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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菊羅 ...

  •   我跟菊羅感情非常好。

      能跟自己的雙胞胎感情如此深厚是件非常幸運的事。雖然才小我數分鐘,菊羅還是稱我為姊姊,只有在十分正經的時候才喚我竹理。我不知道梅蘭竹菊中父母為何挑了竹跟菊字,或許他們覺得竹理跟菊羅比梅理和藍羅好聽吧。菊羅很喜歡我們的名字,說這樣有關聯性,我沒她那麼感性,只在暗中慶幸自己早出生搶到了竹理這名字。畢竟,菊羅聽起來就比竹理可愛的多,跟我十分不相配。我跟菊羅雖然很親,但並不像其他同卵雙胞胎般老做同樣的打扮,雖說我並不排斥,但連最遲鈍的人也知道我跟文靜的菊羅適合走不同的風格。

      真正跟菊羅對外型有不同的修飾是從國二開始。那年,我們兩人在家一起將頭髮染成了褐色,我的染壞了,成了亂七八糟的黑褐色,菊羅則順利有了一頭柔順的淺色褐髮。其實我個人覺得染壞的頭很有自己的風格,但在父母的堅持下還是上了一趟理髮店,順便將留了十四年的長髮剪去,梳成了偏分的短髮散在面頰的兩邊。還記得當時拿著一束沉甸甸的長髮,心中好似少了什麼似的。父親雖叫我染回黑髮,但要染就要讓人看得出有變,於是我在不違背父親之意的情況下又在黑髮中挑染了幾撮紅。看到鏡中完工的自己像是即將邁入搖滾樂團的不良少女,心中只有一個字──讚,而這個髮型也就這樣跟著我,一直跟到了高中畢業。

      還記得回家時父親看到我暗紅色的頭也沒說什麼,反正一年中要見到女兒的時候也就短短幾天,這種小事他根本懶得管。母親倒是對剪去的厚重長髮感到十分心疼,她從以前就喜歡把我和菊羅打扮的一模一樣,好像同卵雙胞胎做相樣的裝扮是天經地義的事。

      菊羅看到我換然一新的模樣似乎受到了打擊,雖然我並不明白為什麼剪頭髮會傷害到她,不過她連著兩天都帶著憂鬱的神情,說話也總是欲言又止,讓我心中亂火一把的。在我軟硬兼施的拷問下,菊羅才含淚幽幽的說:「我們之間的共同點少了一個,我怕這是竹理離開我的前兆。」剪個頭髮也能讓她有這種想法,讓我好氣又好笑。但既然她都呼我為竹理,想必是真的在擔心,我只好向她再三保證我會永遠陪她,才讓她打起精神。啊……感覺這些話都還是昨天才對她說的,轉眼間我卻已經食言了。

      人群中掀起了一陣騷動,耳語不斷。警車也來了,尖銳的警笛聲又再度折磨起我的耳朵,我習慣性的將雙手覆蓋上臉旁的兩側,在發現自己還能看得見自己的身體時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這樣,我就算是鬼了吧,並不只是在空中殘餘的精神思緒。

      兩名警察下了車,跟在場的人問明了情況後就走向我慘不忍睹的肉體旁,拎起我那沾滿血和肉醬的書包翻著。三名醫護人員從救護車下來,費了一番功夫才將亂七八糟的我抬到架上,明知無用,還是將我送到車上,運往附近的醫院。同樣在商店街上的人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多數人臉上都露出恐懼、噁心和同情的表情,也有少數人透漏著掩不住的興奮。媽媽們緊摀著自己孩子的眼睛,年輕男女則在屍體被搬離後逐漸散去,只有提著購物籃的三姑六婆仍站在原地,對遲來的旁觀者加油添醋的道出今晚飯桌上討論的話題。我站在一旁聽著,卻無奈的發覺自己被傳為跟男方相約殉情。

      對這話題深感無趣,眼見街道上的人群漸漸散去,我心下突然一陣徬徨,頓時不知自己該去哪、該做些什麼。意外現場被圍了起來,我站在圈內,腦中逐漸混亂起來,恐懼油然而生,只想得到一個人,菊羅,我想見菊羅!

      雙胞胎之間到底有沒有心電感應我不知道,但我總能沒由來的感受到菊羅在哪。菊羅也總是能摸透我心中的想法,好在我天生心直口快,對她也沒有秘密,倒不必為藏不住心事而苦惱。為了見菊羅,我飛快的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腳下卻感受不到柏油路的表面,輕飄飄的像是踏在空氣上沒有踏實感,我也沒想太多,都已經知道自己死了,早料到會有些改變的。我知道為什麼我沒被白光接走的原因,一直都知道,我放不下菊羅,她只有一個人,如果連我都走了,她會哭的。

      ……會嗎?

      菊羅小時候很愛哭。脆弱、嬌柔、惹人憐惜的菊羅總是需要我陪在她身邊,我並不討厭這樣,倒還很享受被需要的感覺。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菊羅就不再哭了。啊、對了,就是從國二那年,菊羅不再為小事落淚,臉上也總是帶著一絲微笑。大概是長大了吧,雖然我們仍像小時候般溺在一塊兒,但有些事確實是變了。

      我心思不像她這般細膩,每天處在一起,對這些改變都沒什麼多大的感覺,此刻一想才驚覺菊羅的轉變。她是否從那時起就變得獨立了?從嬌柔的小女孩轉為沉穩高雅的少女,菊羅身上散發出令人無法移開視線的氣質,這是否代表她不再需要我了?

      轉過小巷,下意識地對正清掃門前的鄰居點了下頭,我毫不猶豫地朝著學校前進。想得越多,我就越想見菊羅,我還能清楚的知道哪裡能找到她,這令我心安了些。眼前又是一條小巷,這條巷子位於住宅區中,兩邊的圍牆後都是居民的後院,就算晚上自己一個人走也不算危險。

      啊、看到了!牽著腳踏車的菊羅正緩緩的從巷口的另一端朝這走來。

      已經黃昏了。菊羅的茶道社不久後就要舉辦某些我不感興趣的活動,這幾天放學總是很遲才回家。看到身前的人影,明明已經沒有了實體,我還是感到眼中一熱,剛一直吊在胸口的不安也消去了大半。我相信菊羅跟我有心電感應,無論如何都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才是。在我和她走向對方的同時,我們之間的距離也縮短了許多,菊羅的身影遮去了仍嫌刺眼的陽光,使我看清了她清秀的臉龐。

      我書包裡只有幾本破書,錢包也放在胸口的口袋,照理說警察應該沒能那麼快就通知到菊羅,她卻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臉色比平時還蒼白許多,細長的褐色眼睛也盛著滿滿的憂慮,輕咬著自己的下唇,心不在焉地推著她淺藍色的腳踏車。看到她那樣子,我心頭一緊,這傢伙人緣這麼好,不可能是在社團受了什麼委屈啊,到底是為了什麼?我走向前,滿懷期待的往菊羅前方一站,直盯著她的臉瞧,想以這種方式讓她得知我的存在。

      菊羅沒發現…… 直接從我身上穿了過去。

      被她無視的一瞬間,我終於深刻的體會到──我已經死了。

      「菊羅!我在這裡呀!」我如入冰窯,渾身劇烈顫抖著,恐懼侵蝕著我的心。一直深信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跟菊羅有著某種聯繫,第一次被她無視,讓我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菊羅!我拜託妳看看我啊!」我嘶吼著,望著菊羅逐漸遠去的背影掏盡心肺般喊著。我不要!我已經再也無法跟熟悉的人們交談,再也無法和菊羅接觸,我不要!但菊羅連頭都沒回,牽著腳踏車轉過街角,消失在我的視線內。

      心中像被掏空似的,一陣無力感突然襲來,使我重重跌坐在地。令我驚恐的是我腿上感受不到地面的觸感,這些改變讓我想吐。我不知道變成鬼後有沒有辦法哭泣,雖然很想哭,但還是沒有淚水。我用力搖了搖頭,站起身踉蹌的跟上菊羅,雖然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但我還是想要待在她身邊,這至少能讓我安心一些。

      走在菊羅身後,我悲傷的望著菊羅那一頭柔順長髮。菊羅的頭髮留了很久,長度能蓋住她整個背,每當隨風飄起的那一刻,總能吸引不少愛慕的目光。我也喜歡欣賞那時的菊羅,右手輕按著耳後的秀髮,帶著優雅的笑容站在我面前,額前的瀏海順著風晃動著,背後的長髮則像展開的扇子一般鋪散在風中,形成一幅唯美的畫面。伸手向前,我輕輕按上菊羅用來綁公主頭的紅色髮帶,期望能引起她一絲反應。

      我再次失望了。菊羅根本沒有反應,甚至連手都沒抬一下,只是繼續沉默向前走著。失望之餘,我忽然感到奇怪,菊羅平時一個人時都是露出那麼憂傷的表情嗎?跟我在一起時總是見她笑著,這樣子的菊羅令我感到有點陌生。

      不想讓自己跟菊羅建立起距離感,我搖了搖頭,將注意力放到前方的路上。跟這住宅區大多數的房子一樣,我們家是兩層的獨棟房屋,門前兩邊是石頭砌成的圍牆,一條幾步長的石道連到三階階梯,再來就是漆色的大門和白牆,後院並不算大,被菊羅的花花草草佔得滿滿的,要進家門還得經由客廳的落地窗。

      至於屋內則是一進門就能看到左手邊通往客廳和廚房的走廊跟右手邊往二樓的樓梯。玄關除了鞋櫃還有另一個矮櫃,上頭擺著電話以防要出門時突然有人來電還得脫鞋進門。順著走向前的話會連到沒有隔間的廚房餐廳和廣闊客廳,如果上了樓梯,後邊是萬年空房的主臥室,左方是菊羅的房間,我的房間就在菊羅房間的正對面。

      眼看我們已經快到家門口,菊羅卻忽然跑了起來,也沒將腳踏車帶到後院,直接摔在前院就直衝上階梯,右手急促地按起門鈴。我被菊羅的舉止嚇了一跳,接著心又一沉。如果沒有發生意外的話,現在我應該早將蛋糕禮物準備好,出門迎接她了。

      看著菊羅蒼白的臉色,我突然一驚,她是否早察覺了什麼?在我死亡的那一瞬間,她是否有感受到我的呼喚?她現在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期待我從裡頭幫她開門,再取笑她的大驚小怪?

      菊羅接連按了好幾次,見沒人應門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伸手在書包亂掏一通,抓出鑰匙往洞口塞。我從來沒見她這麼慌張過,手也抖得非常厲害,掙扎許久才轉開了鎖。

      「姊姊,妳在嗎──?」門一開,菊羅立刻衝進屋內,站在玄關焦慮的叫道。我在大門掩上之前也鑽了進來,站在菊羅身邊憂愁著看著她。對不起,菊羅,我沒有辦法應妳。

      「姊姊──」菊羅甩下鞋子,一個箭步衝上二樓,途中還不斷叫我。每叫一聲,我的心就抽痛一下,比被壓死還痛苦。

      聽到樓上「咚咚咚」的聲響,菊羅似乎已把二樓跑遍,又衝下樓來穿過我的身體抓起門口的話筒顫抖得撥出我的手機號碼。理所當然的,那手機已陪葬,死得透透的。

      「撥不通…… 竹理妳在哪?」連續撥了四次的菊羅終於將話筒放了回去,雙手扶著矮櫃低聲道。我伸手摟住菊羅,頭靠上她的肩,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嘟嚕嚕嚕嚕嚕── 鈴聲突然響起,我跟菊羅都震了一下。直覺告訴我,這通電話是來傳達我的死訊的。菊羅手明明擺在話筒上,卻遲遲不肯接,內心似乎也在抗拒什麼。

      「……喂?」電話響了七聲,菊羅終於吐出一口氣,接起了電話。我仍靠在菊羅肩上,感到她全身震了一下。

      啪!話筒被菊羅砸到地上,在我還來不及反應之時她已奪門而出,以飛快的速度衝到門口,連鞋子都沒穿地往醫院奔去,我忙跟了上去,緊追在菊羅身後。

      在醫院大門,菊羅突然煞住了腳。我來不及止住腳步,撞了上去,卻直接穿越了菊羅。回頭一看,菊羅正低頭閉著眼睛,雙頰因跑步而顯得通紅,嘴唇也異常殷紅,擺在胸口的右手隨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著,原先整齊的公主頭也因剛的動作而讓髮絲垂回耳邊。我是第一次見到菊羅這個樣子,有點害怕了起來。菊羅喘了幾下,再度抬起頭時已恢復了平時從容的模樣,推開門走進醫院大廳,沒有哭鬧,也沒有歇斯底里地扯住醫生護士不放,只是冷靜地走到櫃檯詢問。

      我雖然因菊羅的平復而鬆了口氣,卻還是對她異常平靜的態度感到心痛。難道就算是我死了妳都還能如此冷靜嗎?菊羅。

      跟菊羅一起走在醫生身後,我們來到了一間專門讓家人認屍的小房間,他們大概是檢查屍體時發現了錢包才通知了菊羅吧。推開門,我一眼就認出白布底下正是我的屍體。部份身體由於衝擊力量太大,已變得扁平,凹凸不平的白布表面讓人看了就不舒服。菊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走向前,手輕拉下臉上的白布,一臉凝重的看去。我站在菊羅身旁,一張圓睜著雙眼、臉上殭著錯愕表情的臉印入了我的眼簾。原來我死相這麼醜…… 雖然臉沒被壓碎還算不錯,但維持著死前看見不明物體朝自己砸下的面容還挺悲哀的。

      由於是同卵雙胞胎,我跟菊羅長得很像,但從來沒有人會把我們認錯。原因就出在我的左眼上,即使成了屍體,我的左眼仍泛著紅光。不知道是哪條基因突變,我天生就有一隻紅色的左眼,而那也理所當然地成了我最大的特徵。除此之外,菊羅的褐色雙瞳總是帶著溫柔的笑意,我微微上揚的眼角卻被評為帶著殺意的貓眼,即使我們打扮相同,認識我們的人也能一眼道出誰是誰。此刻我臉上刻印著驚恐的神情,跟菊羅更是相差甚遠。

      菊羅盯著我的臉盯了很久,醫生安靜地站在一旁,過了許久才緩緩的說:「很遺憾,送到醫院急救不治,請節哀順變。」我在心中冷笑了一聲。急救?沒有吧?任何人看到飛散的內臟都破碎的骨頭都知道這人已死透了。菊羅還是沒說話,卻伸手將我的眼睛闔上,她的一切動作都是那麼優雅自然,卻讓我有股想哭的衝動。

      「我很遺憾。」醫生低聲說完,推門離開了小房間。

      「竹理……」醫生離開後,菊羅只是不斷低聲唸著我的名字,不斷唸著……

      「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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