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赴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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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昨夜一场冷雨浸透墨城，温度一夜之间骤降，早晨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着初秋的潮湿，在窗户上凝结了一层水蒸气，窗外景色在一片朦胧里看不真切。
罗葳靠在窗边走神，指尖无意识地在起雾的玻璃上划出一道水痕。那痕迹很快模糊成一片，就像记忆中某个同样氤氲不清的面容。走廊顶灯投下的冷光在他睫毛下拓出一小片阴影，将他的神情隔绝在旁人无法窥见的阴翳里。
偶尔有护士推着换药车经过，橡胶轮碾过地砖的声音沉闷而短促，转瞬又被走廊尽头来往的人多脚步声淹没。
想起今晚与邢言的约定，罗葳只觉胸口像是压了块浸水的青石板，沉甸甸地坠着，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冷涩。
手机突然震动，拉回了罗葳的思绪。
屏幕上"编辑"二字跳得刺眼。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关切，先是解释新书出版遇到的纸张以及封面的问题，又例行公事般询问起罗葳最近手上在创作的那本新书进度。
若是放在以前，创作小说对罗葳而言，不仅仅只是谋生的手段，更是一场精神世界乃至灵魂的狂欢。笔下每个文字都是鲜活的思维跳跃的产物，以及他对生命的叩问。但自从向城病倒后，写作渐渐沦为机械的敲击。键盘声里再也听不见心跳，只剩下计价器般的"哒哒"响以及收益的数字。那些文字像被嚼烂的口香糖，黏在齿间，徒留一口如同嚼蜡的寡淡。
“唉…你听说了吗？7170那个病患昨晚走了。”
中年妇女刻意压低的嗓音从拐角传来，带着几分猎奇般的兴奋。起初罗葳闻言并未在意——这一年，他早已习惯了医院此起彼伏的生离死别，能够做到置身事外的漠然，对现在的他而言，也是一种欣慰。
拖把杆突然“哐当”一声撞到墙上，另一个声音接茬道：“我听说…好像是在家割腕自杀的，是什么……抑郁症。”那声音顿了顿，压低几分：“要我说啊，走了也好，生了这种病就是拖累全家，花再多钱也治不好的，死了反倒是解脱……”
罗葳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只觉得这些声调变得刺耳。转身时，恰好瞥见对方臃肿的保洁服一角。
对这些健康的人来说，死亡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对那些挣扎求生的人呢？如果有活下去的机会，谁愿意选择死亡？
罗葳抬步打算离开，身后妇女们的声音再次钻进耳朵里：“我看8170床位的那个小伙子也活不了多久，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
“我看也像，前天我去8号病房打扫卫生，扫了那男人一眼，哎呦…一脸死气，用我们那儿的话来说，就叫‘棺材色’，怕是熬不过年底。”
“年纪轻轻的可惜了呀…”
罗葳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眼底翻涌的暴戾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才勉强克制住冲上去将那两个长舌妇暴揍一顿的冲动。
最终，他只是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向城的病房方向大步走去。
罗葳在向城的病房门前停住脚步。
此时一个陌生女人正贴在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前向里张望……
女人看上去大概二十七八岁，穿着素净的米色风衣，微卷的长发垂在肩头——罗葳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张面孔。
8号病房里住着两位患者：向城，以及一位四十来岁的肾癌患者。那位大哥比向城早入院半年，平时偶尔会和他们说上两句话。
“大概是来探望隔壁床的。”罗葳暗想，正要上前，女人却似有所觉般突然转身。她的目光在罗葳脸上短暂停留，随即低头快步离去，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一串急促的声响。
罗葳在她转身的瞬间看清了她的面容——确实素不相识。但奇怪的是，当那抹米色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时，他心头却泛起一丝莫名的熟悉感。这感觉就像是身处现实生活中，正在发生的某个场景，似是在何时的梦里梦见过的那种一瞬的熟悉感。
短暂又无法握住。
“咳咳咳咳……”
病房内隐隐传来向城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叶咳出来似的。罗葳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病房，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迅速倒了半杯温水。
“慢点喝。”他扶着向城微微发抖的肩膀，将杯沿凑到对方干裂的唇边。
向城皱着眉抿了几口，呼吸间都是药水的苦涩味。
罗葳的指尖触到一片湿冷——向城的病号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那副日渐消瘦的脊背上。单是这触感，就足以可见此刻他正忍受着怎样的痛楚。
明明不久前邢言查房时还说过靶向治疗效果不错，病情已经得到控制。可罗葳分明感觉到，这些日子向城的状态反而比之前更差了。
向城的余光瞥到罗葳眼底的担忧，他努力调整呼吸，接着开口：“邢医生交代过，最近天气转凉，咳嗽是正常反应。”
“话是这么说…”罗葳眉头紧锁，指腹无意识摩挲向城后背后的衣服布料，“可你咳得这么厉害，身子骨怎么扛得住。” 他望着向城泛青的眼窝，喉结滚动了一下，将“邢医生是不是在骗我们。”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邢言没理由骗他们，是他想法太过于偏激。
向城苍白的嘴角微微扬起，侧过脸时，干涩的唇瓣在罗葳脸上落下一个吻。
“好了，别总担心我了……今晚还要回去赶稿吗？”
说话时，向城目光扫过罗葳眼底的青影，那里积攒了连轴的疲惫……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对，今晚要回去赶稿…”罗葳扣了扣食指，继续道：“明天我会早点来医院。”
这段时间，他已经记不清和向城说了几次谎。
背叛与谎言化作两条阴冷的蛇，正沿着他的肋骨缓缓绞紧，鳞片刮擦着心脏带来一种刺痛。
向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倚进罗葳怀里，后脑勺紧贴着他的胸膛，仿佛要透过单薄的衣料，将那熟悉的心跳声刻进骨髓。消毒水味混杂着罗葳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让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注意休息，别熬太晚。”
不愿二人的谈话止步于此，向城又继续说道：“明天...给我带老刘家的煎饼果子吧，好久没吃，有点馋那个味道了。”
“还是老样子吗？多加薄脆，不要葱花，少刷酱。” 罗葳问。
闻言，向城苍白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血色，
“嗯…还有，不要香菜。”
二人的记忆都被拉回到那个不足十平米的早餐店，老板老李是个很讲究的人，小店内每天都被他擦得一尘不染。店内干净到吊扇叶片都能倒映出人像。最醒目的要属那两面墙，上面密密麻麻被老李贴满了女儿从小学到高中的奖状。
向城微微仰起脸，眼底泛起一丝怀念的光：“那时候我们几乎天天光顾他家煎饼摊。老李他女儿总是一边写作业一边帮忙，听说那丫头今年高考？”
罗葳轻轻捏了捏他瘦削的肩头：“嗯，这小姑娘去年还说要考你的墨城大学呢。”他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说着，“她成绩好，又自律，一定能考上的。到时候，你俩就成校友了。”
“等我出院，一定要再去他家吃煎饼，”向城咳了咳，“一定要亲自跟老板道贺。”
罗葳收紧双臂的力道，下巴垫在向城的头顶，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定会的，阿城…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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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像一滩晕开的墨渍，渐渐吞噬了医院大楼的轮廓。罗葳站在医院南门出口的梧桐树下，来往的家属医护人员淹没了他的身影。
他摸出手机，荧白的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
——我在医院南门出口处的那棵梧桐树下等你。
按下发送键，罗葳重新将手机放回口袋。
几秒后，短信提示音响起。
——好。
夜风裹挟着一片枯败的枯萎的梧桐呼啸而过，罗葳被刺骨的寒意激得浑身一颤，冻得一个激灵，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目光不经意扫到了人群中的一个模糊身影。
那抹轮廓有些莫名熟悉，但是因为离得有些距离，待他凝神细看时，人影早已消散在晃动的人群里。
一束刺目的车灯由远及近，黑色SUV碾过积水停在罗葳面前。车窗降下时，邢言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正有节奏地敲击着真皮包裹的方向盘，示意他上车。
副驾驶座上有件黑色风衣，罗葳看了一眼，随后拿起上了车，沉默地系上安全带。
车子平滑驶入夜色中，朝着市中心方向驶去。
邢言左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手肘抵着车窗，修长的手指轻抵太阳穴，仪表盘上幽蓝的光影在他镜片上浮动，将那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眼睛映的犹如深潭般莫测。
“暖气够吗？”邢言突然开口，声音比引擎声还要低沉。
罗葳的目光依然直视前方，看似平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边缘，攥着衣服的那只手手心出了一层汗。
“嗯。”
皮革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车载香氛是冷冽的雪松味，却混着一丝难以忽视的消毒水气息。轮胎碾过潮湿的路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今天降温了。”邢言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你穿得有点少。”
“我不冷。”罗葳话音未落，突然偏过头去，用手背掩着鼻尖打了个喷嚏。
他耳尖微微泛红，低声道：“抱歉...”
邢言的目光依然注视着前方道路，右手却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座椅调节键。副驾驶座缓缓后倾，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
“闭眼休息，到了我叫你。”
罗葳没有拒绝。
说实话，周身被一股暖流包裹着，确实容易叫人犯困，不一会就被一股困意席卷。
“衣服盖上，小心着凉。”
“不用了，谢谢，我真不冷。”
“要么罗葳先生自己盖上，要么我停下来帮你盖。”邢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罗葳的指尖在风衣边缘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妥协地展开衣物。他刻意偏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驾驶座，却从车窗倒影里看见邢言嘴角转瞬即逝的弧度。
车内顿时陷入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以及引擎发出细微的嗡鸣。罗葳躺下，侧过头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光影，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古龙香水混合着消毒水味紧紧围绕着他的鼻息，他悄悄攥紧了膝上的衣料，布料在指间发出几不可闻的摩擦声。
他缓缓闭上眼……
生平第一次跟这样霸道的男人打交道，还是节节败退。
很气！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赴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