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叁拾贰】日映仙云薄 ...

  •   长江横绝千里。
      隔离开去的亦不仅仅只是地势国土。

      南唐江北、淮南泗、滁、濠等14州已经尽是周朝管辖。
      自古文人雅士面对天堑都生出诸多感慨,此时此刻赵光义望着波涛汹涌心里却极是平静,此番随他回到北周,如若料想得不错,北方辽国人的蠢蠢欲动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赵匡胤归朝之后此事便该是他首要面对的大事。

      他们进庐州的一路上只见得街市萧条,远不像赵光义想象中繁华,本该是淮右襟喉,江南唇齿,三国旧地的庐州如今却是户户大门紧闭,就连那集市上卖蔬果的贩子都是仰天酣睡,定是知道生意不好早已无心看顾。
      一个小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梳着两个小犄角一样的发髻,用红绳绑着,他刚刚从条巷子口里蹦蹦跳跳地转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小小面人,一见了他们二人执剑而过吓得扔下手里的玩意就要跑开。
      赵匡胤两步拦住他,弯下腰抱起他来,"怕什么?"
      那孩子明显被吓坏了,惊恐地看着他们身上的剑,"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剑眉的男子特意换上笑颜,"怎么了?别怕,我把那面人给你捡起来可好?"
      地上的小面人早就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孩子见了更是委屈,眼底都是泪,"你们都是坏人。"
      "谁是坏人?"
      "我娘说周朝来的人都是坏人,我们本来好好地生活,可是…."咿咿呀呀地哭着。一双小手无助地挥打。
      此时此刻距离寿春之战早已过去有一段日子了,可是这里的人心依旧已经不稳,赵光义看着他手上的小面人脏兮兮地再也无法恢复一瞬间之前的灵巧生动。
      日光暖暖,多好的一个闲适午后,该是清风拂面赏花而过的日子,原本这里都属于南国三千里,软雨春花隔江相望的江山旧地非要葬送出去,谁能甘心?南国的国主纵然狠下了心,百姓又如何自处。
      "我讨厌佩剑的人…..呜呜....娘说你们都是用它杀人的...."孩子声音更加害怕,赵匡胤只得放下他来。"你家在哪?"
      他摇摇头不想说的样子,赵光义过去帮他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没事,你别怕,我们送你回家去。"
      跟着小孩一路走进条巷子里。

      赵匡胤此番南下寻弟并未算得是正式的行动,他私自离开的事情又不想让人知道,此沿江十四州的人心尚待归顺,客栈中人多眼杂他们还需要掩蔽,一时便只得路上暂寻住处,急着赶回汴京去。
      那一户寻常人家倒不曾见得寒酸,还算得过着干净而和满的日子,主人一开门只见他们的样子便知道是周朝来的人,顿时无话,赵匡胤恭敬地表明借宿的来意,他们战战兢兢地让二人住在前厅后面的小屋内。

      "大哥现下在朝中身居何职?"赵光义此别之后再见却是沉默得多了,或许是在寺庙内成长起来的缘故,赵匡胤总觉得他竟不似儿时对自己仰赖。此时此刻他的突然开口让赵匡胤心里一动,却也未曾多想,"禁卫军司令。故此不宜长久在外,今日来庐州恰好需去感谢故人,稍后随我去拜访巢湖中庙。"
      赵光义目光闪过,很快地又恢复如常,"巢湖中庙?巢湖?"
      "是,巢湖中庙有僧于你我有大恩,便是偶然之下他曾经告诉我你的下落。"
      赵光义恍然想起了什么般,"早年光义年纪尚幼,但当年曾经随静慧师傅几番辗转,依稀对巢湖还有些印象。"
      "恰是我伴友人之女来此礼佛之时得见住持,说起身世际遇,中庙住持竟然真的想起陈年往事提供了线索,所以我下南国安东寺寻你。如今住持所言成真,既然寻见多少也该回去拜会感激。"赵匡胤特意撤下佩剑,换上一身不起眼却干净郑重的布衣与他出门。
      两人骑着马慢慢地往庐州与巢州交界的巢湖走去。

      碧倾波中一岛林木苍郁,远远望去只见得岛上青葱一片甚为幽静,红砖的寺庙顶阁微微显露出来更觉佛光普照。
      正所谓鸳瓦搀空,虹梁用状,妙臻土木,美极丹青,此地在还归属于南国之时曾被笃信佛教的国主重金修缮,白玉石栏围岛环绕,形态各异的石狮栩栩如生远望而知其气度非凡。一时湖水粼粼,山水天光相映成趣。

      "比起幼时的印象却是美得多了。"赵光义也忽然生出些感慨,儿时的影像支离破碎记不得大概,"也不知道住持是否还记得我。"
      赵匡胤却看着他笑,"你小时候一脸的委屈模样,怎么会不记得,我尚还能想起你读书写字总比我认真,爹便夸奖你,我愤愤不平之时你便总爱一副怕惹恼我又想安慰我的神情,着实好笑。"
      赵光义很认真地听着他说完,浮起一丝微笑,"大哥心里的光义原来是这个样子。我倒以前还没想过。"
      一叶渡船缓缓离岸,慢慢地划水声伴着两个人的谈话声音回响在湖光山色之间好不惬意。
      有鹭点水而去风雅极致,赵匡胤上下看着他,"不如说来听听,光义心里觉得大哥如何?是否曾经心怀怨恨?"说完自己哈哈一笑,的确,幼时自己总以捉弄他为趣。
      赵光义却像是有些无措,他眼睛盯住那缓缓向后流去的潋滟波光停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看赵匡胤,"大哥......"却没想到自己这一瞬间的迷茫让那剑眉的人笑得更加开心。赵匡胤指着自己说,"对对对,便是这副样子,我只需稍稍皱眉你便总爱如此无助。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赵光义长长地叹一口气也笑出来,"大哥便爱拿光义取笑,如今光义算得半个佛门中人恐无能帮助大哥,实在内疚。"
      赵匡胤靠近他使劲地拍拍他的肩头,一如幼时玩笑过后的信赖,他看着他手上随着扁舟摇晃不定的木镯,声音却有些哑,"这镯子....你还戴着就好。"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一个,如今的李从嘉还会不会戴着?他还会不会记得自己那不甚高明的谎言。李从嘉以为若还想活着,便须得带着它,那么起码这镯子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一身的夜雨便需要记得自己。

      夜雨染成天水碧啊,赵匡胤深深地吸口气,仿佛在回忆那人身上骨血中渗出来的紫檀香气,若有似无却牵扯人心与无形,从此你便再不能忘记他,李从嘉,不过三个字,却是举世无双的一场错过。
      赵光义定定地看着他神色变幻,半晌开了口,"可惜大哥将它给了别人,不然让这一双镯子重逢也算得我们兄弟情谊的纪念。"
      这一句话说出来让赵匡胤无疑有些内疚,论理他万不该将这相认的镯子随意地许了别人,何况.....
      他看着光义笑,"大哥知道你有些不快,可是我们亲兄弟之间便无需讲究这些,从此大哥的一切便是你的一切,我得的战功便是你的战功。"
      赵光义安慰他般的笑,"无妨,既已相认,大哥觉得该如何做便如何做。"

      转眼间靠了岸,一条窄窄地土路延伸开去通往岛上茂密的树林,遥遥地能够从草木缝隙间望见那恢宏的巢湖中庙。恰位于岛的中心,高耸而庄重。
      他们二人上岸向摆渡的佛家弟子双手合十感谢之后便一起向岛内走。岛上风光愈见清幽,林木森森间鸟鸣犹在耳畔,赵光义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眼睛直直地看向两侧,赵匡胤略一回身之际见得他对周围景物很是感兴趣,不由说道,"如何?可曾忆起当年?"
      他却像是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点点头,"啊...我记得这片林子。"诚然此岛的印象还在,赵匡胤想他那时候年纪还小,纵使有印象恐怕也很模糊,便自顾自地走在他前面引路,"前阵子刚收这十四州六十余县之时,有幸来此。"
      赵光义却有些不解,"大哥可不似心向佛门之人。"
      "彰德节度使王饶可有耳闻?"
      赵光义迅速地摇摇头,前面的人自顾自地解释着,"王大人比我大上不少,也算得忘年交。如今升任节度使,那日王大人之女执意来此,他抽身不便就曾托我相陪。说起来,能够得到你的音信全是偶然。"
      赵光义听完并无什么感慨的神色,他格外安静地感谢佛祖保佑,赵匡胤不由得又笑起来,转眼走到了中庙门口。
      高大的暗红色木门远比一般的寺院要恢宏得多,难怪江畔南北都知此寺声名在外,规模及氛围都可见得皇家修缮过后的气象万千。论理此乃佛门清净之地,愈显俭朴清净才为潜心修行的佳所,可是眼前赵光义所见的巢湖中庙明显要超乎一般佛寺的规模,甚至它有些过于富丽。
      赵光义心里念头顿起,看着那叩门的剑眉男子却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他也不知这修行之事,亦没兴趣顾及这许多。

      "我等远道而来寻访静德大师,大师有恩于我特来再次拜会。"赵匡胤说的恭敬,抬眼却见得那开门的小僧下意识地将大门往里带上一些,咬着嘴向寺内看看。
      赵匡胤觉得有些不寻常,他也随着那小僧的目光往里看,却见得花树一动什么都没有。刚与开口询问,那小僧却将大门打开,放他们进来。
      "静得大师可好?"
      那小僧人却在前头兀自走着不说话,听闻了赵匡胤的询问只是回头迅速地瞟了他一眼,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再不肯多言。

      他们只得跟随其上,两人被小僧人引着前往禅房稍待。
      赵光义一路暗暗地四处打量着什么,见得寺内临近晚课之时竟然丝毫不曾有人声,格外奇怪,"大哥?这寺里安静得不寻常。"
      赵匡胤也开始疑惑,起初还未曾多想,可这中庙他曾经来过,那一日陪着故人之女来此礼佛的时候可谓香火鼎盛,寺内的僧人各司其事却明显要多于今日。

      赵光义一路走一路看,不动声色眼角却一直瞥着那朱红的漆木柱子。
      二十三,二十四…..
      第二十九根。
      一行三人的前行并未停止,居于最后的赵光义步伐却略一停滞,仅仅是一秒钟的工夫,他已经看清第二十九根柱子上的图案。
      被人以刀浅浅地刻上的荷花,却不似不经心随意而作,荷花清雅却生生地缺了一半,半面莲。

      赵光义眼光一闪,快步追上。
      眼前的一棵参天的巨大菩提树挡住了前路,此树远远超于一般的菩提长势,应该是经年古树早已经在土里盘根错节生长得恣意起来,修缮这庙的时候知它碍于回廊走向也是舍不得妄动,只得让它拦在路尽头。
      那小僧停在树之前明显犹豫万分,他低着头眼睛却一个劲地瞟向他们二人,赵匡胤看着小僧在树下逆光的影子,一时分辨不出他的目光,只以为是佛门中人见他们兄弟贸然求见有些不知所措,何况此庙能在上次与南国的战争中保留得如此完好确实不易,恐怕寺里尚幼的僧人都是心有余悸吧。
      赵匡胤略略躬身,"静德大师身在何处?"
      赵光义却见的那小僧的眼光是穿越过大哥直直地看向自己,上下打量,终于疑惑的眼神全部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檀木镯子。
      有意无意,赵光义抬起手,袖口滑下,那木头镯子恰好被腕骨卡在外面一览无余,他向那小僧行佛理,明显摆明了自己也是佛家子弟,赵匡胤一见也笑起来,"大可放心,胞弟失散多年此番寻见只为感谢大师,绝无它意。"
      赵光义也兀自开口,"何以故?此人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远处金顶的钟楼斜斜地借着天光投射下巨大而温暖光影,一时之间被笼罩其间的赵光义嵌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泽庄重而肃静。
      一时安静下来,隐隐能够听得见诸多人低沉诵佛的声音,四顾却又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赵匡胤侧过身子淡淡地看着光义,记忆中的画面悠远绵长而无从追溯,天地之间骨血亲情总该是最可靠的一丝牵连,何况有人轻轻巧巧随意地便回答过自己,"他是我的兄长。"这一句话六个字生生地劈开乱世烽烟万里日月。
      不仅仅是简单地一个理由,或许也是信任。
      赵匡胤突然觉得,遇见李从嘉之后,自己变得愿意去相信周遭。
      是幸还是不幸呢?

      一旁的小僧听闻赵光义如此说,赶忙双手合十答道,"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何以故?须菩提!如来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
      赵匡胤自然是不懂佛经,他想着光义和这小僧说说佛理也许能消除现在满布在寺里的紧张,长时间的战火确实给庐州和邻近的府县留下了过大的阴影。
      谁知道那小僧态度明显转变,一时脸上的忧虑全无,笑吟吟地看着赵匡胤,赵匡胤以为他就要告诉他们两人接下来该去哪里,私下看看,左右都有小路,因为长廊到此被巨大的菩提树彻底中断了走向,分开来向左右延伸开去。
      正思考着会是走去哪里,那小僧竟然让开面前正对的菩提树。
      两人无言,不知何意。
      "施主请过树后方的小路。禅房便在此树之后。"
      赵匡胤确实是有些惊讶了。那树参天树影重重,真的很难让人看出别后别有洞天。

      小僧告退赶回庙门的地方守着。
      他们自行走进去却见的一方小小院落。

      原来满寺的僧人都聚集于此处正吟诵不绝。一时之间还来不及看清楚周围景物就以被漫天的香火气和经幡夺去了注意力。
      何故?
      赵匡胤走在最前,不禁也愣在小院入口的矮门处。

      一院的僧人以身批披金线袈裟的人为首,向西诵经,木鱼之声此起彼伏。
      见得有人突然的进入,外侧的一个小僧起身过来询问。听明了来意却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赵匡胤刚要追问,他却转身跑去询问。
      背对着看不见那身披金线袈裟之人的容貌,不过背影来看,并不像老者。

      等了一会儿。
      那小僧跑过来引路。"主持请施主一禅房稍带。"
      "主持?静德大师在何处?"
      距离上一次前来不过数月,怎么突然就换了主持?静德大师他自是认得,决计不是刚才那般年纪的僧者。
      "事发仓促,施主或许不知。"
      "何故?"赵匡胤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而赵光义一直默不出声跟在后方。
      "昨夜静德师祖圆寂了。"

      赵匡胤的脚步猛然一停,身后的光义却并未有什么太过震惊。摇头深深地叹息,合掌默念着些什么。
      "如今的新任住持是静闻师祖。还请稍待,佛礼未成。"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