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观海策》苏鸩

13、第 13 章

　　【怒海银鼍】
　　（十三）
　　银鼍王冷哼一声道：“那个位置上已坐了人，新主自然是不肯的，可若那个位置上没有人，新主只怕不肯也得肯了。”
　　润玉“哦”了一声，淡淡道：“被迫做天帝到挺有意思。”说完似乎自己也觉好笑，“鼍王何必为自己的野心找诸多理由，不过是害怕恶行败露，拼个鱼死网破罢了。”
　　银鼍王大笑道：“陛下倒是个明白人！如此，小王也就不客气了！”
　　他说到“如此”二字，便已晃动身形迎面冲来，速度之快，连看都看不清楚，只闻一阵蛇行遁地之声。
　　天帝的实力如何，在当今六界很难有个定论，润玉当年还是夜神的时候实力不显，只道是仁善温良之人，但历来能登上天帝之位的，无一不是踏过尸山血海，既有雷霆手段，又有人心拥戴的强者。
　　银鼍王从来不敢小瞧这位年轻的天帝。
　　他一出手就是竭尽全力，手中长刀不见锋芒，却有鬼哭之声，身形极快但灵力不显，旁人或许不觉这攻势有何厉害，但阵中之人稍有对敌经验便知银鼍王这一击暗藏了无数杀招和阴邪后手。
　　果不其然，他话声刚落，身后突然射出千百根骨刺。
　　炸开像烟花，密集如雨。
　　每根骨刺都不一样，粗长细短各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这些骨刺都泛着湛蓝的色彩，流转之间还隐隐发光。
　　这蓝色可不是水系灵力的颜色。
　　而是剧毒。
　　它们甚至不按规律射出，回旋折射倒飞炸开。
　　只有目标是一致的。
　　润玉。

　　润玉只抬了抬手。
　　身形快得难以分辨。
　　他身上的衣袍在幽暗之中泛着月华的光芒，足如神山飞渡，面有霜雪相映，身似龙游沧海。
　　光芒划过，赤霄剑在地牢之中亮如金乌。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这千百根形态各异、轨道各异的骨刺竟在片刻不到的时间内就被击落！
　　甚至连普通的天兵都没有碰到。

　　银鼍王刀势已到。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刀上怨魂呼啸，力有万钧压制。
　　连四周的石壁都为之震颤。
　　润玉迎着刀锋而上，刀剑相交的一瞬间有冰屑落入滚油的声音，赤霄剑碰触到长刀的地方黑烟滚滚，这把刀上的怨魂已然被炼化！
　　赤霄辟邪驱魔，邪魔外道触之即腐。
　　银鼍王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一股宏大的灵力扫了出去！
　　咔的一声，那把邪门功法淬炼的长刀也断成两截。
　　他甚至没能看得清润玉迎刃而上的是法术还是灵力。
　　此时他才明白，面对真正的龙族，即使世代称霸西海的银鼍龙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回想起来他曾用三子蝁噬武的性命换取偷袭润玉替身的机会，那时不知润玉并非真人，已觉难以应对，非以命换命不可得手，然而事实证明，替身的力量不过真龙万分之一罢了。
　　事已至此，银鼍王绝无可能回头。

　　落地之处山崩石裂，一阵野兽嘶吼的声音之后银鼍王已然现出原形！
　　银鼍龙这种古老的种族，大多坚甲利齿，善防御也善攻击，表皮坚硬而刀枪不入，真身银亮，色如钢刀。
　　绝非眼前这诡异怪兽的模样！
　　银鼍王的真身从乱石堆里窜出，身长近十丈，通体苍黑夹杂、偶有银色斑驳，看着虽不是纯血银鼍龙，但也算正常，然而后肢畸形退化，巨大的龙尾却一分为三，尾部尖端长有骨刺倒钩，一看就是后天变异，想必海底火泉扩大，银鼍王就是最直接的受益人了。
　　地牢空间有限，被这庞然怪兽占据一端，几乎堵死向上的出口。
　　立刻有天兵列阵以待，手持捆妖索结成捆缚阵型，只等时机一到，就能将这怪兽困住。
　　那边苍钧安顿好墨烬后也赶了过来，他身为御殿将军，自然是严守天帝身前。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恶战。
　　对于银鼍王来说更是一场死战。
　　他也许并没有想好杀了天帝后要做什么，是先拥立新主，还是先联系鸟族，又或者在这之前就有天界大军压境，将钵特摩岛夷为平地。
　　但不战只有死。
　　或者比死更惨。
　　古往今来多的是被镇压在山底深渊的凶神。
　　银鼍王可没想过要把骨头埋在那种地方。
　　他身形一动，先是三条极长的尾巴窜出来。这东西合在一起还像是鼍龙尾，分开就只能算是蛇尾。
　　但蛇尾绝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一分为三的尾巴从捆妖索织成的网眼中窜出，那几个“网眼”的部位正好是天兵结阵的薄弱所在，三根长尾刁钻歹毒，瞬间就击毙执阵的几名天兵。
　　捆妖网也开始摇摇欲坠，几个阵脚被破坏，更多的弱点露出来。曾在洞庭湖捆缚凶兽獓狠的阵法此时明显无法应付银鼍王。
　　银鼍王虽化出异兽的模样，却非毫无理智的野兽，他对天界惯用的降妖阵法非常熟悉，远比獓狠更难对付！

　　捆妖阵眼看就要崩毁，苍钧执戟而上，精准无误的斩向三尾中最粗壮的一条。
　　这世上并不存在毫无弱点的事物。
　　苍钧自小与凶兽打交道，一眼便看出长尾中骨节脆弱的那一小段。
　　归云戟挥下，与银鼍王的蛇尾接触发出刀兵相击的声音，这一斩力有万钧，银鼍王的坚甲皮肤竟只划出一道白痕！
　　此时沉渊也扑了上去，饕餮的利齿唾液带有腐毒，噬咬金石也不在话下，他身形快如鬼魅，几个腾挪闪躲之后窜到银鼍王咽喉下，对着那处软皮张口就咬。
　　然而这处鼍龙要害部位的皮肤却如同湿土泥沼一般，虽是软皮，尖牙却无论如何都刺不破。
　　沉渊心凉了半截，果然一击不中，银鼍王利爪一挥就将他甩了出去，极大的力量将他大半个身躯都嵌入石壁之中。
　　在此之前，谁都不曾想过一个蛮荒海域的老国王竟然如此棘手！

　　只有润玉在阵外看得分明。
　　他一直未曾出手，便是在寻找银鼍王的弱点，在这地底接近火泉的地方，银鼍王有火灵之力傍身，力量可谓是源源不断，又熟知天界阵法，一时难以制服，他甚至还刀枪不入，就连鼍龙的要害之处也是无从下手。
　　强攻，银鼍王不落下风。
　　消耗，火泉就在地底。
　　怎么看都是无解的死局，但润玉手中执剑，灵力充盈剑身，正是步入战局的前兆。

　　“陛下。”忽然有人道，“此地火灵之力过盛，若强行使用水系高阶法术，必会对自身造成极大的损耗。”
　　润玉微微侧头道：“正因此地特殊，本座必须速战速决。”
　　说话那人正是墨烬，他此刻已恢复大半，木系生机之力有利于伤势恢复，只是脸色仍然苍白，他听闻“速战速决”四字，更是心下一惊。
　　“在火灵极盛之地使用水系法术已是极大的损耗，若凝水成冰，恐怕……”墨烬的担忧自然是事实，更何况他一直未曾忘记此行的目的。
　　他是为寻找治愈五感缺失的灵植而来，此前虽以大蟹内丹入药暂缓了润玉的症状，但毕竟治标不治本，更加经不起太大的损耗。
　　此时润玉并未说话，但墨烬知他心意已决，幽暗的地牢中刀兵混乱，唯他一双眼睛坚定冷静，如晨星明灭，似寒潭潋滟。
　　墨烬暗自叹了一口气，道：“若陛下定要以汐冰术制敌，请容小仙从旁掠阵，以防灵力断续之患。”

　　战局之中苍钧已让布阵的天兵撤下，捆妖阵已无大用，不如撤下回防，以免徒增伤亡。
　　但没了捆妖阵的从旁制衡，苍钧和沉渊更是有些吃力。
　　偏偏沉渊还是个避难趋易的货色。
　　自打知道银鼍王连咽喉要害也无法突破后，他就再也不肯正面攻击爪牙长尾几处部位了，他不是在胸腹下干扰，就是在足踝关节处撕咬，难以造成伤害，最多只能干扰行动。
　　几乎所有的战斗压力都落在苍钧身上。
　　不管是真身还是体型，英招都不如变异后的银鼍龙。
　　但有一种人就是会在逆境中越战越勇。

　　苍钧肩背上血流如注，被利爪划过的地方深可见骨，但他不退反进，归云戟如闪电划过夜空，迎着银鼍王的血盆大口就刺了过去。
　　那张嘴完全张开后大得惊人，整个吞下苍钧也不在话下，且与普通的银鼍龙不同的是他上下颚各有三排利齿，若真被咬上一口，只怕连骨带肉都会被碾成成肉泥。
　　银鼍王迎着归云戟也要将苍钧吞下，就是打定主意要断天帝臂膀，而苍钧显然也看出这一点，却还是挥戟刺入口中，变异后的银鼍王无法从外部斩杀，那么唯一的弱点只能是内部。
　　苍钧在空中变幻真身，巨大的英招马身踏上银鼍王的下颌，坚硬的马蹄鳞甲踩在利齿上倒是暂无损伤，手中长戟刺入银鼍王口中，将整条手臂和半个肩膀都暴露在利齿之下。
　　银鼍王当然毫不客气的咬下！他甚至能听到几排利齿碾碎骨头的声音，清脆而又动听。
　　但同时也感觉到口中一阵剧痛，原来归云戟刺穿了上颚，又抵住下颚，竟是硬生生撑开他的大嘴，若他强行合拢，归云戟必定会刺入脑中，他就这样将咽喉内部暴露了出来！

　　润玉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不知何时已来到苍钧身后，借英招高大的真身遮挡身形，右手执剑，左手抵住苍钧背后，精纯强大的水系灵力透过苍钧的身体在他手臂上凝结成坚冰，银鼍王一口咬下，也不过是咬在坚冰之上！
　　而润玉身后墨烬以木灵调动生机之力，支撑他在火灵压制的环境中最大化施展水系术法，战局之中瞬息万变，交手过招都不过弹指之间，银鼍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们三人是在何时定下的制敌计策，又是怎样做到配合无间。
　　他现在倒是成了一头真正的困兽，仰着头看不见对手，也无法合拢大张的嘴，致命的咽喉就暴露在对方面前，他想也不想就挥舞着三条蛇尾刺了过去。
　　只可惜他视线受阻，也不知润玉等人的位置，只能一通乱舞，但即使这般毫无章法的挥舞，三条蛇尾也是非常可怕的武器，一旦被其中一条扫中，另外两条就会知道他们的位置，到时银鼍王的困兽反击必定极为难缠。
　　但润玉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在三条蛇尾挥舞过来时，苍钧已迅速撤出银鼍王口中，他幻出弓箭，双翼腾飞而起，贴近穹顶以弓箭牵制蛇尾。
　　同一时间，润玉手中赤霄剑刺入银鼍王下颚，顿时昊天清圣之气开始腐蚀银鼍王借火泉之力修炼的邪门功法，银鼍王剧痛之下发出怒吼，口中腥风大作，润玉却在这一瞬间看见他喉中气门的位置，手中灵力暴涨，凝水成冰，冰屑聚为严冰，顺着赤霄剑迅速往银鼍王喉中蔓延下去！
　　银鼍王还未出口的哀嚎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冻结住，严冰深入喉中，又化为冰刃，迅速而利落的切断了银鼍王的喉中气门！
　　气门被切断，邪功又被炼化，即使是坚如金石的严冰也无法阻止银鼍王的垂死挣扎，深入咽喉的汐冰术使他无法开口说话，却也使他更加狂暴。
　　巨大的银鼍龙在地牢之中剧烈挣扎翻滚，三条长尾仍在做垂死挣扎，银鼍王虽已是末路，但凶兽垂死反击绝不可小觑。
　　顿时无数石块落下，整个地牢都摇摇欲坠，再由着银鼍王挣扎下去，只怕此地崩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润玉见邪功已被赤霄剑炼化殆尽，也不再恋战，拔出归云戟掷予苍钧，迅速从银鼍王口中退了出去。
　　邪功被炼化，银鼍王的表皮鳞甲也不再坚不可破，可他剧烈翻滚，四处撞击山壁，又有三条蛇尾护体，一时间竟也难以找到突破口去将其斩杀。
　　就在此时银鼍王一阵跌跌撞撞的改变了方向，一头撞向囚禁訾菱的牢房！
　　润玉心头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然而他还不及出手阻止，那边银鼍王已撞破牢房连接整座岛屿的阵法！
　　一阵剧烈的碎裂之声伴随着地牢崩塌响起，訾菱牢房处已然塌陷下去。
　　断裂的地层下陷为深渊，此时地牢更像是一处悬崖，崖底是翻涌的岩浆，靠近即被焚为灰烬，无数火舌如同怪兽，拼命挣扎着往上窜，但又似乎被什么东西拦住，始终无法窜上地牢。
　　原来囚禁訾菱的牢房连接的不是整座岛屿，而是一壁之隔的地底火泉！

　　一股极其霸道的火灵之力涌了上来，火海热浪瞬间席卷整个地牢。
　　润玉和墨烬受火灵克制，两人之间的生机之力瞬间被冲断，强行施展汐冰术的气空力竭之感顿时涌了上来。墨烬还来不及重新以木灵护住润玉，就被热浪掀飞了出去。
　　此时润玉也不及多想，只得先以灵力稳住身形，待这一波火灵之力平息再做打算。
　　然而就在这时，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甚至连火灵烧灼皮肤的痛楚都消失了。
　　眼前原本幽暗的地牢也完全陷入黑暗。

　　润玉的心凉了下来。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听觉、触觉、视觉在灵力极度耗损之后消失了。
　　他对外界几乎丧失一切感知能力。
　　怎会在这个时候！

　　耳边隐约听到苍钧惊慌失措的叫声。
　　有什么锐利的东西自肋下刺入，又从背后穿出，再卷住他的身体，将他往某个地方拖拽而去。
　　温热的液体从肋下涌出，力气也迅速流失。
　　但并不痛。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润玉虽无法感知外界，但也知晓必定是银鼍王的蛇尾刺穿了他的身体，将他拖下火海！
　　他挥剑斩下，那根蛇尾似被砍伤，但却未断，尾部的倒钩反而将他勒得更紧，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被刺穿的伤口更是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他只得将剑刺入石壁阻碍银鼍王拖动的速度，然而越是拉扯，伤口越是撕裂，力气也流失的越迅速。
　　难道他的终点就是此处了？
　　想到这个问题，润玉自己也觉好笑，他未曾死在雷电火刑之下，又岂会认命死在这地底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