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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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加醒来的时候，窗外那棵洋槐树细枝在暗蓝色的天幕下被风吹得微微摇摆，几只麻雀在枝杈间穿梭。
他看了眼台历，9月17号，周五。“礼拜的话，很好，下午没课，上午上完课就去灵隐寺采音。”他一边起身一边开启了他在独处环境下的自说自话模式。
文加是个在澶州念书的大二学生。跟所有社团活动海报里面的人肉背景板一样，他遵守纪律，好好上课，周末兼职，午饭吃西三食堂里三块五的肉末茄子，然后自觉收拾餐盘，礼貌安静地顺着人群来去。看起来就像复制粘贴而来的平凡的他，有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爱好。
现实里沉默的他，痴迷于收录各种声音。
铅笔写在纸上的声音，夏天午后闷雷的声音，夜晚鸟雀扑翅的声音，甚至菜市场里的人声鼎沸他都一一收录下来。在安静的地方把磁带放进录音机，按下按钮，循环这些声音。有时候还会好几种声音一起播放，那种感觉就像是人们在交谈笑闹，车子响起喇叭碾过马路，行道树上的小麻雀被惊起扑腾着翅膀，而他就站在这一切的中央，但没人会注意到他，他很喜欢这种“热闹”但又“隐身”的感觉。
收拾好了正准备出门时，文加突然停了下来，他小心地拿出柜子里的小型卡式录音机和三盒磁带，放进大背包里，还垫了几层薄海绵来保护录音机和磁带。
“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马哲课老师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表宣布了下课。文加顺着人流走下阶梯教室，去超市买了些食物和水然后就赶紧跑去赶公交了，要去的灵栖寺离他们学校有点远。
一路小跑的公交车站，紧贴着背包的后背和肩膀都被闷得潮湿了，文加很不舒服地撑起背包肩透透气。今天的天气太闷热，四周阴蒙蒙的，气压很低，一群麻雀乱糟糟地贴着地面掠过。混着尘土的空气特别难闻，吸再多胸腔都觉得被压的难受，汽车驶过扬起喇叭让正午的公交车站更加让人烦躁。
“啪嗒——”一大滴雨落在燥热的路面上，迅速蒸发变成水蒸汽，没在路面上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很快，雨滴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溅起地面上的灰尘，扬起下暴雨特有的气息。“惨了，没带伞……”文加抬头看了眼灰暗的云层，很担心今天的计划会不会泡汤。
还好公交马上就来了，这路公交一直都是沙丁鱼罐头比喻的加强版，现在正逢中午下班放学还来了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人更是多的不像话。文加也不瘦弱，但愣是没挤上前门。“哎哎哎！后面的都辛苦挤挤！马上就下大暴雨了！我们得让外面的朋友赶紧上车！”司机靠谱地把等的人都揽上车，清出了后门的位置，这才让文加挤了上来。
上车后被挤到缩肩收腿才堪堪站下，文加艰难地反手摸了摸背包，看看有没有淋湿。“还好没湿，今天要录什么来着……”脑袋抵在扶手杆上，他在心里默默计划了下今天的任务，“嗯……入秋了，可以等到下秋雨的时候录雨打残荷和风吹枯芦苇的声音……今天去灵栖寺的话，要把风吹竹叶、法桐的声音和僧侣抄经诵经的声音录下……哦，对了，运气好的话还要录白头鹎和柳莺的叫声……”，
突然一个急刹车，整车的人都来了个不倒翁式大摆，好些个没站稳的人差点跌倒。文加就比较惨了，在不倒翁回合里“笃——”地一声撞上了扶手。“嘶——”文加疼得眼泪都逼出来了，他下意识地用手摸向额头，伤口碰到带着汗渍的手指疼痛一下子炸开了。
估计是划破口了，他心里暗暗地自认倒霉。这趟公交已经运行多年，车上很多设施都已经老旧了，扶手上的涂层更是稀稀拉拉，露出不平整的钢铁内里。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声让人们几乎注意不到这个角落里的小小动静，只有文加身边的几位乘客看到了这一幕。
破了皮的伤口已经开始渗血了，雷阵雨下的太大，车窗都关上了，公交车里特别闷热。文加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越来越多，流到伤口附近刺激得伤口一抽一抽地疼。文加艰难地背过手去翻背包里的纸巾，但是半天都没摸到，估计是放在够不到的夹层里了。
突然，手臂上传来凉凉的触感，他转头一看，“给，擦擦汗吧，注意别让汗流到伤口上，会很痛，也别用手摸了，有细菌会感染。”侧边座位上有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微笑着看着文加，递来一张湿巾。
“哦，好的，谢谢！谢谢！”文加赶忙接下湿巾，不住地点头道谢。
“别客气，你的伤要紧，赶紧擦擦吧！”那个男生再次提醒道。
文加这才小心地用湿巾擦拭破口边缘的皮肤，然后把额头上的汗珠全部擦掉。
暴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关不紧的窗缝里吹进来一丝丝雨和凉风。突然，强烈的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就是一阵阵惊雷，大家都被这阵惊雷惊动，纷纷望向车窗外的世界，胆小的都捂住了耳朵闭上眼睛。
借着这场闪电惊雷，文加控制不住自己向侧边看过去。
那个向自己递湿巾的男生静静地仰头看向窗外，侧脸被这场九月暴雨的闪电照亮，眼里是窗外大片大片掠过的香樟和潮湿的雨雾，薄薄的嘴唇紧闭，下颌线分明，侧转的脖颈展现出紧绷好看的弧度。闪电不断打过来，男生闭上眼，借着冷蓝的光，文加甚至看清了他微微颤动的眼皮和上面淡青色的毛细血管。渐渐地，眼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这个陌生人在这一切的中央清晰，成为文加后来七年里对于这个下着暴雨的正午的唯一回忆。
文加看呆了，自己向来都刻意不去看向陌生人，万千路人的脸都是一样的模糊，但是这个男人的清瘦的侧脸却牢牢印在了他的眼里。电闪雷鸣轰鸣而来，公交车成了被暴雨隔离了的世界，“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此时此刻这首流年在文加脑海里响了起来。
“怎么了？”那个男人毫无征兆地转过头，看到呆怔地看着自己的文加后微笑着问了一句。
“没事没事。”文加紧张地摆手，慌张地转过头，不敢再看那个男人一眼。
纪乐在文加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了，现在他虽然好奇为什么文加要看着自己，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在公交靠站人流上下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着这个男生。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看起来这么紧张。
明明在下雨车里也可以感受到潮湿，但是这个举着湿巾擦汗的男生不停地舔嘴唇，唇珠泛着水光。虽然车里很热，大家都出了些薄汗，但是男生的脸颊红得有些夸张，还一直不停地揪捏着自己给的湿巾，脸一直扭向一侧刻意看向别处。
文加可以感觉到男人一直在看着自己，更加紧张地不敢随意放松姿态。文他热得有些眩晕，后背的皮肤像起了小疹子一样，一阵一阵的刺痒。“好热……怎么还没到啊……”他在心里碎碎念，恨不得赶紧躲进暴雨里，逃离男生的视线和这尴尬的沉默。
“K519公交提醒您，灵栖寺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上车的乘客请扶稳坐好，下一站乌衣广场。”终于，文加到了目的地。
纪乐看着穿着灰白格子衫的文加像一条梭子鱼那样迅速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汇入人潮，下了车之后大大地呼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回到了海里。
“我做错了什么吗……他为什么这么害羞啊……”纪乐有些疑惑，但又觉得那个男生还……挺有意思的。
这场暴雨下了快一个多小时，已经渐渐收尾了。文加下了车之后站在香樟下，看着远去的公交车，神情还有些恍惚。
他没有想到一见钟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察觉到自己对于那个公交车上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有一些常人不会有的的想法，或者说，他可以模糊地感知到自己对于那个人有好感，而且还是不能说的那一种。他对于人际之间的关系一直刻意躲避，但是对于自己那种异于常人的性向和情感却敏感的很。香樟树不时会滴下一些小水珠，滴在文加的身上，但他就像没有察觉一样，也不躲开。他现在感觉很羞耻，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古怪。一眼闪电下的侧脸和一个微笑就让自己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样难以言喻的感情，他甚至想要伸手触碰那个人的手背上突出的指骨。文加伸出手，用手背在自己涨红的脸颊上降温，脑海里都是那个人的侧脸和望向自己的眼睛。
但是随后他又陷入了巨大的失落，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脸皮薄还最笨的自己在怎么样也干不出向陌生人要联系方式的事来，“哎……算了……”他叹了口气。
文加擦掉额头发梢上的水珠，把一直攥在手里的湿巾扔进垃圾桶。“这样也好，自己本来就……还是不要去打扰别人的好……”想到这里，他整了整背包带，走上了去灵栖寺的人行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