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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南国正芳春 ...

  •   她应该回李弘冀那里回禀办好了淸欢,可是这一路上被阿水勾起了翠柳巷的种种,一时思绪万千,扰得心里惴惴不安,便先回到韩府,红袖本是要进了自己的房歇一歇,稳定心神,却突然得知韩熙载吩咐过,今日若是回府不论几点都要唤她去书房一趟
      她按照惯例以为是需要点上些特别的熏香,刚刚来到书房外却发现四下无人,侍女书童都被屏退,正站着院子中思索,只低低地听见一声带着怒意的责骂,“一个金陵城怎么可能找不到。”本要去叩门,这才觉得不妥,大人肯定是未曾想到她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应该还有客人,只好等在原地,却蓦地见一袭黑影飘然而去,吓得一惊,很快又想起韩大人做太子太傅七年,太子手下的一干死士都是他暗中招募密训的,若说是有些他自己的耳目也不足为奇,便很快神色如常。

      笑盈盈地推门进去,只见得韩熙载背影森然,不禁想起不久前的那次夜里,他也曾如是,她还不敢妄自偷听些什么,但想来总不会是什么见得光的好事情。
      一时拜了一拜,垂首立在书桌一侧。
      韩熙载也不转身,只是淡淡地问她,“晚些时候还要去太子府上?”
      “是。”
      “他最近倒是真对你上了心。我这数十人的班子唯独看上了你。”
      “红袖担待不起,不过是伴宴歌舞而已。”
      已经有些花白了的发丝,却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苟,纵情纵欲的韩大人可是满朝皆知,哪一日不是夜夜笙歌。传言中的府中蓄家妓过百,虽有些夸大但也的确是说中了大半。
      还是他一早取了这样的名字,红袖添香,一双凤眼一双巧手,如今还乘势入了太子的眼,韩熙载这话若说在平日,她自不会多想什么,可是如今心里本就不安,猛地提起这事情让红袖一时更不敢多言。
      倒是韩熙载突然哈哈笑着回过身拉住她的手,还似酒席上的面目,“果然当初没有看错人,红袖真是添得好香。”
      太子和韩大人的事情她哪里敢多问,不过总也知道,韩熙载虽然如今官至尚书,但总算是太子一派的人,可是私下却与安定公交情不错,何况最近屡屡流露出来的端倪都表现出,他是不赞成太子用其他手段强行稳固自己储君地位的。齐王出了事情,韩熙载闭门的时间就多了起来。而显然,太子也不似往日般常来走动了。
      她一颗七窍玲珑心立时便转了过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韩大人即然这样试探,那也就只是一种猜测,并不能确定她就真的要替太子做什么。
      “红袖今日为大人燃一炉紫油迦南可好?”
      “不用,皇上昨日御赐上好的紫檀香,你去取了来点上。”这话随意地说完,韩熙载就信手于藤木架上拈书来读。
      红袖听见紫檀二字一愣,“是。”匆匆地去取。

      出了韩熙载的书房,一路走去取香,恰好走的是那条和李从嘉擦身的花廊,白日里的景致显得分外清晰,远不似深夜里的幽暗诡魅,
      那一夜,落得是什么花?天水碧的袖口一过清风扑面,带着若有似无的紫檀清香,闻之不忘。她记得她还不经意踏上飘落的朱瓣。
      看看那廊下悄悄探进来的枝叶,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个清淡的轮廓,偏偏生得一双幽深的重瞳,仿佛是李从嘉身上人世的唯一牵绊,直直地坠着他再也逃不开,随着那紫檀的香气氤氲出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你随时都看他风轻云淡地笑,你随时都不能触及分毫。
      其实她也不解,太子究竟为何非要视他如刺。
      还是要怪罪帝王家,想来想去这理由多堂皇。从来他们都不是一类人,李弘冀想要得多得可怕。
      那么,李从嘉想要什么呢。

      她还是取了香来,满室清香,韩熙载似是自言自语,“紫檀木,此树的根需寄托在别的树木上。所以,没有人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也没有人什么都能舍弃。只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痴念罢了。”
      红袖不知如何作答,他挥手示意她退下。
      “待你晚上去太子府,替我禀告太子,老臣近日犯了旧疾,大夫说需静养几日,恕我不去府上了。”
      “是。”

      回了房,一方琴声音低婉,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得自由。试问天下谁当真配得起自由二字。

      她想起曾经那人也曾说要归隐山林,真的自在而去断了一阵音讯,可是碧涛万顷哪里低得过一纸诏书,
      你终究还是这尘网中的人,还是这皇室未醒梦中的人啊。
      红袖低叹,一双柔荑纤纤拨动,

      花满渚,酒满瓯。

      吟唱声缓缓顺风而去,过云窗掠花树,江南雨过苔阶无痕一片风光正好,琼楼玉宇之侧有鸽振翅盘旋,衔一缕清歌与白羽同翔,
      影过无声,
      飞入谁家?

      与此同时,布衣的男子独立于窗边,刚过未时天色尚可,他却执过案上烛火,一探手的功夫,灰烬飘落,又一张密信。
      不过三两日的光景。
      那香就要燃尽了。

      “今夜戌时府中设宴,安定公命我来请赵公子。”有人叩门。
      赵匡胤轻轻推开,却丝毫没有让流珠进室内的意思,她也就只得立于门外,心里愤然,府内上下谁人不知她是夫人的近身侍女,诸事皆让她三分,。可是偏苑这赵公子来历成迷,绝不像安定公往日的相交旧友,只不过一介布衣,可那一双剑眉不动声色绝不屈居人下。安定公对他的态度也甚为奇怪,随意他来去,并无什么顾及,但也远不及所谓故友二字。
      “安定公人在何处?”
      流珠回禀,“刚刚出门去了,应该是去笙鼎楼会友。”
      赵匡胤冷笑一声,示意她已无事,随即关上门。

      他想去看看他。
      赵匡胤突然很想去看看他平日的足迹,他想知道,那一身的江南烟雨是怎样才能熬成的风骨。
      微微闭上双目,
      春日金陵满城飞红。
      乱世男儿热血满腔却不能一展所长,这一路的血雨腥风见惯了,手段,人心,他日夜提防,可是他遇到李从嘉。
      很多的缘由,那一夜他就该杀了他。
      可是见到那所谓的帝王之相的人会认真地说着人命,说着兄长,他就突然决定和李从嘉赌一赌。
      赌世情,赌人心。
      赌他的兄长,会不会真的杀了他。

      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
      他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那一抬腕的风华,如果默然消失,会不会也是一种遗憾呢?
      赵匡胤厌恶所谓遗憾的字眼,他从不认为遗憾乃大丈夫所为。可是这一次,心底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其实也是在为自己赌一把,为这乱世中的天下一赌。

      还是有些麻烦的,那些黑衣人。
      赵匡胤乔装一番,自嘲地对着铜镜看自己玄衣的长衫,总也算对得上公子二字,南国人冗繁的袍子套上,自己也觉得减了三分锐气。
      执一把纸扇,他竟也像颇有些经纶的人。自己哈哈大笑一番出门寻那久负盛名的笙鼎楼。

      他本以为这最负盛名的秦淮酒楼会和他所见过的那些一样,喧嚣奢靡乐音不绝于耳。
      可是到了门口才觉得自己果真是不懂这些雅士的心思。
      红木雕栏,飞檐画栋,却绝没有一丝金玉,唯一显示出些许身份的不过是那皇上亲笔御赐的匾额罢了。
      竟是个清幽的地方,默然沉浸于江南山水中,得一身的温润气。
      怪不得风雅的贵族子弟爱极了这地方。

      赵匡胤举步迈进大门,无人招呼,半晌一位书生打扮的人从木梯上走下拱手一礼,随即展开一面折扇。
      他知这是文人之间最常见的礼节,便也像模像样地展扇相待。
      正在思索不知这里有何规矩,却只见那人并不说话像是早有交代过般的伸手示意他随其上楼。
      他也便顺势由他引上楼去,楼里有乐音,却不并知从何处传来,窄窄一方木梯蜿蜒而上,直走到最高一层,弦音愈发清晰。
      抬眼看见一扇紫檀木门,清晰地清香让赵匡胤心里一动,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顶楼只有这么一间雅室,听得里间有男子声轻轻吟唱,
      “转烛飘篷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萌花楼阁谩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赵匡胤有些疑惑,回首却发现引他前来的人已经悄然而去,只剩他一人于木门外。
      弦拨得极好,
      那声音一遍一遍,熟悉而陌生。
      终于还是抬首叩门,弦不止,里面的人轻笑。似是一种默许。
      赵匡胤不管那么多,推开门,
      恰是那一句,天教心愿与身违。
      违字生生唱不出,
      床边软席上的李从嘉正面对着门口,抬眼见来人,诧异得第一次有了惊讶分明的神色。
      他是没有料到的。
      一句自己的词,如鲠在喉。

      “你……”李从嘉不知怎么问才妥当,终于还是出口,“怎么是你……”
      “难道你等的人还没来?”赵匡胤倒是明白了,能来这里的绝不是寻常人,李从嘉恐是与身份不便透露的重要人物有约,所以吩咐下去,若是这段时间来的人便直接引上楼来,难怪这一路都不见楼里有其他客人。
      谁曾想他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

      “太……”李从嘉也渐渐明白了,抬腕掀起身后的垂帘向楼外看,又转过身上下打量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赵公子难得如此清雅,今日来此听曲还是来尝淸欢?”
      一旁的矮案上放着小小的青色酒壶和两只白瓷牡丹,上面还绘着殷红牡丹。赵匡胤乃是北方人,喝惯了大碗的酒,见了这个不禁有些想笑,却想到了它的价值,黄金同价的淸欢酒。哪里是其他俗物相比,当然,它也还有些特别之处…。。赵匡胤想起了什么,突然神色凝重。
      见到李从嘉依旧打量着他,回过神来,换上一脸笑意,“这笙鼎楼难得来一见,虽然与我想象不同,不过,遇见安定公倒真也让我意外。”
      “有什么事情不如待我归府,我还有人相约,不便……。”李从嘉不再看他,只是伸手取过一方锦帕,轻轻地擦拭那家古琴。
      看得出来是尘封了一段时日的古琴,赵匡胤本不通音律,但也不由得赞叹起这琴音的与众不同。他自顾自环顾室内,又取了一杯淸欢来饮,丝毫未有退去的意思。
      满意地从余光中见到那人擦拭微尘的动作有些不稳,一双重瞳愈发地深重,李从嘉的便是这样,他第一天就发现,他的眸色本就极深,面上虽然无惊可若是心中波澜那颜色就更是深终如墨。
      赵匡胤突然觉得这样的他很是有意思,终于有了点尘世烟火,本就一贯放肆不拘礼节这下更加坐到李从嘉身侧,
      “赵公子倒还有闲心,不知太子手下的人是否已经知晓了你的踪迹呢?”
      李从嘉依旧不看他,却很明显催促他快走。
      “怎么?如今还认为太子会杀我?”
      他不做声。
      赵匡胤继续问,“你不是相信人情,相信人命必有所值么。”

      李从嘉的指尖以此抚过每一根琴弦,突然止住,很明显,那一根弦与其他颜色有显著的分别。
      “是后续上的?”赵匡胤也顺势望过去。
      天水碧色长衫的人只是沉默,想起了什么,终究还是摇摇头。
      “既然与你有约的人还未来,不如我们来对饮相聊,”他越见李从嘉神色有异,越发地想要知道些什么。“这根弦有什么故事?”
      他想听听这样温润如玉的人会有怎样的故事,那注定是与他大漠策马南北奔波截然不同的绮丽。

      本来一切都有迹可循,赵匡胤不信命,可是那一天后,他突然可笑地相信有些事情注定难违。比如两段故事,比如同样执意一赌。
      夜雨染成天水碧,那一晚忽然又下起一场雨。
      那一天的家宴,娥皇独自与灯火美酒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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