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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玖拾陆】风波复来思 ...


  •   皇后大丧,百官十日素服绖带,一城肃然。
      王继恩带人捧了些椒酒和白幡入了后宫去,桓芳宫前果真是幽静无人,也不见了平日里的铺陈。这边他立时一脸同情,见了四下着素人人黯然,王继恩去寻花蕊夫人,却不在正阁里,跟着花蕊夫人的丫头沁儿匆忙忙地从后头转出来,抬眼见了王继恩吓了一大跳,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王总管……"
      王继恩也是奇怪,"夫人可别是又犯了什么忌讳,今天这日子可是不妥当,一个一个……"眼睛环顾四下里更无人声,"都躲起来做什么。"
      "没……"
      "你又是怕什么,吓成这般?"
      "奴婢奉命去取些东西过来……不想王总管过来……"
      王继恩眼睛一个劲地瞥那后边,桐木之后小径萧索,许是还有些屋子平日里空着,这时候沁儿却从那边出来,"夫人命你取什么去?"
      "夫人命沁儿取酒和……和……冥器来……"
      王继恩也便明白过来,笑着摆摆手,"难得夫人如此心思,你慌什么,快去快回,只是别教旁人看着了……"

      小小一间偏阁布置成了静室模样,门半开着,王继恩至了门前略向里望,只看见有香火青烟飞散而出,立时也就提了声音,"奴才给夫人送些贡品来……"
      室内衣赏簌簌而起的声音,那花蕊夫人一身白衣迎了出来,王继恩施礼面上悲戚,先说了些皇后薨的场面话来,低着头只听她声音低哑,全不似往日轻柔动人,王继恩抬眼望望,花蕊夫人竟似刚刚哭过,眼睛红肿也知自己失态,她略略转过写身去,平日里摇曳生姿的风情这时候便好似忽地被人湿了羽翼,凄凉素白着脸色,本就是天寒地冻的时日,这时候也不见得多穿些,王继恩立即满是惊讶,"夫人今儿怎么哭成这样?"声音故意地教别人都听见,一时身后的几个捧着东西的宫人也大着胆子瞥眼望望。
      花蕊夫人也便自知不好,皱眉用帕子抚了抚额角,"总管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夫人……"眼睛死盯着她身后的静室,"借一步说话。"
      花蕊夫人拦在他身前,全然是不愿他进去,王继恩笑起来,"上一次夫人就犯了忌讳,今日皇后出殡的日子……别是又藏了什么秘密吧?"
      花蕊夫人立时一惊,死死瞪他,"总管如此何意?"
      "奴才哪里敢有什么别的意思……"说着竟就要向里去,花蕊夫人想及后宫中下人们之间的闲话,哪一个不是说皇后之死定是与己有关,今日又遮遮掩掩让人听了去还是一番诬赖,她只得让开去。
      屋内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额外布置了些金玉器具,这方燃香为祭,竟是正中上首一副画像。
      不是皇后。
      王继恩当然知道她这般伤心不能是为了皇后,那画上分明是个男子。立时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王继恩分外满意,回过身去正好是见了沁儿取回了东西战战兢兢地在门外张望,花蕊夫人回身命她进来。
      冥器俨然地蜀中风韵,华奢依旧,怕是原来她带过来的旧物,王继恩也让人把酒送至门口亲手呈过来,开口却是替她掩了过去,"夫人今日伤怀皇后旧日恩情,姐妹情深实是感人肺腑……"那声音装得像模像样,"奴才也知夫人重情,今日特带了些椒酒孝衣来……"
      花蕊收了悲戚站在那画像之前,定定望他,终究是松了口气,"多谢总管未曾声张出去。"
      王继恩也低了声音,将那东西往岸上一放,"夫人私下祭拜蜀主……若是说出去了,可是重罪……这冰肌玉骨……"眼睛扫她手间纤细,"多可惜……"
      花蕊夫人强压下厌恶,"总管……我自认也非愚人,后宫中诸事亦曾见得多……"她知道王继恩绝不是会随意施恩于他人的善人,他今日既是保了自己,便总会想些事情来要挟,万不能让他得了意,"王总管也知道,这皇后死得蹊跷……"
      "嘘。"王继恩颇有深意地示意她小心些,"夫人可是别又给自己加上条罪过,这话可乱说不得。"他知道花蕊夫人既能宠冠蜀中教那孟昶神魂颠倒亡了国在所不惜,她必是极聪慧通晓个中手段,亦绝非是光靠容貌侍人的庸常脂粉,这后宫之事不过如此,她与皇后对立,皇后不清不楚看似遗憾地病死了,她如今处境最惨,定是有人加害。
      想来想去……
      花蕊夫人盈盈一笑,虽是不施脂粉卸去了钗环的日子,竟也是一室生光分外动人,"总管以为…...谁还能经手我桓芳宫中的衣服配饰,取了我这里的金铃去掩人耳目,事情做没做过我最当清楚,想来……王总管也清楚。"
      王继恩倒也是一愣,此事他本就顾忌这花蕊夫人的心思,只是没想过她倒也如此坦白,"夫人聪明人,故此也便是彼此都有隐衷,所以,夫人替奴才承下了如此要紧的事情,奴才怎能不帮夫人遮掩这画像呢……"
      她偷偷暗祭蜀主,如此让人知道了死路一条,花蕊夫人横竖都是死,她定是要先选眼前尚安的一条路。
      王继恩为她宽心,"夫人放心,利弊想来也是摆在眼前最清楚不过的,皇后之事无需担心,丞相那里怕起事端压得平稳,夫人不过是受些流言侵扰罢了,夫人该是也不在乎这点烦恼,比起奴才说出去了这画像的事情可要轻得多了不是?"
      花蕊夫人无奈只得应他,"总管好算计,只是我也好奇……进宫来所见,中宫并不见得有何特殊恩宠,总管此举却是让人想不分明。"
      王继恩笑意更甚,"后宫之人不得干政,夫人自然不懂,鲤鱼蛰伏,不逼一逼……哪能跃了龙门呢……"
      花蕊顾不及思量,那王继恩却是上前帮自己将那贡给亡夫的器具摆好,这边也是带了哀痛地燃起香祭拜,花蕊夫人见了动了伤心,"我便知他这性子长久不了……那时候我也是劝过的……如今想来生死永隔,再说些什么都是无用,圣上那日教训得是……妇人亡国之后一首诗做得轻巧,十四万人齐解甲,可这个中厉害我又哪里懂得,如此说起来空让人笑话罢了……"
      她真心难过,她是念及他的。
      只是身不由己,她到了哪里都是这宫室里的囚鸟,人需安天命,活着……便总是希望。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像落眼泪,王继恩这边看着取了锦帕来给她。
      "夫人只怕是在这后宫里须得寂寞些日子了……"话里都是深意,却又想不分明,花蕊夫人拭净了眼泪,"那也好……我便在这里日日陪他也好……"
      王继恩特意地看看她那披风的质地也是宫里的佳物,如此美人深宫锁怨,他长长叹气满面遗憾,"夫人也是无双女子……便只是输了些冷清风骨……越冷清便越让人放不得啊。"
      花蕊夫人自嘲一笑,"乱世女子何谈骨气冷清?何况……他也教我记得……无论如何都想法子活着……"眼望着那孟昶,"死不得才最难过……"
      也罢,她终究是个女子。
      王继恩想起檀阁来,整日里远望着就能觉出晕出一室的紫檀烟气,这违命侯可真是一点不让人失望……盛名所见果然妖魔下世,一分为二的龙袍,天大的胆子也不见得有这降龙的本事……
      摇摇头,真是可怕的人。

      出了桓芳宫去,王继恩一脸快意,今日收获当真喜人,谁曾想就撞见了这花蕊夫人的秘密,本来忧心她想出些什么端倪胡乱说话去,今日一探却是解了这顾虑,就让她背着这黑锅去熬日子吧……
      尤其是花蕊夫人现在万万死不得,那位主子……王继恩一想起晋王来就头疼,他那性格知道皇后如此被人害死,如果不手刃凶手绝不会罢休,这事情就永远没个完,早晚一日让他翻出来。
      所以夫人……他暗自笑起,你可千万多担待,熬些日子吧。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和你那旧主共续前缘了……

      还是赶着去前边伺候,王继恩快步而去,今日可是众卿人人自危的日子。
      崇德殿中晋王所上折子进奏朝中诸位要臣四下收受贿赂之事,赵匡胤一见便是急诏赵普入内,事事待去核查。
      "晋王言辞恳切,却不想这些日子竟是各方探查如此清楚。"赵普依旧不无担心,"圣上此事若是属实……"
      "我自清楚,丞相且往后看。"
      那折子后边一一写明了举荐的清官姓氏出身,这倒是无比恳切。赵普一笑,"晋王太过着急。"
      "朕……"他竟是有了犹豫,总也不愿去想这些,可是此番大动干戈费尽心思地报上了这些名单来,纵使当真有了罪责,这些人一时也是摒除不掉的,赵匡胤知道他想做什么,"听闻晋王府近日清客愈多,竟是往来不绝。"
      "圣上明鉴,此事属实,臣曾命人暗中观察多日。"赵普不断思量这个分寸,到了这种时候他分明是极清楚的,可是这罪责说大了便是大了,一家人说小也就是小小给个教训便好,全看赵匡胤怎么抉择,"圣上,晋王此举实是太过,不惩必将为患……"
      赵匡胤却是背过身去良久无言,赵光义是他不能不回避的问题,尤其是如今的光义一举一动都让人害怕,像是被那十数年压抑的生活憋得失了心智一般,他再也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
      而且……他还想要什么……
      "起草诏书,即日命晋王兼任开封府尹一职……"他说的带了叹息,当日前朝周世宗潜龙时亦是曾任开封府尹,赵普听了也是一惊,如此话间意思便是带了将来百年后晋王有望继承大业,分明就是不得已的安抚。
      赵匡胤不想伤晋王,大惩小惩都行不得,左右思量,只能给他一个许诺,他已经是宽宏到了极致。
      赵普出殿去诏命群臣。

      晋王府前即刻便是人人道喜,赵光义却是坚持府内一片白幡萧索,竟还请了诸多僧家来做起法事。
      几个颇谙奉迎之道的下臣立时就起了赞赏,"皇后仙逝举国节哀,王爷顾及圣上近日悲痛竟也是日日法事不停,当真是情意深重堪称佳话啊……"
      他覆着一袭厚重的深色裘衣冷眼扫向这边说得感人肺腑几个下官,"几位若是无事,不如先回去烧几注高香,别教本王哪日见了你们的法事!"说完进了书房掩上门去,这边落得一场讥讽全是没有意思,压了声音去便走便议论,"难怪那天说起王爷的脾气愈发地惹不得了……三言两语却带了气,尤其是这么些日子不撤灵堂,日日念着弄得死气沉沉也不知是什么事……"
      遥遥地后院里诸僧超度佛音犹在耳畔撤日无休。
      赵光义见了这任命的圣旨却也是丁点喜意也不见,"他自然聪明,这位置许了我便是给了我天大的希望……可惜……"他突然有些叹惋,"你觉得这位置万人难求许了我……我不稀罕!"
      便总是这样,便总是这般施舍恩情,从他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无时无刻不需仰赖他的一切……
      他讨厌死他挑起眉来就能睥睨苍生恩泽万民的样子。

      王复恰如其分地进来探他,"贺喜王爷。"
      "喜从何来?"那案后撑着额的人闭着眼目望也不望他。
      王复立时转了语气,"王爷可是不愿赴任?"
      "众人难以企及的位置为何不愿?何况一直都传开封府尹日后都能登大宝……"忽地笑起来,睁眼看看王复,"这倒是和当日差不多,须得找个凭借的说法,本王这可也算得是应个谶言……"
      "如此便好,只是末将担忧……圣上既有此举想必也是觉察出什么,日后便是不好办了。"
      "你当赵匡胤能有今天纯是运气?他自然清楚,所以如今赌的不是心机,赌的是情……"
      王复也是犹豫再三到底开了口,"可是……王爷,人若是急了手足之情总也是幌子,尤其是这般情势之下,难保哪一日他就不顾及这些……"
      赵光义大笑起来,起来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本王赌的不是手足之情,这仅仅是一个小的部分而已……"这几日天寒地冻他也是受不了,一直便觉得胃里隐隐不好,旧伤一直反复,他久居汴京而后慢慢适应水土却也是因伤不断出现些病症,可是也不能再和第二人说,这方腹间也是能忍就忍,这一起身来觉得不好,死死捂着缓了口气,"赵匡胤的弱点是什么?"
      王复左思右想,只想出来眼前人,"怕也就是王爷了。"
      "不,还有一个人。他对他的亏欠比对本王还多……"
      王复一愣,忽地也笑了起来,"王爷果然英明。"
      "所以,无论如何给本王看好了礼贤馆!我答应他不动,却没答应他不软禁那些人……"
      "是。"
      这边说完却见得赵光义死死捂着腹部俯下了身去,"王爷?"
      "无事……"却是痉挛无法剧痛难忍。
      "王爷!"

      偏得不多时候日暮低垂,又是过了饭后药香弥漫。
      赵匡胤查看了拿药去往檀阁里,仍旧是幽暗光影里他手指轻轻敲着那桌面若有所思,嗅得了这边药气叹了口气,还不及说些什么,王继恩在外边拖了声音便是一阵惊慌地回禀,"圣上!圣上!"
      檀阁里赵匡胤放下了药去,引得他的手间自己捧起来,回身怒斥,"什么事情这么大嚷大叫!"
      王继恩这边就要进来,李从嘉有些不愿地捧了药退至一侧去,赵匡胤见他不愿让人进来,便也就阻下王继恩,"且在门外回禀。"
      "圣上……晋王旧伤发作,倒在王府里起不得身……"
      "宣御医!"立时带了焦急,也是担心无法。
      "是。"
      李从嘉安坐于锦榻之上慢慢开口吹散了药气,慢慢地服药,今日倒是顺利,赵匡胤过来望望他的面色,"今日看起来好得多了。"
      他也就静静嗯了一声,"去晋王府吧。药我这就服下。"
      那人匆忙而出,到了门口李从嘉突然又开了口,"他是你弟弟。"
      赵匡胤顾不及细想,出了门去命流珠好生看顾就赶往晋王府去。
      李从嘉听得他出去,到底是叹息绵长,是不是赵光义又如何,他真心实意视他如手足,这或许也是赵匡胤一路而来的某种支撑,他愧对他,所以总想着无论如何要得成功业给他平稳还他那场战乱中的流散。
      所以不能说,再三思量,只能是告诉他一句话,是你弟弟,要保住他。
      如今这样的时日,已经不能再有人死去了……
      流珠伺候着他慢慢地服了药去,"国主眼目觉得如何?" 苦涩药气,眼目上覆着那方绸带执手接过玉碗清水来漱清了唇齿,"依旧是望不清楚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玖拾陆】风波复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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