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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韩信×张良】许你之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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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信初次被刘邦召见时,张良的名声早已在远扬。在他的想象中,这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子房应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或是虚怀若谷,内敛深沉,而眼前这位——
内敛倒是有了,深沉可差得十万八千里。张良的眼睛很净,带着那种未经世事的天然纯粹,那是某种在韩信身上早已失去的东西。
这样一个人也能上战场,也能步步为营料敌先机,也能有那胆识陪刘邦去赴鸿门宴?
他看了看对身旁之人显而易见的调侃却困惑不解的张良,再看看汉王亲昵地搂在他肩上的手,又瞧瞧张良那略显秀气的脸和匀称的身材,顿时生出几许了悟。
原来如此。
汉王刘邦并不是一个很有气度的人,韩信自然也懂得分寸。于是,他和张良的关系总处于一个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境地,多一分可称朋友,少一分可成陌路。
这个结果他喜欢,刘邦喜欢,张良也……呃,大概没意见。
随着几次战役下来,他统帅的人马越来越多,权势也越来越大,无人不称他用兵如神,而他对那些溢美之词也都欣然接受,只除了一点。
每每提及赏功之时,君主总喜欢把他和张良比,说他们是他的左膀右臂。时日一久,他与张良的名字便总是一块儿出现,这让他如鲠在喉。他是南征北战、攻无不克的国士无双,而他张良不过吹吹枕边风,便得了这许多虚名,也来与他相提并论?
不过他的情绪收的很好,那些不喜从未在他脸上展露过分毫,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他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那次刘邦被困,他赶来相救,不想却在路上与要救的人狭路相逢。还不等他发问,紫发君主已走上前,神色莫测:“子房还在军中,重言以为如何?”
他微怔,接着便懂了他的意思,张良没有逃出来,是救还是不救?
在敌军的重重包围下,要去救人何其艰难,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如果是为了刘邦,为了汉王,他愿意冒这个险,也必须冒这个险,但是张良?
“臣必将救出张军师。”“如此,就有劳重言了。”刘邦满意地笑着,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看似亲密的举动却让韩信背后生出股寒意,如果刚才他说出的是心里话,那现在……
韩信很小心,却仍是不可避免地惊动了敌军,人是救了出来,后头却跟了尾巴。他奔走如飞,张军师却是三步一停、气喘吁吁。
“军师的体力还需加强才是。”他简短地说完,一把将人扛在肩上,带着他一起跑,这才堪堪逃过逃过追捕。两人偏离了路线,暂时无法与刘邦会和,只能在露宿郊野。
韩信一路带着张良,体力消耗自然很大,他饥肠辘辘的,又是拾柴禾,又是打野兔,又是给兔子剥皮,张军师却只在一旁干看着。
“劳驾,阁下能点个火吗?”韩信知道自己的语气大概是有些重了,但也无心再去关注这个。
张良拿起地上的火折子研究了半天,愣是没生出火来,转身看向韩信,“我不会。”
韩信额上青筋跳得格外欢畅,他深吸口气,看向张良似笑非笑,意有所指道,“我倒忘了,阁下擅长的不是这个。”
张良低头,看着一直抱在怀里的言灵书,似乎在想什么,韩信也不管他,只继续忙活手里的事。二人吃过东西各自入睡,一夜无话。
翌日韩信醒来,见张良正站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林中某个方向。
韩信从地上爬起来,到溪边简单地清洗了一下,确认了一下方向准备出发,却被张良拦住:“韩将军,这里已经被包围了,现在唯一的出口就是那边。”他用手指向之前看的方向。如果韩信没有记错的话,那边是悬崖。
“你怎么知道的。”韩信问。
“言灵。”张良低声答。
“那是什么?”
“天地万物的语言。”
天地万物的语言?韩信没懂。但张良的眼神很认真,不像是瞎编,于是他又问道,“既然如此,军师可有破敌之法?”
“将军从那边上去即可。”“我当然没问题,但你怎么上去?”
“将军从那边上去即可。”
“我是说你怎么……上去。”韩信怔住,接着恍然大悟,猛然看向张良,张良亦看着他,目光平静。
韩信轻轻摇头,张良的眼中带出明显的疑惑,脸上全是不解。“带着我,你可能九死无生。”
韩信忽然笑了,“吾名为信字重言,说了要带你回去,就一定会带你回去。”
“战斗结果取决于能力而不是想法。”
韩信继续摇头,“对我来说,恰恰相反。”
如果可能的话,张良看上去更困惑了,“可你怎么会想救我,你不是一直都不喜于我吗?”
韩信闻言不由惊愕,“军师何出此言?”他不认为自己表现出来过,即使昨日语气重了些,也完全情有可原。
“言灵感知。”张良淡淡回答。
韩信沉默片刻,抬头再次露出笑容,“看起来,军师创造了一种很有趣的术法。”
“不是有趣,是——”韩信一把扯过张良袖子,将人抱起,往另一个方向急奔,“军师回去之后再细细说与我听,现在还是离开要紧。”
韩信不愧为西汉战神,二人虽险象环生,却还是逃了出去,只是张良为韩信挡了一箭,箭上有毒,回到汉军时张良已是神志不清,在床上躺了数日,请了无数大夫来看,最后还是找来了鬼医扁鹊才解的毒。
韩信没能等到张良醒来,百余人的围剿竟还抓不住两个人,这让项羽大为恼火,调了兵马大举进犯,连破三城势不可挡,韩信只能率军出征。之后战事不绝,二人再见时已是天下初定。
庆功宴上人头攒动,他却一眼就看见了他。张良的气场,实在太过特殊,他在这筵席之上便如一股清流注入一池浑水,如此泾渭分明。
张良的名字再次与他的名字一同被刘邦提起,这次却没了任何不适,他抬眼望去,张良正好也看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目光便碰在了一处。
张良微怔,随后向他露出真心的笑容,韩信对他轻轻点头,嘴角也牵起了细小的弧度。
张良并未留在朝堂。
韩信虽觉意外,却也觉得合适,他太过纯粹,不适合留在这人心难测的地方。
离开汉都时,张良来向韩信辞行,一番珍重之语后,张良忽道,“韩将军不妨与良同去。”
韩信惊愕,问起何意,张良不肯明言,只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将军未尝不会有失手的时候,到那时,功名利禄与将军又有何用,不如寻个去处安稳度日。”
韩信知道这是托词。如今战事方休,四海升平,哪里又需要他再上沙场?他难得的生出了些惆怅:清流终会被染上池水的颜色,张良或许学不会该说什么话,却也学会了不该说什么话。
“韩某一介武将,便是他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宿命使然。”韩信抬眸看张良,问道,“既有治国之才,何不留下。”
张良先是怔了一下,接着便疑惑道,“师父只说要除去大魔神王,并没让我留下来治理天下。”
韩信仿佛舒了口气般,展颜而笑,“那也很好。”
张良这个人,纯粹得不像话,还有他发明的那个奇奇怪怪的法术,或许他本就不是凡人,否则,常人又怎会得到魔导姜太公的指点?
他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本就是带了使命,如今任务完成,自该回到他来的地方,那么以后,是见不到了罢。
“子房。”韩信上前,拥住白发青年的肩,声音是罕见的软和,“且自珍重。”
张良离开了,却并非预期中的永别。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天下既定,曾经的国士无双如今成了隐患。兵权被夺,诬告谋反,贬职囚禁,然后,他看到了他。
“子房。”多日的抑郁似乎排解了些,韩信的心情难得的轻松起来,“你回来了?”
张良摇摇头,“只是听说了你的事,过来看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韩信知道过程绝不简单,他一个离职的官员,如何能再入皇宫,又如何能说服多疑的汉王来到这里?
韩信看着他,没有犹豫,直接问道,“那日你劝我离开,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容不下我。”
张良垂下了头,“我只是感受到了危险。”
“他的确危险,但是,”韩信看着他,目光似乎从穿透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心里,“他对你比常人亲厚,就算你不走,想必也不会落得我这般下场。”
“他对我的确很好,但我能感觉得到,他不是无私的人,付出八分,便定要拿回十二分。”张良垂下了头,“而我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韩信似乎有些错愕,“不知道?”
张良困惑地摇头,韩信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而且越笑越厉害,到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
“刘季啊刘季,没想到你也有这种时候。”
“你在说什么?”张良有些不安地问,韩信听到他的声音,似乎被人摁下了开关,笑声戛然而止,转头看着他,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韩将军?”“……”
“将军。”张良忽然正色,上前在他耳边悄声说,“我看过了,这里的守卫虽强,人数却不多,我拖住他们,以您的能力,应该逃得掉。”
韩信一怔,双手抓住了张良的肩膀,神情严肃,眼里闪着冷光,“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用的力很大,捏得张良觉得肩膀疼,“你若这么做了,必定难逃一死,就算他再喜欢你也一样。”
张良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他的话。过了许久,张良才低了头,声音低低闷闷的,眼眸也黯淡下来,“可除此之外,我不知该如何救你。”
一双温软的手轻轻地捧起了他的脸,手上的茧子刺刺的。
“子房为何非要救我?”“……我不知道。”
“子房,许我三个愿望罢。”“什么?”
“许我三件事。”韩信嘴角轻勾,眼神坚定而充满神采,身上透着炫目的光,一如战场上那个志得意满、英姿勃发地年轻将军。
张良觉得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哪三件事?”
“你先答应。”“好。”
“不能反悔。”“……好。”
张良没有问为什么要答应,韩信也没有问张良为什么会答应,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第一件,”韩信顿住,声音忽然低了不少,要是细细去看,隐约能看到这位将军的耳廓比平时要红上些许,“唤我一声重言。”
张良被那深邃而热切的目光看着,只觉胸口的跳动似乎比往常快了些,气息有些不稳,“重言。”
“第二件,闭上眼睛。”这次韩信的声音恢复了正常。
张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黑,隐约之间似乎有气息在靠近,有什么东西与唇瓣轻轻相碰,然后离开。
脸上的手绕到肩背后,将他拥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那怀抱的主人低着头,在他耳边说出决绝而坚定的话语。
“第三件,离开这里,不要再管这件事。”
张良的身体一颤,没有作声。
“子房,你答应我了。”
张良颤抖着抓紧了说话人的手臂,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他不敢睁眼,他怕一睁眼,泪就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