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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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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无常召回招魂幡,甩动起来,清晰的铃声又在耳边响起,陈初澜离得太近,腿当时一软就要跪下去,沈一白一把扶住她。
刘守归牵着刘阿婆的手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在陈初澜面前停了下来,然后伸出手,手心里有一颗彩色的珠子,递给她。
陈初澜看着那珠子,“这是?”
她又看向沈一白。
对方面色不动,“记忆珠子,拿着吧”
陈初澜小心翼翼的要去拿那颗珠子,那珠子就这样从刘守归手里飘到了她手里,在掌心里伴着彩色的光似乎散发着温度。她笑起来,她另一只手还上着药,没法伸手去摸摸他的脑袋,她蹲下声来,看着刘守归,“谢谢你。”
黑无常向他们这边转了次头,轻笑道“你这徒弟还挺不错的。”
沈一白愣了愣,“什么?”
陈初澜连忙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刘家母子被带走了,陈初澜手里捧着那珠子,手掌握也不是,张开也不是,沈一白从腰包里递给她一个抽绳袋,“装进去吧。”
“哦”
李翠躺在屋里没有意识,屋外阶梯上还躺着两个人,陈初澜微微动了动自己经过一晚上的折腾险些废了的左手,觉得他们两个人把他们弄下去并不实际,“他们怎么办?”
沈一白检查了屋外两人的情况,“父女两个送医院,王强睡一觉就好了,让杨光磊上来帮忙吧。”
杨光磊上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镇长的儿子,杨光磊的父亲和二叔,原来他们不放心,亲自赶了过来。
几人把昏迷的三人弄下山的时候,天空已经有了微光,气温也开始回升,陈初澜走在山路上,听到了鸟儿清脆的鸣叫。
等到把几人都弄到山下车里的时候,已经近六点了,沈一白吩咐了该怎么处置三人,没有上车,陈初澜坐在车座上看着他,“沈先生,你呢?”
“你们走吧,我还有点事。”沈一白说着,替她关上了车门。
车子启动,带起飞天的尘埃, “执念”消失干净的天空带着黎明特有的灰蓝,陈初澜透过后视镜,看着站在路边的沈一白,他转过身,向反方向那条无人问津的小路走去,逐渐没了身影。
陈初澜跟着帮忙把人送到医院,李家父女还昏迷着,王家让人去照看着,她自己就顺便去照了片子看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幸好没有伤到骨头,最后上了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洗漱完躺上床,拿着那装着“记忆”的袋子,只觉得这一夜一天跟做了个梦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了眼,睡意深沉,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窗户边传来异响,听着跟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一样,让陈初澜在睡意中狠狠地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窗户边响声还在继续,她心跳变的有些快,正在看屋里有什么能护身的东西,然后听见窗边一声猫叫。
她愣了愣,走过去拉开窗帘一看,小黑站在窗户沿上扒拉着窗户,见到她又喵喵叫了两声。
陈初澜打开窗户把它放了进来,小黑从窗户进来,一个跳跃跳上了旁边的梳妆台上,端坐着看着她喵喵叫。陈初澜抱着猫在沈一白门口敲了好一会儿门都没人来应,她揉搓着怀里猫的脖颈,奇怪道“沈先生还没回来?”
没办法只能把猫又抱了回去,用冰箱里的鱼给猫做了个晚饭,小黑蹲在碗前,没几口就去了一半,陈初澜用手臂支撑着脑袋看着猫狼吞虎咽,“你这是饿了多久?饿坏了还知道来找我,还真聪明。”小黑吃饭的时候也很乖巧,任凭陈初澜抚摸着,她睡意渐渐上来,声音也小了下来,“但你家先生怎么还没回来?以你这种吃法,我可是要收钱的……”
把猫安置好,陈初澜躺上床没一会就睡沉了过去,然后做了一晚上的梦。
最开始的场景,四周都是模糊的,陈初澜只看到了高高的门框,还有院子里的大水缸在阳光照射下跳出的一片彩虹。那个面目模糊却凶神恶煞的男人踢开大门从屋外带着好像永远不会消失的酒味和永远不知道在骂些什么的骂骂咧咧将一切毫不收敛力道的拳打脚踢落到她身上,疼痛像是真实的,恐惧也是真实的,她听见自己哭喊着,无力挣扎着,然后她被一个女人报到了怀里。后来,便是一片静寂,她只感受到了女人怀里的温暖和她的心跳。
她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哭泣着,然后她看见那个每日总是神志不清,嘴里每天碎碎念不知道在说什么,拿着一块石头就能在门框上坐过一天的被其他人当面叫着“疯子”的趁着男人不在家跑出门的女人跑了回来,她手里拿着一个馒头?还是几块饼干?或者一块已经在她手里快要含化了的冰糖?还有她清晰的痴傻神经的模样,然后陈初澜听见自己咯咯的笑了起来。
再后来,有人给她系上了白带子,那个男人被裹在一张草席里面让他们藏在了土里。
伴随着他的消失,那个会带来美丽彩虹的大缸也不见了,女人也没有门槛可以坐,她看到自己到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小房子里面。
那个女人坐到了窑子外面的公路上,不会再有人给她的门上锁,她可以在屋外坐上一天痴痴的笑。
有时候那个女人是正常的,她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抱着陈初澜,借着昏暗的烛光看着她做饭烧火时被烫伤,割猪草时被划伤的手掌,还有被沉重的猪草勒出来的红的发紫的印子流泪,然后哭着说“妈妈对不起你。”
但是这样的次数少到在梦里只会从一数到十的陈初澜都能记得清。
在梦里,做饭好像很简单,她踩在凳子上,只要把东西扔到放了水的大锅里,用火烧开,好像就是一顿能填饱肚子的佳肴。
但是难的是有东西放到锅里。
陈初澜背上了那个庞大的背篓,拿起沉重的镰刀,给女人留下一碗清的见底的午饭,然后到不远的野地上,山脚边,割下那些她好像在别人家的猪槽里见过的猪草,猪草很沉,但是可以换来吃的,最开始只能换来一两个馒头,或者遇上看着她总是面带同情的面目模糊的人,他们总是会说着“可怜”“造孽哦”然后多给自己一碗粥,一颗土豆。
陈初澜拿着对方施舍的事物,看到了在他们身后的院子里奔跑嬉闹的孩童。
到后来,她可以一天割两回,三回,甚至四回,她也从家附近的野地到了那山林间。遇上村子里有人办喜丧事的时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把脸洗的干干净净,然后到办事的人家帮厨,洗菜,烧火,洗碗。
然后就可以得上一碗泡了肉汤的米饭和其他的剩菜。
她坐在厨房的灶台后面,听到外面热闹的开席,还有小孩尖叫着或哭或闹,有一次,她看到有个小孩哭着把饭碗丢到了地上,然后被他妈按在腿上打屁股。
村子里的大人很多都是善良的,他们会在看到她时给自己一块糖,半个馒头,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在新年的时候给了她一套新衣服,然后摸着自己的头,感叹着“造孽哦”
再到后来,好像那背篓变小了。
那天,她照常背着背篓去了最近的那座山头,在路上,她撞到了村子里的其他小孩,他们嬉笑着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戛然而止,他们向自己扔来石头还有人用树枝打她。陈初澜沉默着下了山,等到下了山,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镰刀没带,只能到就近的人家去接了一把镰刀。然后一直到了最远的那座山头。
她割猪草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很快就割完了一筐,这条山路比其他的要陡峭些,她走着没注意,踩着了滑石头,咕噜咕噜的滚了下去。
幸好猪草只掉在一边,很快就捡了回来。
她背着那筐猪草,一直到了山下的水井边,旁边有棵很大的树,她知道这棵树已经很老了,听村里人说这树是当年建井的时候栽的,她想“为什么建了井又不用呢?”
“喂!傻子!”
石头打在后脑勺疼的她叫出了声,她看到了自己村子的李家旺,对方也背着打猪草的背筐,里面还是空的。她知道这人惯会欺负人,便背起背篓准备走。
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背篓,“哟,你割的挺多的嘛,分我点吧”
说着,就来拽她的背篓,她看了眼天空,已经阴沉下来开始打闪电了,她知道要下雨了,没办法再去割了,可是今天她得吃饭,她死死的抓着不放手。
对方的力气很大,两人拽的厉害的时候,她突然松了手,那人一屁股墩就坐在了地上,她连忙抢过背筐带就要背上跑,可是刚刚跑了一步,那人就抓住她的脚腕把陈初澜绊倒了,从山路上滑倒的时候摔着的膝盖又磕在了地上,疼的她爬不起来。
“你还敢耍我”李家旺拍拍屁股起来,就要去抓她的背篓,“你松手呀!”
“不行”
李家旺急了,一脚踢在她肚子上“松手!”
陈初澜疼的咬牙切齿,但还是死死抓着“不放”
“你……”李家旺左看右看,抓起一旁的一块石头向她砸了过来。
“砰!”直击大脑皮层的闷响,陈初澜连痛都没感觉到,直接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松没松手。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掉在了水里,水面上方是泛着波澜的阴沉的天空。
无法呼吸的痛苦让她不住扑棱着,她碰到了石壁,她想往上爬,可是腰上却像是绑着东西,将她死死的勒住。
比之前昏迷时恐怖真实了百倍的窒息感让她在梦里终于慢慢陷入无边的绝望。
“好像下雨了”她想。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雨声。
再后来,她好像可以在水里呼吸了,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漂浮在水中,腰上缠着自己的破衣服,水下方还有麻绳绑着一块大石头。
她看到雨丝从自己眼前飘过,无声无息无觉的落过她的身体。
她害怕极了,她努力往上扑棱,可是水里像是有巨大的吸力,让她没法离开水面一寸。一直到她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她听到女人不停叫着“守归,守归,你在哪?” 她知道女人一天都没吃饭了,她心急起来,不知道在井里扑腾了多久,突然间,她好像是到了土地上,她高兴极了,拔腿就往家里跑,她心想“这肯定都是做梦”
回去就好了。
但是她再也没有找到回家的路,不管她怎么跑,她总是会跑到当初那户她借镰刀的那家,她看到他们在用她的那把旧镰刀,后来她知道了,那把镰刀是她的家。
那一家还有一个很吵的小孩,陈初澜看着他一直到了十八岁。
再是后来的后来,那把镰刀辗转到了一户新的人家,被重新打磨,锤炼。
有一天,她站在一旁屋檐下的阴影中,听到正在搓草绳的怀孕的女主人叫自己的小孩子,“王强,给我拿个枕头过来,这凳子坐的我腰疼。”
然后在屋外面捉蝈蝈的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跑了进来。
再是后来的后来的后来,第二个小孩出生了,他们叫他王仁,他有很多玩具,像是陈初澜之前都没见过的,这一家人每次从街上回来都会给他带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时间飞逝,那小孩长到了十三岁,因为这家人每年都会过生日,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但是没多久,那家人带着已经被咬的体无完肤的那小孩的尸体回来了,在他们的背后,跟着迷茫的小孩,对方看到她,疑惑惊讶和恐惧。
在一片呼喊吵闹杂乱之中,小孩的父亲拿起一旁的镰刀沉默着出了门,那是第一次,她碰到了实物,她偷偷地将小孩尸体上的带了十三年的金锁藏到了男人兜里。
果然,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她没有再看到那个小孩。
后来,那一家人每年都会给小孩烧各种衣服,供各种好吃的,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衣服都穿到了她的身上,那些好吃的,是她都没有吃过的。
嫉妒和愤怒还有不甘为她带来了她曾经做梦都想拥有都在渴望的东西,只是不该她一个人独享的,她心想着,“还有一个人,她还没吃饭呢。”
后来这家人可笑的为他们的儿子办阴婚,她坐在屋子里沙发上,看着那个神叨叨的老太婆拿着一串铃铛在屋里瞎转,好像有一瞬间两人对上了眼神,她突然感到恐惧,她在想“她看到我了?”
后来画面开始杂乱不再清晰,梦境变的扭曲,她看到了被梦靥恐惧日夜折磨的李翠,看到了被自己遮上双眼的王家父母对一切视而不见。
画面停止在那个女人身上,女人不再年轻,浑身散发着又老又丑的腐朽的味道,陈初澜看着她停止了呼吸,再也没有了回应。
然后她听见自己叫道“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