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
A市北郊的荔镇在这个国庆假期突然热闹起来。镇上唯一的商业大街挤满了游客，小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镇长穿上新做的中山装，背着漫步在人群中，享受地听着喧嚣的人声，感叹国家政策好！
本来由于年轻人大量外迁，荔镇这些年已经显现出萧瑟之势。许多村屋里只剩下蹒跚的老人相互照应着，更多的是无人居住而破落的瓦屋。大片的农田没有人耕种，杂草一天天地长起来，愁得镇长满嘴是泡。他当这个镇长已经三十多年，原本这样清闲的官是想留着给儿子继续当下去的，不成想三十年前红红火火的荔镇竟慢慢变成如今这样一个荒废的样子。镇里的钱一年比一年少，他的荷包也一年比一年瘪。镇长咂吧着嘴想，从红头文件下来指定荔镇要发展为旅游生态镇，到后来各种各样的酒店、饭店入驻，就连镇里面大片的荒地也有了承包商，就像美梦一般，一夜间荔镇又恢复到红火的样子。
“李大爷，您儿子回来过节啊？”镇长走出商业街来到了住宅区，在一栋漂亮的小洋楼前站定，跟一个头发花白但身体硬朗的老人打招呼。
“可不吗？我那大儿子多少年没回来了，想着家里房子刚盖好就回来住一个假期。来，这我孙子李乔立。”
一个初中模样的男生乖巧地喊了一声“伯伯好”，镇长应了一声：“都这么大了。上一次见他还是娃娃的时候呢。”李乔立从爷爷身边溜走，把车尾箱里最后剩下的自己的背包提出来，锁好车就往家里面走。他没兴趣听大人们之间的寒暄，更何况他还听到了这个脸生的镇长大人提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和公职。
只是没想到，躲进家里也没躲过争吵。刚刚踏上三楼的阶梯，李乔立就听到了父母在房间里压抑的争吵声。他顿了顿脚步，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在经过父母房间时却特意加快脚步，匆匆经过，好像这样就不必听到父母日夜为钱争吵。
李乔立不懂，非常不懂。明明家里并不缺钱，甚至可以称为衣食无忧，为什么父母还是很热衷于为钱的去向争吵。父亲心疼爷爷住在乡下，明里暗地用各种法子塞钱，妈妈却非常生气，总是指责父亲不为这个三口之家着想。如今争吵升级，从生活费问题变成盖房子问题。新建的房子隔音做得并不好，他躺在只有一张床垫的床上，隐约能听见母亲恼怒的声音：“……这房子一半的钱都是我给的，凭什么他俩住二楼我住三楼？！头上就是天台，夏天热冬天冷……”哦，今天的争吵主题是为什么叔叔婶婶能住在“上下楼方便”的二楼，而我们仨只能住在“冬冷夏热”的三楼。这样的话李乔立从A市的家听到了荔镇的家，就连父亲的回答他也能背下来：“什么我给你给的，这屋子是我们兄弟俩一起出资建的，你能不能别那么小心眼儿，我弟都把整个三楼让了给我们你还想怎么样？”
李乔立再也听不下去了，翻身下床，“咚咚咚”地跑上了楼顶天台。不大的天台挂满了崭新的床单和被套，微风带着热气轻轻吹过，铺天盖地都是碧浪的味道。李乔立轻巧地穿过这些衣物，坐在角落的躺椅上。遮阳伞盖在头上，他看到一套蓝色格子的被褥——爷爷知道自己喜欢蓝色特意准备的。李乔立长叹一口气，手背覆在眼睛上，渐渐走了神。半梦半醒中，他听到隐隐约约的音乐声，间或夹杂着低低的哼唱。
李乔立睁开眼，透过玻璃围栏看向声源，原来是离自家不足十米的邻居顶楼恰好也有人。李乔立这才发现邻居家的顶楼装饰得很别致。与自家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还放着一套沙滩躺椅不同，邻居的天台有一个玻璃屋顶，四周放满了绿植和盆栽，即使是十月份也依然有盛开的花。角落有一个竹制吊椅，窝在里面的女生正是声音的来源。李乔立眯着眼睛，勉强能看清正面对自己的女孩子的相貌，圆润的脸型，圆润的鼻尖，似乎脸上的一切线条都是圆滑的曲线，只有额前的呆毛不羁地扬起，宣誓着自己的与众不同。大约是家人的呼唤，女孩突然坐直了身子，随即飞奔下楼，不见踪影。
“爸，隔壁邻居家是新搬来的吗？”饭桌上，李乔立的父亲一边夹菜一边不经意地问道，“邦叔把地卖了？”李乔立听到“邻居”二字，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接下来爷爷的话上。
“定邦他儿子，说要移民，还要带上定邦，所以就索性把家里的房子啊地啊都卖了。这新搬来的一家啊，我听着也是A市人，平常就两个老人在这住，放假了儿子就带着老婆孩子回来陪陪老人家。”爷爷慢悠悠道，说起自己多年的老友移民国外，话语中难免带着些低落。
“爸，平时有我们俩陪着您，放假大哥大嫂也会带着阿立回家住，这不多好。”李乔立二叔安慰道，“而且走两步也还有社区中心，那么多老朋友陪着您。”
“是呢，阿立也多回来玩。”二婶附和道，笑眯眯地对着李乔立说，“隔壁孟家承包了后山那个葡萄园，我下次找机会带你进去玩。”李乔立二婶在荔镇摇身一变为旅游小镇之后，把自己在镇政府旁边的小卖部关了，迁到了葡萄园门口做起了独家生意，如今是干得红红火火，话里话外还像是与葡萄园的老板攀上了不错的关系。
李妈妈很看不惯李二婶一副占了天大的便宜的模样，赶紧岔开话题：“伊伊呢？怎么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呢。”
“她去补习了，这会儿是在补习老师那里吃饭呢。嫂子，你平时开小灶吗？伊伊那孩子语文成绩也不太好。”二婶假装不在意地问。
李乔立暗暗想，完了，这又该一番唇枪舌剑了。作为伟大的人民教师并且连任优秀班主任多年的李妈妈，生平最烦别人问她会不会在课外开小班，因为这是在侮辱她的职业素养和职业操守。
他耳边飘着母亲强压怒气的话和二婶满不在意的语气，思绪扯到外太空：
隔壁的女孩子原来姓孟。
葡萄么，圆滚滚的，倒也很适合她。
“来啦奶奶！”孟斐尔飞奔下楼，穿着棉拖“嗒嗒嗒”地跑到一楼客厅，看到奶奶正拿着电吹风向她招手。“快来，头发还湿着，跑去哪里了。”奶奶嗔骂，“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奶奶！天台的玻璃房多热啊，怎么会感冒！”电吹风“嗡嗡嗡”地响着，孟斐尔不自觉地扯大嗓子，“对了，我看到隔壁李爷爷的天台晒了好多被套，他家是来客人了吗？”
奶奶关上电吹风，用手指一下一下慢慢地梳理着半湿的头发。“李爷爷的大儿子回来过国庆呢，才不是客人。他的大孙子，也跟你这么大。”
“是吗？”孟斐尔对隔壁邻居的家庭情况并不感兴趣，转过身就拉着奶奶的身子讨好地说道：“奶奶，我明天可以去葡萄园玩吗？”孟奶奶好笑地点点孙女的额头，“这我可做不了主，今天晚上你爸妈回来，自己问去。”
“奶奶！”孟斐尔不肯放弃，“爸爸妈妈明天下午就要回A市了，可是我都还没在这里玩够呢，我连葡萄园都没去过！”越说越不服气，仰倒在沙发上不乐意地蹬了几脚，抓起茶几上的果盘，狠狠地吃了几块冰西瓜才稍微顺了气。
孟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那葡萄园是你张叔叔的，可不是你想去玩就能去的。你要是想玩，就回去A市给你爸妈看店。”孟斐尔高呼“不要”，又噔噔噔跑了上楼。
“妈妈！”听到大门的响声，孟斐尔从国庆作业中抬起头，一边喊一边跑下楼。客厅里举着报纸喝着茶的孟爷爷听到，摇摇头笑道：“这孩子。”
孟妈妈才刚换完鞋子，放下包，就看到自己的女儿立在自己面前，一脸讨好样。“准没好事。”孟妈妈嘀咕，走向厨房，“说吧斐斐，怎么了。”
“妈妈您可真聪明。”孟斐尔跟着母亲身后捧哏，“我明天能去葡萄园玩吗？”见妈妈回头瞥了自己一眼，立马报告：“我今天做完了英语作业。语文作业还缺作文的素材，说不定我去一趟葡萄园就有素材了。”
“你啊，借口多多。”孟妈妈没答应也没拒绝，转过头跟餐桌旁择菜的孟奶奶说道：“妈，我们想着这个国庆就让斐斐在你们这里过完，我们再接她回A市。我们两个明天就先回去看店，你们觉得呢？”
“太好了！”孟斐尔乐得不行，摇着母亲的手笑嘻嘻地说：“妈妈真好！”恰好门口有响动，她一抬头，随即乐呵地跟自己的父亲大喊道：“爸爸您也好！”
孟爸爸愣在门口，下意识回道：“挺……挺好的。这孩子怎么突然那么有礼貌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