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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寇弦与肖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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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出去找的寇弦,难怪妈妈会喜欢,不是她的妈妈,是妈妈这个群体。
寇弦是她的同学,同一年高中应届毕业生,准北大大学生。那个她从小在爷爷的煽动下不停喊着的口号“我长大要上清华北大”中的北大,后来大点儿了才知道清华北大原来是两个大学。
她随口问了句专业,但也觉得没必要,毕竟别人问了她的专业去,都是用来一通分析然后得出“是个不好找工作的热门专业”的结论的,她既不会分析热点,也没有疯了会觉得人家寇弦找不上工作。
寇弦慢条斯理,讲述她早就规划好了的学术生涯:“我尽量把专业成绩提高点儿,等有机会,想做个交换生,我比较倾向于美国,听说那边的信息技术专业还是最先进的...”
“你要出国了?”
“只是打算”
当然,自从这个女人打算好了考北大成功后,高澜心目中她已经是言出必行无所不能的代表了。
“其实我也要出的。”
“真的?那我们...一起加油?”
“唉,不太一样……是一定会出国的啦,不是交换,唉,说白了,考上了,然后花钱交个外国学费,就都能去了。”
高澜回忆起报名志愿的前几晚,她无所事事坐在自己屋子大地板子上,关上门空调吹不进来,热的难受,只有屁股蛋子冰冰凉,但她不能起来,只有坐地上才能保证自己用自己的身躯抵住门,因为锁早就坏了,而且她一屁大点儿的丫头,在屋子里也就学学习和睡睡觉,显然是用不着锁。
当然她也做其他,不能让别人发现,更不能被别人发现她做这些的时间好像远远超过了学习和合理的休息,她像小时候一样画一些不精进的画,画画很好,就是因为它很好,所以不要明着画,不然会听些从小不懂坚持,没个三天热度的话。还在玩小时候的娃娃,她甚至十八了,还喜欢盯着一动不动的假人看。对,还写东西,当然,不是作文哦,是一些没有水平的的造作之辞,后来居然有人发明了一个词语来形容,叫土味情话,高澜觉得这很符合自己的摘抄语录,既不八股又不大优美,所以得藏着,不过自从认识了这个词语又看见些纵情朗读的案例,她就再没写过。
当然还有看闲书,书虽然藏不下,但反正都是按照名著单子买的,还有些是中小学生必读,大可以光明正大的见人,不过后来被陆陆续续被收走了些,有《白鹿原》和《蛙》什么的,还被还回来了些,《三体》什么的,听说是得奖了。当年因为它的封皮和那一摞《神探小虎子探案全集》有点画风相似,属于闹着玩的儿童读物,大了也就不用看了,打包一起在不知道哪一次大扫除里被妈妈收拾到不知道哪里,高澜惊讶于妈妈还没来得及送人。
即使用坚强的脊背守护着这些地下的毫无疑义的活动,门还是会被推开,不过那时候东西自然会被稳妥放好,同样是这样的一天,爸爸进来对她讲:“澜澜啊,考虑过出国吗?”
当然没有,她空荡荡的小脑瓜里还在发愁选哪一个专业能够既满足父母的心理预期,又搞得来一套显示出自己对其了解充分,对未来充满规划的说辞,哪一所大学足够的远,让她不用再坐在地上如此警惕的颓废。
那志愿书上白纸黑字那么几样都认识的词汇,透过去这些汉字她只看到迷茫的未来,何况外国字?
“没想过,没有人讲过,老师也没有提过一次,爸爸。”她真诚地说道。
她在高考结束后第一次参加了一项知识科普与学习活动,关于自己的高等教育与文凭获取。
高澜听完后感觉人生都多彩了,她想过远走,见识更广阔的视野,但没想到走那么远,能看到这般的不同。一下子,她不再于中华民族的大地上寻觅对她来讲有吸引力的高校名儿了,转而投目光而去那些更陌生,更拗口的名词里,憧憬未来。
然而伴随着做梦的宏伟交响乐一停,此时的高澜半带着哭腔哼哼唧唧:“寇寇,我...我是真实的担心,我从没有住过宿舍,我不会和别人交朋友,我甚至能在新同学面前尴尬的不分场合的哭出来”
寇弦安慰着还即兴演唱起来:“没事儿,你不是交到了我这个朋友?谁...(口胡)不啦不啦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诶,别一脸嫌弃呀诶可好听了,回头推给你。”
“得了哇,你们村儿才通网?”
当然,高澜爱哭的历史遗留问题没有丝毫破解方法,她当晚想到习惯了十八年的生活就要没了,当场就还了一枕头的泪儿,只是没有神瑛侍者,从来都没有。
高澜分析认为,自己是一个感性的人吗?是,但是不至于伤春悲秋,瘦比黄花,她有着过于强大的泪腺,招人不待见的又一大原罪。
爱哭的人是最不值钱的
打小就被教育出的观点,每一次责骂或责打开始不久后,很快就能听到这句话。就是因为她过于敬业的泪腺。她有的时候会有种奇妙的感觉,一点点恐惧或离别的信号,都会引得她浑身上下的水分涌入脑袋,让她的脸都肿胀起来,像一块浸饱了水的海绵,然后她微微一个呼吸,一个肌肉的牵动,都能渗出细小的水珠来,它们凝结在眼眶里,让她不管正在因为什么原因被骂,都能暂时放下,不再在意,转而专心致志暗自对付忤逆大脑的含盐溶液,当然,从来事与愿违。
众所周知,真正坚强的人眼泪都是往肚子里咽的(高澜时常羡慕她们对泪点自如的调控能力)不像她这种连自己的小小器官都控制不了的人,何以控制的了大大的人生?
自身坚强的高父与高母爱女心切,怎能不恨铁不成钢?况且她这低着头一动不动大气不喘甚至还有些神情恍惚只知道哭的受气包样儿,当真让人看着就恨得牙根痒痒!这让他们不得不想起亲戚邻里里那些没出息的小媳妇儿,这将来,上社会可怎么得了,不是块迟早得是块受欺负的料?照这个架势下去,这辈子也就是一个混混学历,然后变得知道臭美打扮,最后只能嫁出去伺候别人父母的小家子女子。
高家就这一个孩子,虽说是个女儿,可不能真当作和同事表心宽时说的那样等嫁的女儿养吧。
高家夫妇要强啊,同那些同事聊起来天,有女儿的总是争着抢着表达自己感觉到命好,说着什么这辈子就轻松了女儿听话贴心,不用备彩礼了,他们当然要跟上,比对面更为开心的展示得了女儿心想事成的喜悦,但打心里可不愿苟同,他们的孩子可不能比别人的儿子差,花在教育上的钱和精力不能少,要比男人还能吃苦,要像男人一样知道爸爸妈妈养她不容易,然后扛起报答父母的责任,将来连赔上的嫁妆都不可以比彩礼少。高澜被养的身高早早超过中国女性平均值,不胖不瘦很匀称,他们从小给她报了绘画班,舞蹈班,钢琴班就差唱诗班了,一点儿都不欠她的,可是女儿本人偏偏就是个不争气的货,成绩不上不下,兴趣没一个成了才的,还比偶像剧里的傻白甜都爱哭鼻子,真真是...娇气的理所当然。
挥舞的指关节雨点似的落下,像在挤海绵似的把她脸上的盐水挤出,她还好,她自我感觉,哭,有种撒了一泡大尿的快感,况且哭泣对她来说尤为平常且持久,她很早就发现了。反正经常是人都不伤心了,眼睛却无权中断泄洪任务。
她一边享受着哭泣,一边偷偷瞄着端详着气的哇哇乱叫的爸妈,很害怕,觉得他们的状态,离杀人也不远了,而且打击点有点儿越来越靠近自己的眼睛的意思,不得不躲一下,但是这会使得对面发出另外几种叫声,比如:“你有甚来可躲的?不该打?”。
哭泣有时会使得她睡眠质量更佳,比如,今晚她就睡的格外香甜,一夜无梦。
前两天几乎夜夜都能梦回高考考场,现场细节还原起来逼真的让自己钦佩。当然没有半场是甜蜜的青春岁月,反之无不承载着各式各样的不安与焦虑。
她在梦中死盯着那单词,就是看不出是什么,那表走的飞快,指针一抬头一个角度,拿起卷纸的一刻,小框框里偏偏就是没涂上黑色,她是老师无数次提醒注意事项时那个“提醒了无数次就是没做到”的废物。
心揪起来,把她梦里吓个半死,梦外吓个半醒,意识到这不过是发生在自己脑子里的事情,她下意识的对自己好一点,那可以改变点什么,或把时间往回拨拨,或让老师加个时,但心安下来睡去的高澜回到梦里依旧痛苦,那笔画在纸上就是没什么动静,渐渐地她连自己的手都控制不了,她明明是梦境的主宰,有着翻天覆地的能力,何况只是落笔涂涂画画的小事,可是她的无能为力非得叫她惊醒,这梦魇才肯罢休。
于是乎,成就了又是一个不值得和别人一提的噩梦,还得克服着自己半夜怕鬼的困难再次入眠。
高澜醒来又睡下,再醒来,穿插着做做各式各样的光怪陆离的梦,晃啊晃,竟也就临近了开学。
一临开学,时间忽而不够了起来,她也不止寇弦一个朋友,还有些比方保留联系的小邻居,每个周末聚一聚的初中同学,大家推推脱脱,一晃发现大家的时间都聚不齐,虽说是还有个几天,但是今儿个这个收拾收拾行李,明儿个那个采购采购物件,大家心感遗憾的不行,纷纷表示过年一回来就聚,高澜也遗憾,但是能就这么平平稳稳的保持在家一日三餐的节奏,免于开口打破沉默报告个人安排及等候批准,也算让她乐得轻松。
但高澜在这期间交了个新朋友。她的朋友来源单一,同学加邻居,小时候外加爸爸妈妈的同事们家孩儿,这个不大一样,是她在网上认识的,交网友这种行为很初中小学,但是准大学生高澜现在才算有机会整日整日的挂在网上。
要交新朋友就要粉饰自己给人的印象。那几年,女汉子这个词又火了,然后但凡是个没□□的,都抢着哭诉自己不善倾诉的汉子性格,多年来让自己看似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受尽委屈遍体鳞伤,一时间可以在说说下收获一串抱抱。
比如高澜,后来她删空间删的很自闭。
回到朋友,始于高澜终于开始在社交软件里与陌生人交流,努力在群里接话,逼迫自己不要总发哈哈哈,担心着自己的消息发出去,500人的大群没人接话,还好奇着她们怎么在这里都能抱好团结好伴儿,两个姑娘正在群里为谁该当“老公”娇嗔地争论一番。在这样缤纷的热闹中,存在感稀薄的高澜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因为对方直接喊了自己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没换过的网名,开门见山地告诉高澜自己想找她聊天,高澜看这个称呼,第一反应“这谁呀?”,反应过来后尬的浑身难受,连忙跑去把“酸甜女孩”换成随便一个不会出错的表情符号。
她诚实的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因为她急于摆脱自己的原网名,换来了对方的大名——肖湘,不知道是不是真名。
她感受到对方浓烈的热情和攀谈的天赋。大名儿一报出去,对面就开始一句一个澜儿,地北天南的海聊,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高澜很喜欢看她消息,游戏已经打倦了,视频已经不好笑了,书...更像是只有作业没手机时候看的,相比起来,听一个健谈的陌生人聊天,很打发时间,也更不用脑子些。
肖湘此人,聊起天既不催促也不说废话不客套,三天没回也绝不跑来质问“你是不是嫌我烦啦”,颇像是她一个认识很久的老朋友,像和寇弦聊天一样舒畅。连日常生活也只分享她翻见爸妈离婚协议书和家里养了新狗子这种大事。前者高澜还没措辞开始安慰,对面就直接表达自己的如释重负,她一时语塞。后者高澜只有羡慕的份儿,她爸妈不会养除了她以外的任何有脊椎或无脊椎动物。
高澜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无与伦比的信任。
结交朋友时的热情与客套,过去的很快,然后就是娓娓道来,似乎是想要把自己的生平经历都掰碎了又揉一起,一五一十的,有条有理的讲给她,搞得高澜一开始像看小说,后来觉得像在看人物自传,反正一句话都不大能插上,不过反正对方也不好奇。
她和高澜同样的年纪,但不准备去大学,不准备去已经录取她的985大学。因为要复读,原因是被院校拨拉到了一个一点儿都不感兴趣的专业。高澜表达了对她追求梦想的倾佩和支持,但打心眼儿里不大赞成,就算专业是自己喜欢的,谁能知道以后的事情?
但是肖湘似乎心意已决无牵无挂。
高澜试探性地问了她:“这一年的时间和精力会不会太多了点?”对方只回个“不会。”
“那父母怎么说。”“她们不管的。”
“和熟悉的朋友和同学分开了,会比原来的学习更难适应的。”“我本来就和同学都不熟。”
“哇,真是个酷gay。”“不啊,我的性格,交不上朋友而已。”
“hhh别这么说,那我算什么啊”不知道触了什么逆鳞,对面居然就没回复了。
对于对方反问的“你喜欢你的专业吗?”,高澜进行了含糊的回答,譬如“文科专业本就不多,我都成。”
报志愿的时候,想着一定要往远了去。
第一年开学,高澜不后悔。
但是她哭了,这应该是想家的那种泪,配合着这样的猜测,高澜回味了一下留在故乡的几年学生时光和高考记忆,抹了把流不断的泪水盈盈,基本确定自己是个抖M。
爸爸妈妈看着眼泪汪汪的高澜,抬手摸摸比他们高出一截的孩子的脑袋,高澜还躲了躲,但她爹娘只重复好了和没事,再没别的了。
她见到了了七个室友中的六个,没找见一对儿老乡,高澜私心里舒了一口气,这间外省学校对她们这个内陆省招生极少,据她所知,也就她一个女生,初来乍到没话谈,只有问问老家,也只有一个省出来的身份,才能有机会彼此称姐道妹还不显夸张,隐隐地,她害怕别人都有这样的机会,不费吹灰之力交到朋友,除了她。
当晚,她打了电话给寇弦,小心翼翼跑到外边以不打扰到新室友们,哭的几度哽咽,要能把寇弦隔空传送过来,高澜能演绎一段标准的抱头哭。
回来后对着手机,思考了一下,第一次和肖湘聊了聊关于自己的问题。结果直接接到肖湘打过来一个电话,电话铃声一下子充斥着整个安静的空间,基本没有她不接的余地。
“澜儿。”高澜第一次听见肖湘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不大能匹配住聊天中那般爽朗的形象。
她吸了两下鼻涕,用自我感觉最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的乖巧声音回了句“湘湘。”然后是大段的沉默。
肖湘率先打破:“你在哭吗?”
高澜羞愧承认。
“是因为想家吗?”
高澜思考一二:“也没有多想家,就是父母一告别,当时那一下子有点触景生上情了么。后来就也没啥。”她不愿多说,都是第一次离家,谁不难受,为啥就自己想不开。“湘湘。”
“嗯。”
“没有,就是看看你还在不在。”
“我在。”高澜开始拉着她讲些这里的气候风光,有的没的,草草了了通话。
等她挂了电话,躺好,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脑子太乱,没问问她爸爸妈妈的事情怎么样,要不要安慰,也没有问问她已经开始的复读生涯累不累。
但她很快就有机会了,军训结束后,肖湘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