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50、曲江池畔

　　长安城南，曲江池畔。
　　虽然写出千古名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的诗人尚未出生，虽然曲江池畔的芙蓉园只是有了个大模样还没有最后完工，但上巳节游曲江的风俗显然已经盛行起来。
　　而上巳节当日被甄老板一句“年轻娘子莫像个老汉一样”赶出门口的谢凤莲，无奈之下只得搭马车来到了曲江池边。
　　池畔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谢凤莲看不懂那些拿着个花花草草的是在玩什么，也实在没兴趣朝那些虽然吟诗作对，目光却只朝小娘子身上瞟的男人堆里凑。她没有足够的银钱，自然也不用去看那些摊贩货郎。所幸天气晴朗，她便信步朝前走去，权当是散步来了。
　　“瞧这人……”
　　“哎呀，怎么也不……”
　　独自一人漫步了好一会的谢凤莲这才迟钝地发现周围那些窃窃私语仿佛都是对着她来的。
　　谢凤莲看看四周，又低头看看自己。
　　一年里难得能够踏青赏玩的季节里，小娘子们都竭尽所能地打扮自己，家境再贫寒的至少也穿了新衫。偏偏谢凤莲却一身半旧的麻裙，头上也只绑着一根灰褐色的发带。
　　“……真可怜。”
　　又一句窃窃私语落入耳中的时候，谢凤莲怔愣了一下。
　　她很可怜吗？
　　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有几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聚在一起。她们穿着漂亮的衣裙，抹着鲜亮的胭脂，顾盼之间巧笑倩兮，但是在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中却带着怜悯。
　　谢凤莲眨了下眼，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漂亮的衣服，精致的妆容，这些对女孩子来说最能愉悦自己的东西谢凤莲当然也是喜欢的。甚至她在谢谨身体里醒来之后，即使需要时刻扮演着另外一个人，却总是尽可能地把自己收拾干净。
　　但是最近……
　　谢凤莲走到一处游人略微稀疏的水边，寻了块大石坐下来，远远眺望远处的风景。
　　或者说，自从离开李家之后，她就仿佛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谢凤莲抿了下唇。
　　她知道甄老板收留她是好心。好心能帮她一时，总不能助她一世，所以她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一下。
　　她知道墨香书肆收入不多，便是只为了一日三餐和四季衣裳，她也该好好振作努力赚钱。
　　这些她都知道，但是她却始终打不起精神来好好谋划，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隔绝了她的焦灼和拼劲，让她始终无法专注地去做自己最该做的事。
　　所以，她其实……
　　眼角余光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凤莲微怔之下，猛地抬头去看，然后几乎立刻就凉亭的人群里锁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即使有七八人站在那里，即使那个人被人挡住大阪身子，只露出一爿衣袖。
　　李珪。
　　谢凤莲呆呆地看着那个身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然后向那个人的方向走了一步过去。
　　“啪”的一声。
　　她怔愣间低头，却见自己一脚踩进了水里。
　　那凉亭造在水里，只一条步道与岸边相连。她虽然能看得清楚，到底隔了几丈宽的水面，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就必须绕到步道那里才能进凉亭。
　　而谢凤莲不过这一低头再一抬头的功夫，那边凉亭里人影转动，露出李珪的全身……
　　以及他身边站立的华服女子来。
　　李珪与那女子相对而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间就对着那个女子笑了一笑。
　　“轰”的一下，整个世界都黑暗下来，似乎只剩下那个浅淡的，却看起来异常温柔和愉悦的笑容。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笑过。
　　一次也没有。
　　在过去的一年里，她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墨香书肆，而且每回都是坐李府的马车去。
　　谢凤莲呆呆地看着那个明明离她不远，却已经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人。
　　所以原来她日日待在墨香书肆，是希望不会错过来寻她的李珪。
　　谢凤莲突然醒悟过来。
　　虽然她强迫自己否认，但是在她心底的某个角落里，仍然期望着李珪能过来寻她。
　　但是，显然她是在等一个根本不想来的人。
　　谢凤莲弯起唇角。
　　李珪本来就不喜欢谢谨，会娶她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一年过去后的现在，府内不再有必须要女主人出面打理的丧事，儿子差不多到了可以开蒙读书的年纪，在她自己走出李府之后，他为什么要把她给寻回去？
　　本来，他与她之间的婚姻就是不成立的。
　　所以，她这些日子到底是干什么？
　　她竟然已经蠢到会……
　　“喂，你想干什么——”
　　肩上猛地一痛，一股大力猛地把她朝后一扳，谢凤莲脚下一个没站稳，朝后一个趔趄，摔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死死抓住她的胳膊，硬生生把她拉扯着站起来，“你——”但是在看清楚她的脸后，那人反而一呆。
　　“只是景色殊胜，一时看迷了眼而已。”谢凤莲弯着唇角，侧身行礼道谢，“有劳郎君。”
　　“景色殊胜？”拉住她的，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玉冠华服，瞧着该是出自富贵人家。
　　少年左右瞧瞧，不见谢凤莲像是要轻生，到底放开了手。只是他听她这么说后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看来看去只见个无甚出奇的凉亭，然后又带着些疑惑不解的目光看回来。
　　“你是说那凉亭？”
　　“郎君或许不信，”谢凤莲抬手压住被风吹起的碎发，“我看见了从今往后大半辈子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