怜惜地踹开了。
　　明己坐在案旁，一手执书，一手执笔，神情平静而专注，似乎在苦苦钻研着什么，跟刚刚还跪在地上抱大腿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在他身旁，尹逢时毕恭毕敬地弯着腰，在给明己细细地研墨。
　　书是从柜子里翻的，皱皱巴巴的一本，被明己装模作样地拿在手里，笔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毛都快掉光了，稀稀疏疏的几簇，蘸着尹逢时匆忙之下磨的黏糊糊的墨汁……
　　用这笔写字是一定不能好看了，这书读的也有点假啊。
　　仿佛是才听到动静，明己抬起头，冲进来的人眨了眨眼，随即摆出一副惊喜的表情。
　　“原来是兄长大人。”
　　来人身着金丝外袍，个子不高，小小年纪一身肥膘乱颤，正是明府嫡子，明顺荣。
　　只见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双猪眼颇为嫌弃地打量着室内环境，十分无礼地看了一圈，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明己身上。
　　又来找茬。
　　明己心中叹了口气，但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起身相迎，按着规矩向明顺荣行了个礼。
　　“今日一早便听树上喜鹊叫，还在想是什么喜事要发生，原来是兄长大人要来，真是令人受宠若惊。”
　　“……你叫我什么？”
　　明顺荣眯了眯猪眼。
　　“大少爷。”
　　明己连忙改口。
　　看着明己这副低声下气的样子，明顺荣冷笑一声，往前走了几步，接着肉掌一呼，直接给了明己一个耳光。
　　“啪！”
　　“明……少爷！”
　　那明顺荣胖的跟猪一样，力气也不小，而明己的体质本来就不算好，挨了这一下，脑瓜子瞬间嗡嗡的，身体左右晃了两下差点直接倒地上，一行鼻血缓缓流了下来。
　　尹逢时眼角登时狠狠的一跳，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虽然明己烦是烦人了点，但怎么说也是个主子，而作为一个主子，明己对他也挺好的，看着明己无缘无故的挨打，尹逢时的内心不可能毫无波澜。
　　可他也做不了什么，再怎么愤怒，他也不能替明己打回去，反抗只能换来更多的羞辱。
　　院门口有两个看管明己禁足的侍从，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会没听到。
　　但他们不管，没人会管。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明顺荣甩了甩手，道：“跟我称兄道弟，你配吗？”
　　“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奴才，主子打奴才不需要理由。”
　　明己：“……”
　　推开了尹逢时搀扶自己的手，毕恭毕敬地冲明顺荣行了一礼。
　　“大少爷教训的是。”
　　“哼！”明顺荣看明己这样也不恼，便觉得有些无趣，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离开，一边走还一边说，
　　“不教训教训你，还真拿自己当少爷了，一个庶子也敢私溜出府，哼！”
　　明己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直到人走远了，他才抬手擦了擦鼻血，也不生气，反而打趣道，
　　“估计是又被夫子说了，这么大火气。”
　　尹逢时沉默着跑去拿了手帕给明己擦脸。
　　“谢了。”
　　明己接过手帕往椅子上一坐。
　　“好了好了，这不都该习惯了吗，只是挨了一巴掌，我又没死，你别一副要给我哭丧的表情啦。”
　　尹逢时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唉，没想到逢时你这么心疼我，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你放心，我一定记得你的情，以后你找媳妇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说着还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
　　尹逢时：“……”
　　真是哭笑不得，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主。
　　见尹逢时的表情不再那么阴沉了，明己笑了笑，抬手摸了一把火辣辣疼的脸，叹气道，
　　“我这个猪一样的哥啊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哟，唉，他怎么下得去手。”
　　尹逢时：“……如花似玉是形容女人的吧。”
　　自恋还没用对词，这个主子没救了。
　　“唉。”
　　明己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极致的美貌是跨越性别的，无论男女，团团不就是吗，我问你，你第一眼看到他，有没有以为他是个女孩儿?”
　　尹逢时没有接话。
　　见状，明己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眼睛趴在案台上。
　　其实挨了打真的不生气吗？怎么可能，但也没办法不是吗？
　　只有高贵的人才有资格生气，而像明己和尹逢时这样的出身地位，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愤怒，有时候也是一种奢侈啊。

　　所幸，禁足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期间也没有人再来找过茬，虽然无聊是真的无聊，但有尹逢时这个多少算个活物的存在，也不是无法忍受。
　　不过呢，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明己就是记吃不记打的典型，禁足刚结束的第三日，就又拉着尹逢时溜出去了。
　　尹逢时本来是拒绝的，觉得明己应该多老实几天，不过最后还是被明己连哄带骗的给拖了出去。
　　走在路上，尹逢时道：“你就不怕再被抓吗？”
　　明己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反正他们也不能打死我，顶多再关几天，咱们小心点不就行了嘛。”
　　尹逢时不说话，但还是满脸的不情愿。
　　“哎呀，我不是答应你了嘛，你跟我出去，我就把我那本《论语》送你。”
　　《论语》就是上次明己拿来装模作样的那本皱皱巴巴的书，那书还是明己生母留下的，即使他不喜欢读书，偶尔也会拿出来翻一翻。
　　尹逢时知道他有多宝贝那边书，见他肯拿这个作为交换也是吃惊，不过吃惊归吃惊，书他还是要的。
　　果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古人诚不欺我也。
　　明己把胳膊往尹逢时肩膀上一搭，笑嘻嘻地道：“你倒是笑一笑嘛，咱们这次可是去见你娘和我未来的弟妹的，你就开心一点嘛。”
　　“滚！”
　　“哈哈哈，我错了。”
　　尹逢时刚平静下来的表情又破裂了。
　　不过明己也不是不知道适可而止的人，认完错后也当真安静了一会儿，悠哉悠哉地走在尹逢时身旁。
　　“对了逢时。”
　　“……怎么了?”
　　明己随手摘了根草叼在嘴里，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尹逢时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弄懂他的意思。
　　“明府的生活这么糟糕，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吧，对于未来，你就没有什么想干的吗？”
　　尹逢时闻言，似乎确实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我想读书。”
　　明己:“……额，我是问未来，你总不可能一直读书，读一辈子书吧。”
　　“……读完书去教书。”
　　明己:“……”
　　果然还是个书呆子。
　　但是尹逢时并不这么觉得，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正确，特别远大，说完还自信的点了点头。
　　明己无语了一阵，这才说道:“我……有一个梦想，有一天，我能带着你、容姨……再加上团团，我们几个一起，逃出明府，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逍遥自在地生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透露着向往，嘴角有着一丝微笑，和他以往放肆的大笑不同，这笑容很浅，很静，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生宁静，再无愁虑。
　　说到底，明己本就生的不差，若不是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也算是个美男子了。
　　但是尹逢时作为一个书呆子，根本体会不到这些，只是问。
　　“然后呢？然后你要干什么?”
　　明己被他一句话打断了幻想，挑了挑眉，道:
　　“然后?你挣钱养家，我自在潇洒，完美。”
　　“……”
　　尹逢时登时感觉自己的手痒了起来，恨不得与自己这个主子的脸来一个亲密接触。
　　见他这般，明己又大笑起来。
　　“开个玩笑嘛，别生气别生气，不过你看啊，你还有教书这个路，但是我啊对读书什么的是真没兴趣，身体又不好，也没有一技之长，除了吃喝玩乐适合我以外，我还能干嘛啊？哈哈哈哈……”
　　尹逢时没有说话，显然是不同意明己这个说辞。
　　明己挠了挠头，忽然灵光一闪，道:
　　“要不这样，你赚钱养家，我顾家看娃，完美！”
　　尹逢时:“……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