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皈灵》菲梧君

22、重逢

　　晨光熹微，我刚一出屋子，便看见神母站在门前等我。

　　她此刻早已褪去了华服，淡粉色的粗布裤装，腰间一根藤条，缀满了银色的亮片，她将头发梳成了少女才会扎的马尾，额间绑了一根纤细的鹅黄色发带。

　　院中清晨潮气极重，她的发梢已经微微发湿，我不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久，但她此刻却并不催促我。

　　翎坤和寰煜穿过长廊走到我的身边，翎坤拉了一下我的胳膊，道：“你确定要带她去吗？”

　　我认真的点点头。

　　我终是不忍心，想还她一个心心念念的真相。

　　神母站在院中，局促的捏了捏手指，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所以就提前在这里等了一会儿。”

　　我的心又沉重了几分，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对她和煦的一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我们带着神母从我之前下去的地穴进入地下，一路顺着灵心的跳动，很快便到达了落藤灵心所在的岩洞内。

　　神母怔怔的看着那颗跳动的巨大灵心，她的眼眶瞬间湿润起来。

　　岩洞的气流变得急促起来，灵心散发出的气浪将我们震慑的倒退一步。

　　灵力的波动在血红的经脉猛烈的流转起来，明显的心跳声在岩洞内回荡，铿锵有力。

　　落藤从灵心的中间浮现而出，他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令他朝思暮想，用生命爱着的女人，话有千千万万句，此刻竟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我一手握着那颗从金光法杖上取下的珠子，一手拉起神母的左手。双眼闭合，口中默念护灵咒的前半部分。

　　我知道若没有我的帮助，神母是无法看到落藤真身的。虽然现在只能调动五成的灵力，也可以勉强一试。

　　护灵咒本是以自身精血为引，以灵护灵之法。但此咒诀的前半部分咒语，是将施法者和受法者的灵魂相连，我所感即为她所感，她所视即为我所视。

　　虽然我知道自己灵力低微，但仅仅只是短时间的发动咒诀前半部分，身体应该还是吃得消的。

　　如是想着，口中的咒诀逐渐产生了作用。周身的灵力运转，通过我与神母相牵的双手，将灵力传感到了她的身上。

　　相通的那一瞬间，神母的双眼突然蒙上了一层金雾，眼前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发现自己可以看得到那些红色经脉中流动的金色水流，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金色的尘粒。

　　那颗灵心亦是金光流转，而灵心前面，站着的正是那个三千年来心里期盼了无数次的身影！

　　神母的大脑一瞬间变得空白，什么恨什么怨什么念什么思！一瞬间全都抛开！

　　他在这里！

　　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见到他！

　　哪怕，面前的仅仅是他的一道灵体！

　　眼泪压抑千年，不受控制的簌簌的往下掉，神母怔怔地看着落藤，她的整个身体都因为激动而逐渐地麻木。

　　突然她笑了起来，一边抽泣又一边笑着，嘴唇开始颤抖不已！慢慢的，那苦笑变成了嚎啕的发泄式的大哭！

　　你可曾知道，这三千年我是如何一个过的！

　　你可曾知道，我一个人独自经历了多少争斗，多少生死，有多少次，我面对着这漫长的寿命，想要一死，从而一了百了！

　　你可曾知道，整整三千年的思念！每一个夜晚我都以泪洗面，把对你的爱一点一滴的磨成对你的恨对你的怨！

　　三千年啊！

　　我想你念你，又恨你怨你，三千年啊！

　　锥心之痛！你可曾知道？！

　　可是如今再见到你，我竟仍是没出息的忘不了你，放不下你！心中对你的爱终究是比恨更多！

　　情绪逐渐地缓和下来，神母的身躯颤抖而冰凉。

　　她与落藤彼此相顾，此刻所有的质问皆已抛诸脑后，吐出嘴边的仅留轻轻的一句。

　　“你的头发白了……”神母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可是她的语气却努力压抑地很平静。

　　落藤拿起胸前的白发，释然的笑了笑，细细的看着面前的神母，“你还和当年初见一样，那么美。这身衣服，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

　　神母宛如少女的一笑，道：“是啊，第一次见你，我就穿着这身衣裳，好看吗？”

　　落藤飞跃到神母的面前，想触摸她的脸，可是却无法触碰到实体，灵凡殊途，能相见已是极限，他无奈的笑了笑，收回手，道：“你在我心里，怎样都好看。”

　　灵气瞬间一顿，我胸口气血翻涌，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果然，以我的灵力做这样的事情，还是太勉强了。

　　翎坤和寰煜见状，都向前迈了一步，但终究是翎坤先一步将我握着珠子的手拉住，大手包住小手，小手握紧珠子，心意相通之间，一股灵力顺着经脉传进我的体内，将我身体的负担减轻了很多。

　　寰煜见状，手在空中僵了一下，又悻悻的收了回去。

　　“阿藤，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副模样，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神母哽咽道。

　　落藤叹了一口气，爱怜的看着面前的神母，“三千年前，外界发生了一场大战，天降流火，族内哀嚎遍野。我想带你离开，可是你当时不肯，执意要与神母族共存亡。我便以灵魂和身体做结界，将全族护在体内，为的是护你周全！”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神母却听的胆战心惊，她急切的问：“现在大战过去了，你为什么不变回原来的样子？！”

　　落藤的眼眶红了，他轻轻的道：“大战虽然过去了，可是我，超越了身体承受的极限，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他的目光扫过整个岩洞，最终落在神母身上，“能这样守着你，我已经知足了！”

　　再也回不来了？！

　　不！不可以！

　　我今日终于见到了你！为何还要我再这般苦苦等下去！难道三千年的折磨还不够吗？！

　　“不！”神母的泪水倾泻而出，她拼命的摇头，“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的目光看向我们三人，我们只能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神母看着洞内一条条的经脉，心痛至极，“你的身体变成这样，是不是很疼？”

　　落藤温柔的笑着回答，“早就不疼了，我现在的状态至少还能再守你千年万年。虽然我在这里，但是你做的事情我都看得到，你院子里的孔雀兰修剪的很漂亮，万岁竹也养得很好，你过两千岁生日时穿的那身藏蓝色长袍很好看，入夜以后你处理族中事务的时候总是喜欢点一排烛灯，还有啊……”

　　“我不要你这样守着我千年万年！”神母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她凝视着落藤的双眼，歇斯底里的吼着：“我要你回来！我要你牵着我的手，我要你抚摸的到我的脸颊，我从来都不想要长生不老！我只想，我只想要你回来啊！”

　　“只要你回来，哪怕只是须臾地相守，我都知足!”

　　若不是我拉着她源源不断的输送灵力，她此刻早就已经站不稳了。

　　最怕那种深情，爱你很深，亦爱你很久！

　　若我走后，神母不仅触摸不到落藤左使，甚至就连看见他都是奢望，她将再也听不到他说的每一个字，即便是日后思念之情难解，她也只能坐在这方岩洞内，看着这颗跳动的灵心，幻想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

　　千言万语，只变成了一句震彻心扉的呐喊：

　　“我要你回来啊！阿藤！”

　　神母与落藤，虽是近在咫尺，实则灵凡永隔。

　　人常道，相知容易相守难，可他们却是相爱容易相见难！

　　见一面，多么简单的事情，现在却要跨越生与死的距离才能实现！

　　“小萱，三千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你的身边，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更没有辜负过你！”落藤道。

　　神母不住的点头，她此刻什么都知道了，自己这些年来的恨是那么的滑稽可笑，他做了这么多，她却今天才知道!

　　她以为他抛弃了自己，抛弃了他们的女儿，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逍遥自在。

　　可事实却是，他舍弃了终身的自由，抛弃了肉身化为一道残灵，不管不顾，无怨无悔的死死守在她的身边!

　　他的心意，从来都没有变过啊！

　　三千年，整整三千年啊！

　　他心中的痛，绝不会比自己少！

　　自己如今，又有什么理由再去恨他怨他呢？！

　　神母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了，哭的近乎背过气去，她轻声道：“阿藤，我不要你再这样苦苦的支撑下去了！”

　　落藤的神情一窒，“我必须撑下去，而且只能是我！”

　　“撑不下去会如何？”神母问。

　　“撑不下去的话，这片天地便会被时空挤压，化为齑粉！我所做之事违逆天意，作为惩罚，死后的灵魂也会随之消散！”

　　神母听完却丝毫不惧怕，“三千年前，若不是你，神母族的众生早就覆灭了，我们已经向老天多要了三千年的寿命，够了，真的够了。”

　　落藤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神母。

　　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三千年前，那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那晚他们向着四界许下誓言。

　　“从今以后，你我夫妻一体，沧海桑田，不离不弃，生亦同寝，死亦同穴！”

　　相隔千年，却恍如昨日。

　　此刻四目相对，他们突然看着对方的眼睛笑了起来。

　　生亦同寝，死亦同穴！

　　一眼万年，心意已然相通！

　　那铿锵的誓言，你可还记得？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一生一世，都不会松开你的手！

　　落藤深深的看着神母，仿佛要将她的样子重重的烙印在心中，良久，才不舍的缓缓闭上双眸。

　　一瞬间，岩壁上的经脉瞬间跳脱而开，灵心从悬浮的空中重重的摔落在地上，整个地洞瞬间颤抖起来。

　　寰煜见状，吼道：“左使，你在做什么？！再不收力这个洞会塌的！”

　　剧烈的颠簸之下，我与神母拉着的手瞬间分离，身子一软，我斜斜的倒入翎坤的怀中，吐出一口鲜血昏睡了过去。

　　翎坤蹙眉，“不好！他要收回自己的□□和灵心！”

　　神母身子因大地的抖动而止不住的踉跄，但是她的双眼却似乎超越了一切，能看得到眼前的落藤，落藤亦伸出双手可以将神母抱在怀中。

　　那一瞬间，一切的不可能，都因至死不渝的爱而超越了四界的限制，出现了奇迹！

　　天崩地裂之间，隐隐传来神母的声音，“小溪，谢谢你的成全。”

　　洞内地动山摇。

　　而此刻洞外的世界，更是一片狼籍！

　　天空斑驳的一块一块的脱落，大地也四分五裂出现一道道深沟，神母族人四散而逃，却终是无法逃出这方天地。

　　草木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枯萎，变干，化为粉末。

　　宫殿和木屋接二连三的扭曲变形，挤压后爆裂而开。

　　惨叫声，淹没在空间残暴的挤压声里。终是消散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而岩洞内，翎坤手持珠子，将我们三人笼罩进结界，巨大的空间挤压力席卷而来，使他分外吃力。

　　落藤与神母却紧紧的相拥在一起，直到他们的身体缓缓的被这方空间吞噬也不肯分离片刻！

　　翎坤撑着结界，声音因用力而有些颤抖，“境中仙，你还要看热闹到什么时候！”

　　此刻虚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戏谑的声音，“老夫就是想看看你小子究竟能撑到几时！”

　　翎坤嘴角流出一丝鲜血，面色微微苍白，寰煜见状立刻将灵力顺着翎坤的手传进去，对着虚空吼道：“境中仙，你言而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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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滴们~新年快乐呀~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学业进步，事业有成，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看到了大家昨晚的留言和祝福，这些是对我最大的鼓励和支持！爱你们！比小心心（~^3^~）
菲梧在新的一年会继续好好写文的~么么么么哒~\(￣︶￣*\))
话说，开年第一章有点小惨烈，可是剧情推进到这一步了。。。求轻拍(⊙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