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游》不周山铭

4、第四回

　　第四回归途

　　李长安最终还是没留住裴宁意，三个人的马车里，没了她嬉笑扯皮，显得格外沉闷，好几次，长孙玲珑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都被这沉默憋了回去。

　　秦闵的性子经了这几遭也变了许多，当然也许是长孙离开了两年，究竟是不知道这两年她长成什么样子吧，反正已然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少了那少女的天真，更添了几分沉郁寡言。

　　马车继续向北，穿过洛阳城，一直到了郊外驿站，三人下了马车，在茶馆里暂时歇歇脚，好让马夫将拉车的马儿吃些马草，再前面就是天策府境内，而狼牙兵还在天策府周围二十里地安营扎寨，老路肯定是走不了了，只能绕道从药师观那边进去，也不知道这马夫愿不愿意送她们。

　　“长安，你碗里都没茶了，就别端着了，我叫小二给你添些吧。”

　　李长安：“......”

　　“长安师姐自与裴姑娘分别，一路来都是失魂落魄的，可是想念她了。”

　　李长安猛地抬起头，看到秦闵正看着自己，一下脸就羞红了：“谁、谁想念她了！那个黑心肠的女人！”

　　长孙玲珑、秦闵：“啧啧。”

　　李长安：“......”

　　“是这样的长安，裴姑娘是落了样东西，方才我收拾行李才想起来之前她将她做针灸用的银针放在了我......”

　　“我去送给她！”李长安噌地站了起来，屁股底下的长凳被她一拱，倒了：“咳，针灸是她师父祖传给她的秘术，少了这个还怎么医病，我才不是为了去见她......”

　　“秦闵，把东西给你长安师姐，免得耽误了脚程，到时裴姑娘医不了病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秦闵一向板着的脸这回却是有些绷不住了，将放在身边的包袱解开，拿出一个小盒子来：“师姐，拿好，可别丢了。”

　　“嗯，咳咳，那也得等我再喝碗茶不是，这么着急做什么。”

　　长孙玲珑、秦闵内心：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约莫又过了一刻，李长安就捏着那针盒，拔腿就跑，硬是将那平日里练的蹩脚轻功运到了极致。

　　“长安师姐能找到裴姑娘吗？”秦闵看着逐渐消失在林间小道上李长安的身影，开口问道。

　　“我去潼关找你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秦闵：“......”

　　秦闵抬起头来，悄悄看了长孙一眼，单是这一眼，心中却无由生出几分悸动，她已然非无知幼儿，年岁小的时候就浸淫在一堆子师兄师姐中，那些个风花雪月的故事听了不少，如今细细想来，竟然也有些在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秦闵心里一惊，急忙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茶水。

　　“长安心悦裴姑娘。”

　　“！”

　　“只是那货实在没什么本事，你说哪有追姑娘像她那样的，哈哈哈哈，你看吧，结果弄得人家姑娘都跑了，哈哈哈哈。”长孙笑得直拍桌子，竟然让秦闵想起了当年她们在长安过年，长孙喝醉了，给她说些有的没的故事，说到好玩的，也是笑得这般狂浪。

　　秦闵没有因为李长安喜欢裴宁意觉得诧异，应该说她是对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情愫是有所察觉的，女子喜欢女子，府里并不少见......

　　“裴姑娘知道吗？”

　　“不清楚，李长安应该从来没说过，怕吓到人家，毕竟那万花谷的弟子可不比我们见识这些都见识多了。”

　　“那长安师姐应该挺辛苦的，我看裴姑娘只是把长安师姐当好友。”

　　“是了是了，寻常女子，哪会将女儿之间的玩闹想成那方面。”长孙停了笑，忽而一板脸：“怕是你长安师姐要吃点苦头了。”

　　秦闵：“......”

　　午后，用了些干粮，长孙玲珑与秦闵再度上路，因为走了不少弯路，一直到夜里，才到里药师观三里路的一个废弃驿站。车夫自是不愿再往前，长孙就付了些银钱，丢了马车，与秦闵共乘一骑，继续赶夜路。

　　越往前，越是能感受到战后天策的颓败，到处都是散落的碎石和断木，以及藏在夜色中狼牙兵的营包，秦闵咬紧了牙关，努力抑制着心口的愤怒。

　　“秦闵，你还好吗？”被秦闵搂着腰的长孙，自然是一下就能体会到秦闵情绪的变化。

　　“师姐，我不甘心。”秦闵说的小声，却是咬牙切齿：“我不甘心，我......”

　　长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想要做点什么吗？”

　　“啊？”

　　“回去之前，想做点什么吗？”

　　秦闵：“......”

　　秦闵没有想过长孙玲珑会这么纵容她，她们偷偷将马儿藏了起来，吃了些干粮就摩挲着山路，绕到了狼牙兵的营地边。单凭两个人，其实在战场上真的做不了什么，但有时候也并非是什么都做不了，尤其是用在偷袭上。

　　两人猫着腰，摸到营地，夜色已完，有不少狼牙兵士围在一起喝着酒，只有几个还在认命地站岗，长孙拿出包袱里裴宁意留下平日里给秦闵消毒用的烈酒，倒了一些在裹了衣服的木棍上，火折子一点，立时烧起了一簇火，秦闵接过那一小壶酒，稳稳地一抛，就落在一个营包顶上，酒壶碎裂的声音稍微引起了放哨狼牙兵的注意。

　　长孙玲珑并不犹豫，瞧准了就把火把一丢，那营包立时就燃起一簇火来。

　　“师姐！走！”

　　长孙玲珑点了点头，前面已然有狼牙兵发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围了过来，她搂住了秦闵的腰，脚尖点地，在夜色中奔得像是一匹狼，手中的火折子轻轻一丢，掷在了营包后面不起眼的地方。

　　“走！”

　　两人并未携带什么夜行衣之类的装备，因而即便是在夜晚，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行踪还是分外明显，而身后已经呼啦啦围过来一群狼牙兵。

　　“上山！”

　　对于这样的情况，两人早有预料，因而从一开始就已经找好了逃跑的路线，药师观边多山岭，只要身手好些，甩掉这些狼牙兵并非难事，夜色之下，视线受阻，追击就薄弱，但同样的，对于两个逃跑的人来说，也非易事。

　　待到两人翻过一山岭，秦闵已经是气喘吁吁了，长孙赶忙扶着她，望着还在逼近并且不断扩散的点点火光就知道，这狼牙兵是并不打断放过这两个夜袭防火的刺客了：“秦闵，我们怕是，回不了天策了。”

　　狼牙兵不是毫无纪律战略的莽夫，不然这李唐天下不会如此快速落到安禄山手中，相反的，他们作战迅猛，巧用奸计，如同山中野狼一般，善于追击，一旦听从命令，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

　　而如今，若是她们还往天策府走，一旦被狼牙兵发现，怕是她们这偷袭行径的账全都要归结到天策府的头上了，介时不仅可能又要引起一场大战，让本就元气大伤的天策更加艰难，而且还让堂堂正道天策府蒙上了无耻小人的羞辱。

　　显然这一点，秦闵也立时就想到了，她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苍凉的秦王殿方向，继而又看了看眼前的长孙玲珑：“师姐，是我对不住你。”

　　总是任意妄为，让长孙玲珑陪着自己一起冒险：“若是这狼牙追兵追了上来，万不得已时刻，请长孙师姐自保为先，不必顾忌我。我自小受你照拂，心中感激，无以为报，但求危急时刻，为你杀出血路，好叫你安全回到雁门关......”

　　秦闵自历经洛阳、潼关一战以来，总是抱着就死的决心，现下又是如此危机时刻，不免心生必死之念，也算是一场解脱。

　　“听好了秦闵，有你师姐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

　　长孙解了身上的包袱，脱了宽袖的外袍，撕下几条带子，将袖口裤腿绑紧：“秦闵，还记得从前天策后山三才阵吗？”

　　三才阵，是从前他们天策军士的试炼之地，在两山缝隙之间，地处偏僻，但天策战乱之后，听说三才阵是已经毁在狼牙军的炮火之下了的。

　　“记得。”

　　“知道三才阵后山壁上的洞吗？”

　　那个洞，是曾经军中为了处罚不听话犯了重过的士兵，让其面壁思过的地方，曾经秦闵与一个师兄执行重要任务失败，就被尉迟将军罚去关过禁闭。

　　“知道......”

　　长孙话里的意思不用再多说，秦闵看着那在山中搜寻着她们的狼牙军，心突然跳的很厉害：“师姐......”

　　“秦闵，我离军中甚久，怕是已然不识得具体的路，你......”说话间，有人已经靠近，长孙立时闭了嘴，秦闵知她接下去的话，就暗自扯了她的手，往后退去。

　　地貌在炮火下早就不复往昔，山间中弥漫着一股尸体腐烂的臭味，秦闵努力地睁大着眼睛，辨别着方向，一边注意着巡山的狼牙兵动向，敌在明，我在暗，她们若是小心，还不至于被抓住，但要彻底出去还是难的，毕竟狼牙兵一旦知道有人夜袭，必然早先下令封山。

　　“怎么样？”

　　“前面有一队人，怕是找不到会往我们这边来。”秦闵擦了擦脑门上的热汗，眼睛还是一转不转地盯着前面人的动向。

　　“后面也有人包抄过来。”

　　即便轻功造诣较高如长孙玲珑，也不敢在这种时候随意施展，此地虽为山地，但多以矮小的山岭为主，两个人在此飞出，必然成为狼牙军的众矢之的，所以应万分小心。

　　“怎么办......”

　　“走，东北方向，去灌木丛中避一避。”

　　两人不敢有大动作，只是小小一个翻滚，然后匍匐至灌木丛中，前方，已经可以看到药师观的围墙了。

　　“师姐？”

　　“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

　　秦闵点了点头，看着不远处的狼牙军慢慢超自己这边逼近，心中惶然。她看了看自己一身不算平民却也绝乎看不出来是天策军士的打扮，有些契机，若是，若是今日就殒命在此，那也是她一个人所做，一个人所担，不会与天策的荣辱扯上半分的关系。

　　前面的一队狼牙军换了另一条道，只留下两个继续往这边来，想来是看这边实在没有什么好地方可以藏身，就不多费力气了，长孙玲珑握紧了手中的剑，她虽对自己的剑术无甚自信，但要手刃两个狼牙兵，应该还不成问题，不过要做到悄无声息......

　　“秦闵。”一只手抚上秦闵的头，秦闵的发质一直以来都非常好，乌黑细腻，一触到就觉得无比心安，长孙轻轻叹了口气，再不言其他，爬起身来，运气一跃，身子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劲射出去，在夜色中只留下一道黑色影子。

　　秦闵：“！”

　　手起剑落，秦闵不知道原来长孙玲珑的剑法也如此精妙，虽说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剑式，但攻于狠辣，只是几个起落间，两个狼牙兵便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走了。”

　　听到长孙压着嗓子的话，秦闵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发现这边动静的狼牙兵，立刻爬了起来，长孙一下搂住了秦闵的腰，秦闵只觉耳边风声阵阵，几个起落，面前已是一堵山壁。

　　“师姐可有受伤？”

　　长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口中喘着粗气，连说话都费劲，方才那一发，可是运了十成十的力，加之心中惊惶，待到一切结束，依旧心悸，浑身发软。

　　“我早就说过，有我在，必然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秦闵蓦地脸颊一红，心里泛出些许甜蜜来。

　　“走吧，怕是狼牙军发现了尸体，还会往这边来。”

　　秦闵点了点头，扶起了长孙玲珑，沿着山脚继续往东边走。

　　其实想要找到那山壁上的洞除为了避开狼牙军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山洞以往作为惩罚天策军士的地方，里面一直都是有储备定量的粮食的，还有床铺书案等等，如今夜色已晚，天策府除了凌烟阁那一带还没有被狼牙兵占领之外，其他地方都有可能遇到危险，多重考虑之下，长孙玲珑才决定带秦闵先去那里暂避，以防不测。

　　没有了狼牙军的追赶，两人的脚程具都快了许多，不出一刻钟，就已经摸到了以往三才阵所在的地方，只是如今这里也只剩一堆废墟了。小心翼翼走到山崖边，找到了旧时的绳索，扯了扯，发现还算结实，两人就凭着记忆，借力下去，不一会儿，就摸到山洞。

　　正值夏日，山洞中还算干燥，且有些荫凉，许是这里实在过于隐秘，所以才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有一张三尺宽的木塌，一张案牍，还有一个书柜。书柜里摆了一些兵法策论书籍，凌乱的散着，还有几本已经落在了地上，大抵是受到炮火的震动，掉了下来。

　　秦闵按照记忆，按下一处机关，一侧的石壁缓缓打开，里面是个储物室，储物室里有些粮食，还有炊事用具，但目下没有水，这些米粮也没有任何用处。再抹黑翻了翻，便在角落里找到了火折子。

　　长孙也不扭捏，直接拿了书来撕了，又拆了几块木头，在离洞口近一些的地方生火。

　　小小的火焰燃了起来，好歹驱散了些黑暗，等稍微熟悉了洞中的样子，就将火灭了去，踢下悬崖。

　　“睡一会儿，这里应该安全了。”

　　经了这么一番折腾，两人早已是精疲竭，秦闵身上还有伤，本是还要换药的，只是危急时刻，长孙将缠累的包袱丢了，如今也就没了药，只好再等等，若是明日......

　　一切都会没事的，唯有如期祈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