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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肆拾柒】从此隔音尘 ...

  •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
      汴京皇宫,皇上犹在病榻之上却须顾虑王饶一事,通敌实罪重罪,念及其早年骁勇战功卓著此罪尚有缓和余地。
      "太傅以为如何?"
      赵匡胤沉吟良久,王饶罪责难免,只恐怕…云阶实属可怜,他欲开口,却见得皇上眼中决绝之意,"兹事体大,朕欲以此事儆告后人,莫不得再生叛国之意,万里江山一夕不定,朕一日不得松懈。"
      此话一出,必是严惩,王饶死罪必然,却恐诛连三族。
      无论如何赵匡胤不愿见其族人牵累,横下心来只能出此一计,"臣早年与王饶之女曾定婚约,故此请皇上隆恩浩荡感念族人无辜,念其先前战功宽恕上下几百人性命。"
      皇上望他诚挚,竟也颔首应允,"太傅有容人之度,朕且看在太傅的情面之上恕其三族,但王饶死罪绝不可恕。"
      赵匡胤放下心来谢主隆恩,却没想到皇上突然哈哈大笑,"太傅既早年已有婚约,朕何不择吉日赐婚于你,此行北上一路凶险,王饶叛国之事亦是太傅明察揭露,如此功劳必当嘉奖。"
      赵匡胤纯是为了保住王饶一家信口拈来顾不得许多,那曾想到如此结果,一时又不能推拒得过于明显,只能暂且应下之后再做打算。

      回了太傅府,赵光义闻之无言,"大哥可知此事如何收场?"
      "何事?"赵匡胤径自坐于椅上并无担忧。
      "王饶明日处决,云阶又该如何自处?"
      "我知此事她必难接受,可王饶曾托我定要保云阶安康,我今日也是迫不得已说出婚约一事,实在是无可奈何。"
      "必是场难解的纷争,大哥可是犯了红颜劫,云阶痴心一片,今日却..."赵光义暗自感叹,说得有些可惜。
      赵匡胤却又不放在心上,"我多年视其如妹,王饶托付我亦只是兄长庇佑,没有其他。"赵光义看他把那一直随身的卷轴放于榻边,实是不能认同,"云阶姑娘总好过一卷冰冷画像。"
      "光义!你胡说什么!"扬眉呵斥与他,口气自是加重。
      "云阶之心锦帕之上早已表露无疑,只不过大哥不肯留心罢了。"赵光义口气依旧笃定,执杯饮茶不去望他,云阶若能和大哥共修百年好合,总好过他鬼迷心窍为了一副画耽误了前程。此画竟比性命重要,是否还能赔上其他?赵匡胤肯赔,他可不愿。
      说到那帕子,赵匡胤却又突然不作回应。
      "明日王饶府邸抄封之前,我接云阶回来。"

      车马准备停当。
      王府之前众人离散,一时变成了坊间责难的对象。正值大败辽军之后民心高涨时期,出了通敌的叛徒实属大耻,赵匡胤一行远远顺路过来,就能见得府墙四处有平日里积怨之人的泄愤举动,赵匡胤亲自前来,派人四下看好王府附近防止再有趁乱滋事之人伤及无辜。他唯恐云阶丧父与其孤母无容身之所,既已经答应王饶便须保她们平安。
      府门之外更无人看守,赵匡胤赶在抄封之前想来带走云阶,他轻易进入,院子正中陵儿正分散财物,一地妇孺哭泣却不见云阶身影,赵匡胤顾不及许多,"你家小姐呢?"谁知陵儿抬首见得来者突然怒气冲天,站在院子里就顾不得体面大嚷起来,直冲过来竟是一心一意想替王饶报仇。
      下人们更是群情激愤,市井之间都知赵匡胤揭露王饶通敌之事加官进爵,陵儿尚是不懂个中缘由,跑过来便开始厮打。
      赵匡胤随行护卫立即拔刀相向,他挥手制止,略一伸手扣住陵儿右臂,"时间不多,快去叫云阶出来。"
      陵儿被他制住直觉臂上生疼,犹自大骂,"枉我家小姐痴心错付,你竟恩将仇报!你可记得早年大人对你恩情..."
      "陵儿闭嘴!"
      云阶扶着母亲出来。王夫人早年染病,一直身体抱恙,近日受此重创更是一病不起。云阶大声唤陵儿过去搀扶夫人,自己向着赵匡胤走过来。
      盈盈一礼,却是不愿抬首看他,"罪臣府邸,大人来此实属不妥,请回吧。"
      "我是来接你的,你父亲待罪之中相托于我,赵匡胤不是忘恩之人,实是他罪责深重皇上明察。"
      陵儿又在身后吵嚷,云阶回身瞪她,"我知爹所为终有一日必得此报,此事怪不得旁人,但他...总是我爹。你回去吧,我与母亲随族人回乡下旧宅。"
      "回乡?你未免太过天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与你娘恐怕回不了乡便要一路受到各方威胁,你们只能随我回去才能保一时安稳。"赵匡胤命人去扶夫人上车。
      云阶坚持不肯,压低声音,"赵大人,皇上昨日已经派人来传过旨意,你说我与你有过婚约之事现在世民皆知,故此今日才得暂缓抄封,纯粹看在赵大人的面子之上保得我们今日体面,但是你我最清楚此乃虚言,云阶一夜之间便已经不是节度使千金,高攀不上亦是不愿赵大人违心,恕难从命。"
      赵匡胤过来拉他,情势所迫也顾不得许多,"别再多说了,你既然知道皇上本欲严惩,此事更加耽误不得,快和我回去吧。"
      她挣脱退后,"王府上下百口性命全赖赵大人保全,云阶自知无颜,爹爹行刑之日我便随他而去便当偿还,还请放过无辜族人。"
      "你胡说什么!"赵匡胤知她心内必然悲愤,却不想她生此念头,一时也心急起来,王夫人在旁全看在眼里,突然开口,"云阶,随我上车。"
      云阶突然落泪,"我心意已决,娘又何必。"
      "过来!"她万不敢违抗母命,见得王夫人病体中气不足仍是憔悴面容,接连受此重创决不能再出些差池了。心内挣扎再三,"云阶你可是连娘的话也不听了?"
      只得喊过陵儿随她上车。

      一行回太傅府,沿途竟看见有平日里怨恨王饶的人担着粪桶前来欲泼于府门之上,云阶强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赵匡胤骑马于旁侧,听见抽泣之声伸手递进车内一方帕子,却不说任何。
      陵儿替小姐不值,见得她哭,更是忍不住眼泪。
      王夫人拉过云阶的手,"你爹一世争夺,不过就是为了合家上下日后具得荣耀,也最是放不下你。今日赵大人既然肯顾及你我,便当相保住性命再说其他,犯什么痴傻!"王夫人自是经过事情的人,知道人情世故顺水推舟,不像云阶意气用事,大难当前能得一庇佑总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车内无话,云阶勉励止住眼泪,深深吸气,"陵儿,此后比不得自己家中,定要事事小心,不许再口出不逊。"
      陵儿更加委屈,哭着不愿抬头。

      王府前街轰乱,聚满了谩骂的百姓。
      赵匡胤眼见王饶经年四处勾结早已失去人心,他暗自扼腕叹息,早年曾乱世之中相持甚深之人,今日却一步走错,天差地别,其实王饶本没有错,只是估量得太过轻易,这时机亦不对,自古昏庸无道取而代之实属常事,可惜当今圣上一代明主,王饶所谋之事太过冒险,果不其然,何况他竟想着与辽人勾结,周朝天下俱是他们早年亲手开拓而出,今日只顾一时之利勾结外邦,赵匡胤实在不能苟同。
      他于马上命人前去开路,轰散闲杂人等,云阶感觉马车突然停滞,便知前方肯定聚众不便同行,赵匡胤吩咐下去的声音传进来,略略心安。
      他仍有情义在心底,此为与爹爹不同之处,赵匡胤所谋或许更大手段亦不会简单,可他心底界限分明,凡事都有底限。云阶忽然想起那部图谶,阴差阳错也罢,自欺欺人也好,爹的顾虑终究成真,或许此便为天命使然。
      入太傅府,云阶与娘及所剩的几名贴身丫头全被安排在秋阁之中,云阶自入府之后便不再见任何外人,只称娘尚在病中,终日把自己关在秋阁之中。
      赵光义偶然见得,却又奇怪,"大哥不去探探?"
      "不去。"赵匡胤换罢衣服出来,"我知她心中必不好受,何况…若非无奈,我想云阶必不会寄人篱下,我去了反倒让她母女难堪,何必。"
      "可圣上已知你和她之事,何况还接入了府里,它日真的赐婚下来..."
      "无妨,明日王饶处决,她..."有些不忍心却是实情,"如此便有孝在身,暂时皇上圣明,此事不能强人所难。"
      赵光义冷笑一声,究竟是强何人所难,你亦无心。

      王饶处决那日,赵匡胤于宫中议事,政事总不待人蹉跎,仍有诸多繁务,皇上拿过南国呈上来的折子,"国主上表,派遣吴王李从嘉恭迎圣朝使臣,太傅可有适合人选举荐?"
      "李从嘉?"赵匡胤听此名字有些吃惊,"此事于南国可当是近日首要大事。"
      "怎么?朕于军中看国主上表便觉应当是此人,因此朕问过太傅意见。"皇上牵动伤口,一时疼痛,直捶打两下,"这点旧伤近日重又作祟,咳咳。"
      赵匡胤便劝其坐于一侧软榻之上,皇宫之内远不似南国宫室奢靡,虽仍旧雕栏交错,内室却见肃静之意,圣上一向鼓励从简,连那软榻亦只以黄绸铺垫。皇上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确是头等重要之事,所以国主才委以吴王重任。"
      赵匡胤明白过来,"此事若成李从嘉太子之位必定稳妥。"
      "所以朕思量几日,不知该遣何人前去,朕的意思本当鼓励南北通商,只是刚取江北之地,此行还需探清其人虚实,他日李从嘉若得以继位是否仍能归顺?如此必须一智勇之人前往探查。"
      赵匡胤闻此言心下一动,却想起自己从南国归来北上一路所见,江北诸郡一朝归于他人版图,势必引起民怨,此时通商之事分寸就成了最最难以掌握之事。他须得看清形势,赵匡胤想知道皇上底线究竟在何处,"臣妄揣皇上之意,可是说此事不能轻易应允?"
      皇上哈哈一笑,"此事有利双方,唯恐民心摇摆。"
      赵匡胤知其本意动摇,通商之事按惯常原应稍等一段稳定时期,万不该如此之快,南国国主恐怕是战后急于一时税利,不肯再等过渡,急着派人来议。
      赵匡胤细细看那折子,跪地请命,"臣感圣上隆恩,更曾深入南国有所了解,特此擅请圣上委派臣前去。"
      皇上颔首,"朕正有此意,却不知如此是否妥当,既然太傅亦有意为之,便准了。"
      赵匡胤领命而去的时候,御医跪于殿外多时,只是殿内商议要事,按时的诊治却几番求见不得恩准,顿时几人忧心忡忡顾不得礼数直呼"陛下伤势堪忧,万不可再劳神费心。"
      赵匡胤出来吩咐,"谁准你在此大呼小叫,皇上病情可是你等随意信口胡说的!"心里却知暑热之时旧伤溃烂最为凶险,何况皇上连日不得休息,先是王饶,接连便是江南。如此恐怕...他出宫一路面色凝重,宫中上下本就担忧,如此见得太傅亦在替皇上忧心更是四下议论顿起。

      御街之前,他欲归府便闻得王饶死讯。赵匡胤于马上仰天而视,但见正午日头正烈。不知王饶地下有知,是否还曾记得当初宏愿。
      朗朗乾坤近在眼前,浮云瞬息变换一时前景难测,他还需稍待,不过幸好不会太久...赵匡胤策马扬鞭身后烟尘翻涌,面对万里河山铺延开去。
      你若信那玄术图谶,我便应了此谶。

      回去便见秋阁哭声隐隐,一时白绸漫天,却依旧不见云阶身影,赵匡胤唤来府里丫头询问,"秋阁之中如何?"
      "云阶小姐吩咐布置好祭堂,并未有其他异样。"
      "记得唤大夫按时给夫人医治,万不可出了差池,你们都要记得王府曾与我有恩,王饶后人决不可怠慢轻视,听懂了么?"
      "是。"
      话刚说完,赵匡胤转身欲走之际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声音,"太傅可得空听云阶几句闲话?"云阶一身戴孝,苍白脸色亦是刚刚流过泪,她几日来第一次出现在赵匡胤眼前,他只觉得她消瘦不少,"何必如此客气。"叹口气,唤她跟过来。
      书房之中更无旁人。
      云阶施礼,赵匡胤却是无奈,"云阶,你这可是刻意为之故意与我保持距离,你当我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么?"
      "你知我绝无此意。"云阶摇头,"不过特为前来感激太傅。"她眉眼生得极尽温婉,本是节度使府上的明珠,一夕之间沦落至家破人亡,此事虽不怪不得旁人,却难免心里积郁,不出数日形销骨立。
      赵匡胤示意她坐,云阶仍是摇头,独立于书房之中缓缓开口,"云阶心意,太傅可知?"
      "我知你不愿此时受人恩惠,何况我与你爹之死有直接联系。"
      "不,爹爹所谋之事不是一日两日,云阶当初发现之时便有此料想。纵使云阶不过女儿心思,但是家国军情何等重要,万民生计之事总还懂得,若是..."她眼角仍有泪光,"若是爹爹真的成事,难保不是又掀战火。云阶绝不想看到。"
      赵匡胤为她倒杯茶水,伸手递过去,她犹豫半晌,终是接过来,垂首一瞬间还是泪湿衣襟,"云阶窥探爹爹计划,说到底,爹之死仍有我的诱因。"
      赵匡胤竟没想到她如此想法,"云阶,此事于你又有何干?"
      房中素白女子含泪饮毕那杯茶水,突然向着赵匡胤举杯伸出手去,他亦去接那杯子,一时未曾留心,"无论如何,爹于我有养育之恩,云阶今日无颜苟活...太傅恩情恐无以为报..."云阶右手瞬间从怀中拿出匕首,便欲自尽于他面前最后再谢深恩。
      赵匡胤大惊,手指已攀上那瓷杯边缘,情急之下飞手而出,杯壁去势迅猛狠狠击中她手持剑刃随即破裂开来。
      云阶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她一弱质女流动作自不及他迅速,"你疯了么!"剑刃未及伤她,那杯子撞开的碎片还是划伤了颈部,血迹森然,一身素白如洗此时更添凄凉。
      "救我何用?救得一时,救不得一世。"
      她此时决心已定,赵匡胤却是大怒,"为何你们都如此决心赴死!他当初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赵匡胤当真是留不住人心么!"
      云阶错愕,见他全不似往日又不知他所指之人是谁,挣扎几欲起身,无奈手臂许是被撞伤一时竟起不来。
      赵匡胤不再多言过来毫不犹豫抱起她来往秋阁去,"我告诉你,云阶,你有孤母仍在病中,纵使自己无心偷生也得记住为了你娘好好撑下去!"
      想起母亲,再次失声痛哭。
      "我能保他不死,便能不让你死。我所要留住的,必定要留住!"她第一次见到他剑眉紧蹙霸气凛然,平日里敛藏骇人气势忽地爆发出来。
      日光不断将人影拉长,活脱脱地嘲笑人世悲喜,谁顾得了谁,妄自执着。
      他说他想要留住的…他想要留住自己么?
      云阶抬手才见自己指尖亦破,血渍顺手而下,却并未觉得疼,"明明不想,又何必骗我呢。"
      赵匡胤大步送她回秋阁方向,"什么不想?"
      "无事…"她也不愿再提,那帕子他出征之前曾说看过,却又没有丝毫动容,多说亦无用。娘见得赵匡胤抱她带血回来,肯定便是又生了什么事端,上来就想骂她,让赵匡胤阻止,"夫人何必责难云阶,我知王府中人对我多有罅隙。但是我答应过的事情必然做到。"转身离去。

      夜晚。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江南已过浣花天。
      赵匡胤明日便即刻启程,唤来光义嘱托,"大哥此去不知几日才得归返,云阶仍在伤痛之中,府里便托于光义,定要看好别再让她做傻事。"
      赵光义却更关心其他,"南国请愿何须大哥亲至,让江南使臣进京岂不才能显示上朝威严。"
      赵匡胤皱眉,"既定下了,无须多言。"
      "那画仍旧带在身上?"
      "此画原非大哥所有,或许也到了归还之时。"提笔书信,却不用官印私下派人递送。赵光义看着,又想起云阶的绣帕,待到此信到了旁人手中,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李从嘉手执轻飘飘一方纸,张开手去,见它乘风而上。
      不过寥寥数语,"庐州相见。"
      竟没想过,赵匡胤如今地位还肯再次南下,执笔回复于他。
      再见那珍绝字迹,彼时,赵匡胤人已到庐州。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赵李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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