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相思》游倩

10、第 10 章

　　顾永宁点点头，乖乖叫了声：“安素。”高云苍颔首欠身为礼。高老夫人心里觉着奇怪，新婚夫妇不都是如胶似漆的么，他们如此生疏客气，笑着说：“你们起这么早，还没吃饭吧，就别回去了，陪我一起吃吧。”当下丫环调排桌椅，端上饭来，顾永宁看时，不过白粥油条之类，另外有个小碟子，盛了些切成丁的萝卜，几点细碎的辣椒间杂其中，红红白白的煞是好看，不觉多瞧了几眼。高老夫人笑道：“这是泡菜，酸辣入味，郡主若是不怕辣，不妨尝尝。”顾永宁口味多似其母，以酸甜为主，但婆婆开口，不好不吃，举箸夹了一点，入口清爽脆甜，辣味不显，双眼一亮：“好吃。”高老夫人是儒士之妻，讲究食不语，入座时说了话，这时便不肯开口，只微微笑了笑。顾永宁在家虽不守这些规矩，但不是不知规矩，红着脸低下头喝粥，那碟酸萝卜在她对面，更不好意思伸长手去夹，偶尔抬起头来瞅瞅，显是眼馋。高云苍见了好笑，伸手拿起碟子，放在顾永宁面前。顾永宁头垂得更低了些。高老夫人心道：云苍毕竟脸皮薄，外头客气多礼，其实还是疼媳妇的。顾永宁不敢抬头，只顾着吃，不知不觉间，把一碟子萝卜都给吃光了，又举筷夹时，才发觉盘子空了，手僵在那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旁边丫环上前把碟子收了，重送了一盘。顾永宁胡乱吃了两口，见高老夫人和高云苍都放下筷子，也就不肯吃了。

　　高老夫人素来要睡中觉，吃完午饭，高云苍和顾永宁告辞出来，走了两步，高云苍想起一事：“郡主，想来你也听说了，我调任金陵，定于二十八动身，出门在外，比不得京里，饥寒冷暖，盗贼响马，多有不测，不如……你就不要去了，先回家住吧。”顾永宁正色道：“大人去金陵赴任，我自当相随，岂有弃之不顾的道理。我的东西也不多，都打点齐备了，装车时搬上去就好。”心道：你贬谪外地，终是因我而其，焉能不患难与共？
　　高云苍犹豫道：“郡主，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你可想好了？”他见安王府陪嫁的人不多，定是为了远行不便，先已料着几分，倒没什么意外。只是郡主娇生惯养，现在说得轻巧，日后途远路难，就悔之莫及了。
　　顾永宁一急，扬起头昂然道：“大人，不，安素，既为夫妇，便当生死荣辱不离不弃，永宁自问尽了人妻之责，你学问见识都胜过我，怎么反不知为夫的道理？我未犯七出，也要把我往娘家送？”话一说完，才想起他只以兄妹相待，自己的话其实无理。
　　高云苍脸色略黯了黯，说：“郡主要去便去吧。”竟自己走了。
　　顾永宁以为自己说重了话，反倒不安起来，只是追上去道歉，似乎也不好，反倒像说：你不肯真娶我其实我很高兴。闷闷不乐地回了房。
　　泽兰掩上门，道：“郡主，姑爷也是一片好意，千山万水的，你又不是当真嫁他，跟着去做什么呢？”她亲人都在京城，自然舍不得远去金陵，一意撺掇主人留下。顾永宁外表稚嫩柔弱，拿定了主意的事却是绝不肯改：“不管真嫁假嫁，我总是背了这个名分，决不能弃他不顾。”免得被人笑话他为妻贬官，妻子反而嫌弃，回了娘家不肯相随。

　　生死荣辱不离不弃，总是说来容易做来难，高云苍茫然站了一会儿，扶着桌子坐下，书房里的东西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架子上空落落的，只有墙边的小床整整齐齐地铺着被褥，显出一丝人气。
　　高云苍回过神，伸手倒了杯茶来喝，冰凉的茶水，似乎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忽然瞟见书架尽头的角落里露出一点书角来，想是收拾的时候忘记了。他上前拣起来，是一本普通的《史记正传》，书页陈旧，封皮上满是灰尘，张莹著的莹下面透出浅浅的墨迹来。翻开书皮，上面用工楷写了个小小的“初”字。
　　他忽然记起来，这本书，几次要扔，还是没有舍得，塞在书架下面，慢慢地就忘了。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他用袖子掸了掸灰，昔日年少气盛，总是恨人背约毁诺不守信义，如今想来，终究是自己太过胆怯懦弱，怨怪不得他人。
　　书有何罪，她有何罪。

　　丫环来请时，高云苍才惊觉残阳满室，半下午的时光，看着这本旧书竟过去了，听说老夫人有请，便搁下书走了。
　　高老夫人见他来了，和颜悦色地招呼他坐了，说：“咱们就要走了，你在京里的同僚，该道别的都去过了吧。”高云苍道：“都去过了。”高老夫人忽地话锋一转：“论理我不该说，只是高家就你这个独子，我不能不管一管，怎么我听说你昨晚睡在书房里？”高云苍恍若无事：“昨晚喝醉了。再说，郡主年纪还小，等几年吧。”他深知母亲日夜以自己婚事为念，若知实情，未必便肯，就是肯了，定会忙着张罗纳妾什么的，实在不想多生事端。
　　高老夫人想了想，道：“也是，郡主才十六，等两年吧。”又笑了起来，“我竟有些等不及了呢。”高云苍不愿多提，转口道：“我们都是川人口味，中午的菜似乎辣了些，郡主都没大吃，晚上叫厨房做些不辣的吧。”高老夫人笑道：“好，好，乌梅，你去厨房说一声。”那名丫环答应着去了。高老夫人回头望着儿子，欣慰地说：“你从那年退了婚，就像换了个人，我想你不肯娶妻，多半是存了心结。郡主天性纯良，堪为良配。今天总算了我这个心愿。”

　　二十七那天，高云苍备了礼物，陪着顾永宁回安王府探望父母。恰逢市集，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路行得极慢，他骑术原本平常，提紧了缰绳不敢松，唯恐马匹失控伤人。
　　拐了个弯，便到了春明街，高云苍陡然坐直，暗自提防：这里往来的人十个里有五个携带兵刃，难道谢家不肯罢休，又用了对付冯晓燕的手段，派人行刺？留神看去，那些人都有意无意地瞟着前面京华楼边上的一个糖人摊子，他坐高望远，只见有一名蓝衣人俯身从摊子上拿了两只糖人，一个乌发长裙，一个朱袍宽袖，旁边站着付钱的随从恰好侧过半边脸来，正是小范。
　　高云苍惊得呆了。这时，那蓝衣人已经转过身，却不走，只对着手里的糖人呆呆地发怔。
　　听说宁妃没了，陛下和太后生气……
　　君王的软弱，决不会让臣下察觉。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避开，但已然到了近前，退回去太流于行迹，怎么办，是若无其事，还是视若无睹？
　　高云苍在马上向小范拱手为礼，小范瞧了顾惊澜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高云苍便不出声，和着人群往前行去，以顾惊澜武功，竟一无所觉。

　　走出一大段路，高云苍忍不住回过头，顾惊澜的背影仍一动不动伫立在那里，秦如岭走了，这冠盖云集的京华，便是憔悴也只能是独自斯人吧。他忽然想起不知在哪本野史杂记里看到的话：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寂寞。

作者有话说

　　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寂寞 是以前在某篇文里看的，借用下哈。
请人做了个封面，不知能不能显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