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我就可以为你挡风了》花下踟蹰

4、第四章

　　唐慎思和肖曼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但是没办法，毕竟两人都很忙。
　　唐慎思仍在各种学习活动中奔波，甚至还约了一个高二小女生给对方补课。而肖曼，她最近刚找到一家名叫“菜刀门”的饭店，并如愿得到了一个月的服务员工作。两个人大多情况下通过微信或□□相互联络。
　　“就那个洗菜的盆，我们还用它来涮抹布来着。”
　　“……”
　　鉴于肖曼经常语出惊人，唐慎思不得不将耳机随身携带，以免肖曼兴致一来发个语音。她倒是还好，但是同在公共场合的其他人通常会受到惊吓。
　　“我们厨房做一道菜，最后就在菜上面撒了点香菜什么的吗，结果一进雅间风扇就把香菜都给吹跑了……我一看就把香菜从桌子上面一根一根地捡起来扔回去，然后那人就告诉我:‘哎，那小姑娘，别捡了，就这么地吧。’”
　　唐慎思:“……”
　　“还有一次，也是进雅间给人上菜，那人估计是喝多了，我菜一端上去，他就眯着眼睛翘着兰花指问我说——”少女的声线陡然压低，“‘此为何物？’”
　　唐慎思:“……”
　　肖曼一个人在那边笑得开怀，这边唐慎思却久久无话，她不由得发问:“三四儿？三四儿你还在吗三四儿？”
　　唐慎思“嗯”了一声。
　　“对了，你上次还没说完呢，你和那个宋舟后来怎么样了啊？你们在一起了吗？”
　　好巧不巧，对面的高二小同学正在做一道奇偶函数题，卡在关键步骤上举棋不定，抬头问她:“姐姐，你看我这么做是做对了吗？”
　　唐慎思眼睛轻眨，对着两个人回答:“没有。”

　　……

　　高三备考阶段刚开始时，学生、教师和家长，每个人的神经都是高度绷紧的。
　　对于学生而言，从尖子生到尾端生，每个人都有旁人无法体会的压力。
　　对于教师而言，如何达到学校规定的过线人数，甚至是他们自己为班级规定的过线人数，是他们终日头痛的问题。
　　对于家长而言，有的家长心焦于子女不思进取、停滞不前；有的家长怜爱子女日夜颠倒、点灯熬油；还有的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以致于忧心忡忡、疑心重重。
　　唐慎思的父亲就是第三种家长。
　　唐慎思放学后向来是同宋舟、高凡一起去自习室的，高凡有时候会去补课，便只有宋舟和她一起。
　　幽深夜色中，尽管身边人群涌动，他们仍可以畅所欲言，而不必担心会惹来异样目光。
　　偶尔在路上看见南柔，唐慎思也会开玩笑:“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啊！你不去打个招呼？”
　　宋舟始终坚守“装不熟”的原则，“不去，我找她能干什么？”
　　唐慎思想了想，“聊聊小天，拉拉小手什么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宋舟作高冷脸，“要去你去。”
　　她有意逗他，作势便要朝南柔的方向走，“那我就去跟嫂子打个招呼……”
　　宋舟面有赧色，却仍绷着脸，急出一句话来:“行，那你就去吧，就说你是我内人！”
　　黑暗中一定看不出她那时的样子，但唐慎思知道自己脸红了。憋了半天，她瞪他一眼，小声骂了一句“不要脸”。
　　但提起南柔的情况毕竟是极少的，大多数的时候他们还是聊课堂和考试。
　　她会向他抱怨进步有多难，他会安慰她保持住就是胜利；他会向她感慨谁谁谁好厉害，她会冷静分析对方的优势和劣势让他心安。
　　她喜欢这样的时光。
　　月考结束成绩刚刚出来，唐慎思从班级第一名掉到了第二名，宋舟从第二名掉到了第五名。
　　两人相约放学，一路上，唐慎思仔细分析敌情:“……袁修是真聪明，但是他聪明有余而努力不足，加上基础不扎实，不足为惧。第三名谁？哦，林文莹。聪明一般，努力不行，只是有时候运气不错，不用太在意她。第四名……嗯……对，常筝。常筝相当聪明啊，而且成绩一直很稳定，目前来看可以说是我最大的对手……”
　　宋舟不时看她一眼，认真地听着。
　　“综上所述，你啊，没什么好担心的。”唐慎思这样说，“毕竟你那么努力呢。说实话，我还没见过谁比你更努力，我自己大概也就到你的一半水平吧。”
　　宋舟摇头，“努力有什么用？英语我努努力倒是上来了……可数学，数学是我一大关啊。数学是要天赋的，你看你，再看袁修和苏羽斌。真羡慕你们这些数学好的人哪……”
　　唐慎思哀鸣，“你怎么不说物理呢？你物理都好成那样了，甩我们这些人N+1条街啊！”继续渲染自己的悲惨，“你也看到我暑假刷物理题刷成那个样子，简直都快刷吐了，结果呢？”
　　她故意作出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因为她觉得这样能让宋舟感觉好受点。
　　每个倒霉的人在看到一个比自己更倒霉的人时，内心的伤感总会被冲淡很多，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唐慎思一面作沮丧状低头看着自己的步子，一面等待宋舟的反应。
　　或许是玩笑，或许是安慰。
　　应该是玩笑吧。
　　她想。
　　下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唐慎思感受着头顶上传来的抚弄的触觉，竟然抬不起头。
　　她已经石化了。
　　然而唐慎思毕竟是唐慎思，很快就调整好状态，无比自然地转过头瞪他，“摸头给钱！”
　　宋舟无语，“我可是在安慰你啊！”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到大门口，唐慎思偶然间一瞥，就看到了父亲阴鸷的眼神。
　　唐父什么都没有说，但唐慎思这天一直学到了凌晨三点半。
　　第二天她睡了一整堂课，英语老师对她视而不见，宋舟却在下课后找上门来。
　　“你有点飘啊。”他说，“不能英语考一百四就不听课了啊。”
　　她睡眼朦胧，“我才睡了三个小时……不行了，让我睡……”眼风突然扫到门口一个似熟非熟的身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宋舟:“什么？”
　　唐慎思朝门口方向递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宋舟回过头看了眼，愣了愣，又转过来，“应该不是找我的，是找林文莹的吧，她们两个是闺蜜。”
　　“你确定不去打个招呼？”
　　宋舟又往门口方向看了看，半晌，“那我去看一眼。”
　　宋舟一离开，唐慎思又呈死尸状趴倒在课桌上。
　　前一秒还困得不省人事，后一秒，她却清醒异常。
　　放弃宋舟的想法在她脑海中忽闪忽现了无数次，这次是最清晰的一次。
　　唐慎思在心里概括她必须放弃他的理由:
　　第一，他已经有了两情相悦的人，她不能因为这件事还没有人知道就插足其中。
　　第二，马上就要进入备考最紧张的时期，她需要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学习上，但只要他在，她便不可避免地分出一部分心思用以牵挂他的喜怒哀乐。
　　第三，来自父母和老师的压力。她每天都要怀着内疚去面对老师和父母，尤其是母亲。母亲给她全部的信任和支持，这令她觉得自己是个骗子。这样的愧疚感，她承受不了太久。
　　放弃他的理由可以说是很充分了。那倒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一直犹豫到现在呢？
　　唐慎思苦笑，不过是那一条罢了。
　　她喜欢他。
　　只此一事，千军万马。
　　宋舟手舞足蹈地回到她面前。唐慎思发现，每次见过南柔之后，他在短期时间内都会保持腼腆的形象。
　　“见到她了？”她问着，自己在心中吐槽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嗯。”
　　唐慎思撑着手肘瞧他，她知道自己在笑，“开心吗？”
　　“还行。”宋舟说，显得有点不自在。
　　“你走吧，”唐慎思伸了个懒腰，“我啊，要开始学习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宋舟。
　　她先是取消了对他的“特别关心”，后来又卸载□□和微信程序，最后干脆将手机关机整日放在家里。她换了一个自习室，上学放学都选择了另外的路径。她也不再去他喜欢的食堂，并避开他去学校超市的时刻，另选时间买东西。
　　这一系列措施极大程度上减少了唐慎思的愧疚心理，使她向张老师撒娇时更加没皮没脸，面对唐妈妈时也更光明磊落。但她内心并不认为自己的成绩会因此而有所提高，因为她始终是不开心的。
　　唐慎思的猜测果然得到证实，期末考试，她一下子掉落到大榜二百名开外。
　　榜单在课间贴出来，那个十分钟里，唐慎思抱着常筝嚎啕大哭。泪眼模糊中，她看见宋舟站在不远处看了她很久，最后仍是悄然离开。
　　如果说之前学生们还都处于“无所谓”的状态，那么从期末考试结束起，从理综训练开始进行起，所有人终于正式进入备考状态。
　　频繁的考试，跌宕的排名，复杂的题目，无一不让人处于崩溃的边缘。
　　自从期末考试后，唐慎思完全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境况中。她开始防备排名靠前的每一个人，企图用她擅长的理性分析将他们的心理状态和学习状态研究透彻。
　　但是宋舟并不在她的防备名单之中。
　　每个人都是压力大的，每个人也都是崩溃的，宋舟并不例外。
　　只退不进的学习情形似乎将他逼到了一个死角，他困在其中难以脱身。他原本有一个规划周全的未来，但一轮又一轮的打击让他逐渐看不清自己的方向。
　　在理想和现实的双重夹击下，宋舟变得益发沉默，甚至是焦虑、阴暗的。
　　宋舟周围的人越来越受不了他急躁不安的表现，纷纷向班主任提出了串座的请求。宋舟几乎是被完全地孤立起来，这使得他的消极心理愈演愈烈。
　　唐慎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情况最恶劣的那一天，秦悠然冲宋舟大发了一通脾气。两人从初中起就是同学，关系也一直不错。后来宋舟回到座位上继续学习，秦悠然则气得呼吸不稳。她说:“他根本就感觉不到我生气！”
　　晚饭后，唐慎思趁宋舟不在，偷偷找到秦悠然。
　　“这件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对，”唐慎思抱歉道，“他平时不这样的，你们认识那么长时间，你了解他的。他以前根本不会这个样子，只是最近几天，不停地考试发成绩单，他的名次一直在退，弄得他情绪特别低落，整个人都特别消极，所以才……确实是他不好，但是，悠宝，你能不能原谅他啊？”
　　唐慎思双手合十，向秦悠然眨巴着眼睛卖乖。
　　秦悠然余怒未消:“是，他心情不好，我也能看出来，也能理解。但是，如果说学习压力的话，谁还没有压力呢？我还压力大呢！我凭什么就得让着他？我还是女生呢，他怎么不让着我？”
　　“是是是，所以才说的确是他不好嘛对不对。”唐慎思赔着笑脸，“你也了解宋舟啊，他不太会为人处事嘛，像个小孩子一样到处惹祸。但是你不一样啊悠宝，你做了那么多年班长，你是个大人啊，就不跟他这样的小孩子一般计较了啊。”顿了顿，“而且，宋舟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担心。他现在阴沉成这样，我真的怕他万一有什么想不开的……他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我知道，他和我说过。如果在这个时候失去你，我觉得，他一定会很难过……”
　　秦悠然闻言沉默，“那好吧，那我就原谅他吧。不过大神，我可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才原谅他的，不然我真的……啊！我真是不想再理他了！”
　　唐慎思感激，“好的好的，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宋舟那边我会想办法的，他真的不能再这样了，我看看怎么样能给他调节一下。”
　　已经关机的手机被她再次开启，卸掉的□□又再次下载。
　　一登录便有消息提示。
　　唐慎思翻阅着各种记录:聊天记录，空间记录……他说的每个字，甚至于，消息发出的每个时间、浏览空间的每个时间，她都铭记于心。
　　最后，她点击了他的头像:
　　“因为下定决心好好学习，所以没有再碰手机，不知道你找了我那么多次。你知道吗，你最近身上在散发着一种好强的低气压，我没有去问你，但是我都看在了眼里，并且说实话，我很担心。”
　　“不管是老师还是有经验的学长们都说过，这段时期，是所有人最艰难的时期。还是那句话，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啊。但能坚持住的人太少了，有的毅力不足，有的基础不牢，还有的，你懂得，心态不好。”
　　“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是所有人压力都很大。你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在所有人钻牛角尖的时候，能够把握好你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或早或晚，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结果。不能急功近利，这样的事急不来，着急反而会使你乱了步数。”
　　“我知道的你，向来努力，努力到常人不可企及的地步，这是我也自愧不如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你能减少一些焦虑，一些急躁，增加一点耐心，一点豁达。无论如何，我始终相信，你的未来无限光明。”
　　消息在凌晨一点发出去，本以为可能要晚上才有效果，没想到十分钟后就收到他的回复:
　　“谢谢。”
　　“谢谢你在意我。”
　　事实证明，唐慎思的话对宋舟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因为语文成绩不好而故意回避语文老师的宋舟，突然开始不怕死地积极回答问题了。故意将自己封闭在学习世界很久、以至于别人提起他时连连说“惹不起”的宋舟，居然能和前后桌打闹了。
　　在一次次考试的打击中，唐慎思修改了个性签名进行自我调侃:“将来果然还是要做书店老板的啊。”
　　签名更改后不到一分钟，宋舟给她发了消息:“你将来一定要做一个建筑师出身的书店老板。”
　　她不由得心中一动。
　　考上T大建筑系，那是她的梦想，很久很久之前她同他说过一次。
　　他居然还记得。
　　危险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匆匆关掉□□，再次卸载，又一次将手机关机。
　　“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她对自己说，“最后一次，再不会有了。”
　　最后一次。
　　她强调着。
　　不久之后的一模考试却让她不得不认清现实。
　　她根本放不下他的现实。
　　考试后他早早地来到学校，带着超低气压坐在那里低头刷题。她去接近他，他只冷冷扔给她一句“做你的题，别和我说话”。她觉得伤心，却更为他担心。
　　一天的时间下来，他的情绪仍然不见好转，甚至差点顶撞了老师。
　　下午的某个课间，基本上一个屋子的人都睡着了，只有宋舟还在沉着脸刷题。
　　唐慎思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去南柔的班级找到了她。
　　宋舟一直让她和南柔装作互不相识，但其实她们早已对彼此好奇多时。
　　唐慎思也曾想过，早晚有一天，她会偷偷地向别人问到南柔的联系方式，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很听话，宋舟不让她去和南柔交涉，她便当真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唐慎思没有想过，她们初次正面会话竟会是在这种情景下。
　　她说:“你去找他借个东西好吗教材书也好，笔记也好，什么都行，只要让他见到你就好了。”
　　她说:“只要见到你，他就会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