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早晨》木贼

2、第二章

　　苏紫嘻嘻笑着：“我这不是在弥补吗？三年过去，冰激凌也改套餐了。你看，我很有诚意的，你要相信我。”
　　决明咬了一口汉堡：“这次放过你。”忽然想起什么，又抬起头：“今天你生日？”
　　“不。明天。”
　　决明奇怪地问：“那你今天兴致这么好干嘛？我还以为是今天。”
　　苏紫在那一刻安静下来。
　　虽然有些不明究理，但是决明后悔了。他想看到的是苏紫明朗阳光、发自内心的笑容，让见到的人目眩神迷、移不开目光，而不是温和淡漠的微笑，或者让人疑心是落寞的平静，看了心都隐隐的疼。
　　正考虑着说什么，苏紫仿佛也意识到什么，先开了口：“我生日时经常会碰到些事情，许的愿望也很少实现，次数多了，有点不敢过了。”说完给了决明一个安抚意味的笑容。
　　“也许是时机不到吧，”决明想了想说，“你看今天不就完成一个生日愿望了吗？”
　　苏紫略带惊异地看了决明一眼，对上后者平稳的眼神，心情不知不觉地就好了起来：“是啊，完成了愿望了。”
　　话说完，勇气似乎随之而来，他又拿起一根薯条：“说起来，我大四时的生日愿望也完成了呢。很乐意跟你说一声，正巧还是和你相关。”
　　“必胜客么？”决明不动声色，又狠狠咬了一口汉堡。
　　他并不是真的认为跟必胜客有关，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说不清楚是幸运还是不幸的自己。苏紫完全可以叫住自己的。自己绝对不会觉得唐突好笑，肯定是十分的惊喜庆幸，说不定他们从此就成好朋友了呢，虽然也不一定有太大帮助，但也好过这三年苏紫寂寞地过。
　　苏紫吃吃地笑：“衣食住行。食的后面可是住啊。”
　　“住？”决明本打算听到什么都不吃惊，可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苏紫。
　　苏紫还是好好地坐着，但不知怎么在坦然中就透出一丝就义般的壮烈：“由于一些原因，”他没有解释，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决明，又说了下去，“我从初中就开始一个人住。后来上大学，家里就买了这房子。大四时生日那天，也是忽然觉得屋子空荡荡的，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就想着在毕业前，找个人尝试一下合住。”
　　他又神采飞扬起来，笑容比阳光还耀眼：“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做的决定呢。你知道，我是过敏体质。平常虽然没什么表现，除了早上会发作的小小鼻炎……”
　　决明轻哼一声，慢悠悠地说：“小小——”
　　苏紫心虚地笑笑：“嗯，习惯了就不觉得什么。没办法，试了好多方法，就是治不好。”
　　“以后要是你当了医生，遇见病人来看病，说医生我有鼻炎。你会怎样，说哎，且慢，容我打个喷嚏先？”
　　“医不自治，再说白天没大碍的啦——实习时我们正巧分到一组，你说你要租房子住在医院附近……”
　　“是啊，”决明接口说道，“省得来回跑。再说，要考研了，学校把实习生的教室都撤了，很多人都搬出去，边实习边学习。”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苏紫意味深长地看决明，“据说你有洁癖。”
　　决明面上微红，咳嗽一声，一抱拳：“多多指教。”
　　苏紫大笑起来，极其张扬恣意的笑容，散发着夺目的神采，声音倒不大，却是说不出的清润悦耳。
　　决明耐心地等苏紫笑过以后，拿起杯子喝可乐的时机，没有任何前兆地问道：“没想过找个女生同住？”
　　“咳，咳……”苏紫一口气没顺过来，呛得连连咳嗽。
　　决明看他费力地呼吸，又带气又带笑的，小脸红得像醇正透亮的红酒，扳过一局的得意早没了，只觉得又想看又不忍。
　　苏紫缓过劲儿，没有跟决明计较：“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女生……”他眉头轻蹙，似乎在考虑如何表达，“我跟人接触的本就不多，其中女生更少。别的我都不认识，咱们班的又太……说起来还是我大一时生日那天，本来……出了些事，到上课时，我强打精神，想着只要安安稳稳过一天就行了。结果那天碰上第一次上解剖实验课。我记得我站在门口，看着满屋子的标本，有些……接受不了。”
　　他的眼神看向远方的不知名处：“那时也小，又刚接触医学，也加上些触景生情吧，脑子里一时都是人生无常祸福难料，心情激荡，悲愤沉郁，”他自失地一笑，“那时多年轻啊。”
　　决明静静地看着苏紫，想伸出手去拍拍他那有些单薄的肩膀，把他从这种情绪里拉出来。然而，他没有动。
　　苏紫现在需要的，不是中断，而是坦白。
　　向一个算是合适的人，坦白说出自己的情绪，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决明可以肯定，苏紫是第一次跟人说起这些。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倾听。
　　苏紫终于想起来原本要说的话，有了些精神：“就在我悲天悯人不能自已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呼啦一声，从我身后冲出一群妙龄女子，如风摆杨柳乳燕投林一般，一拥而上，每人占一方地盘，指内脏，拿骨头，顿时，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你说书啊？”决明翻他一眼，“有那么夸张么？”
　　“呵呵，当时是吓坏了，觉得自己身在异度空间。但是后来想想，我很羡慕她们。也从此不再惧怕这些，只是还是落了后遗症。一个是动手能力差，一个就是，对学医的女生敬而远之。不学医的女生呢，我想敬都敬不着。所以，”苏紫耸耸肩，“光从客观原因讲，至少在毕业前，我不可能找到女生同住。”
　　“那……主观原因呢？”决明一派和善地得寸进尺。
　　“更简单了，你知道……”
　　“你有过敏体质。”决明也想到了，会心一笑。
　　苏紫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几年，也有个别女生……很可爱，可是她们都会用这样那样的东西，我远远看着她们还好，一走近，鼻子就受不了。”他有些懊恼，赌气似的说，“我以后找女朋友，别的先不说，一定要清新自然，大不了我研究医学美容，给她准备些纯天然的用品，也落得大家清净。”
　　“那你今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以后找个清新自然的女朋友？”
　　话题转换太快，苏紫有些茫然地看了决明一眼，才回过神来：“不是。我都不敢许愿了。”他低头喝了一口可乐，又抬头，“真要许的话，我希望……明天有个安静的早晨。”
　　看着水晶般美丽脆弱的少年茫然看天，许下小小心愿，决明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察觉到了决明的异样，苏紫收回目光，轻松一笑：“别在意，我已经这样想了好多年了，早看开了。”
　　决明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道：“我们回去吧。”
　　夜里，决明躺在床上，像小说中的武功高手一样，大睁着眼睛在黑暗中仔细数苏紫的呼吸。
　　他清楚地记得，随着天气变冷，苏紫早上缓和的时间也在不明显地变长。
　　苏紫怕的是寒冷。
　　即使被褥再厚，他还是冷。
　　等到细微的声音渐趋平缓规律，又过了一会儿，决明轻轻叫了一声“苏紫”。
　　没有反应。
　　决明耐心地又等待了很长时间，久到他以为世界从此就这样静止下来，然后，伸出右手。
　　他什么都看不见，右手仿佛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有着独立的意识，离开温暖，穿过冰冷，到达另一个有温度的所在。
　　决明慢慢拉开苏紫的被子，每拉开一点，就等上片刻，然后再拉一点。不知用了多久，终于拉开半个身高的长度。
　　然后慢慢地把一条腿伸过去。
　　他的动作像狸猫一样轻巧，而且，并不慢。
　　时间太长，苏紫会冷。
　　整个人都过来后，决明停顿下来，等待宣判似的感受苏紫的反应。
　　没有反应。
　　停跳了一拍，决明的心才落回实处。
　　他缓慢地掖好身后的被子，一动不动。怕惊动苏紫，他不敢主动碰触他。
　　不知道苏紫半夜醒来，鼻炎会不会发作？
　　决明胡乱想着，对自己的问题自责又好奇。
　　时间并不久，过了一会儿，苏紫在睡梦中轻轻翻动身体，靠了过来，仿佛也感受到了温暖，还无意识地蹭了蹭。
　　那一刹那，决明屏住了呼吸。
　　没有反应。
　　决明长出一口气，一只手慢慢过去，揽住苏紫，彻底放下心来，暗叹自己还真有特种训练的潜质。
　　少年稚嫩而略有骨感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比被子只多了有限的温度。
　　决明的嘴角轻轻扬起，弧度不断加大，最终演变成一个无声的极为开怀的大笑。
　　在这个房间里，可以保持一夜恒温的，还能有什么，正是他决明自己啊。
　　这个世界上的美好并不是很多，每一样都是上天恩赐的宝物。
　　美好的物品应该被珍爱。美好的人应该拥有幸福。
　　苏紫以后会很幸福。
　　他的身边，一定会有美好的、爱他的人相伴。
　　他所有美好的、或大或小的愿望，都一定会实现。
　　而现在，自己在他身边的现在，且让在他身边的自己，给他关怀，给他温暖，给他一个，安静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