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有阳》团白

3、第三章

　　为了好好瞧这秋季花魁大赛，占个好些的位置，我难得起了个大早。丫鬟引我进偏厅用餐时，我明显感到众人看见我都愣了一愣。
　　“林神医，早啊”，不愧为武林盟主，陈书反应最为快。
　　“陈公子早，陈老夫人早”我亦乖巧的回礼道。
　　陈家不愧为大家，规矩森严，此时桌上只余两人。陈家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未曾纳妾，而陈老爷余毒未清现下还需在床修养。陈家少爷虽而立之年却又尚未娶亲，二小姐多年不知所踪...
　　好歹也在人家家里住了几日，陈家老夫人的喜好也多少知道些。我深吸一口气，优雅坐下，学着大家闺秀的样子数着米粒的将饭吃完。
　　老夫人乃书香世家出身极其看重这些虚礼，来陈家前有人特意向我普及过了。只是初来那几日我不以为然，不知惹了老夫人多少不快。按理说按我这性子应全然无视的。
　　哎，罢了就当时给那人一个面子。
　　饭毕，我偷偷撇了眼陈老夫人的神情，面上平淡无波，至少看上去对我也没啥不满。看来这大家闺秀我倒是学的有几分水准。
　　而后陈书去准备游湖的画舫，我便“善解人意”地留下来陪着陈老夫人聊天。
　　这唠嗑嘛，总归不好冷了场，我便一直努力寻找着话题。只是没想到这陈老夫人也是个高冷的，我说二十个字她只吝啬的回我一两个。只怕还是在记着两年前未寻着我帮忙的事。
　　碍于辈分实在不好先走，我只得硬着头皮聊下去。聊到后面无话可说，我便只好又将先前说过的话又再说一遍。
　　终于在我要第三次详细解说陈老爷子的药方时，陈书他终于谴了个小厮来通报说，“少爷请林小姐、老夫人一同游湖赏景……”
　　老夫人这慢悠悠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才道，“既然如此，你们那便好好玩吧，老身还得去看看老爷，就不跟着参和了。”
　　听着陈老夫人这回复，我终是松了口气。没想到陪聊也是个辛苦的活～这陈老夫人怎么比萧寂还难搞定！
　　总之折腾了这般许久，我总算是如愿登上了画舫。
　　陈家的画舫分为上下两层。顶上漆着红漆，船身雕梁绘着精致的花纹，比其他船生生大上了一倍多。当船驶入湖中央，我这才发现原来这花魁大赛并不在湖面举行，而是在湖边的春雨楼举行。
　　要说起来这楼主与我还算有些渊源，自然也没有占位置这一说。
　　想到这一层我哀叹道，“早知如此便将早上的梦做完了...”
　　不知从何时起，我总反反复复的做着同一个梦。梦中那人身着红衣铠甲，墨发飘荡，气宇轩昂，想来也是个绝妙人儿啊……想到梦里景象我不禁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神医？”见我如此，陈书关切的问道。
　　这等女儿情怀我又怎好提起，便抬起头越过了他直直看向远方。
　　远处那只画舫上有一佳人感景伤秋，侧身垂泪轻泣。她身旁那男子见了，又是拿糖人又是递百果糕的终是哄的佳人破涕为笑，用玉手轻轻捶打着男子胸口。
　　见此，我亦摸了摸肚子。
　　唔，早上吃饭是搂着了没放开，又陪老夫人聊天耗费了许多精力，现下好像是有点饿了。
　　“林神医？”许是见我久久不答，他又问了一句
　　“无事无事，只是看见这满地金黄，有感而发罢了……”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蹙眉，作出一番心生不忍的样子，实则却偷偷瞄着陈书双手看看他会端出什么稀罕吃食。
　　........
　　没想到陈书只是十分怪异的看了我一眼，不复言语。
　　我大失所望，看来这悲秋也是颇耗功夫，一般人随随便便也是悲不来的……
　　他不说我便也不好主动提起，只好眺望远处看着那落叶满地指望悟出点什么感时伤秋地真理来……
　　.……
　　安静了许久他突然开口道，“年儿近来可好？”声音飘忽，全然不似往常……
　　可这声音落在我耳朵里却似平地惊雷。
　　要说这年儿是谁，此事还得从我初入华阴那年说起，当然她也与云机阁有着些许的缘分。
　　云机分为三司四使，除却药司外其余均为两使共同管理。药司负责炼药救人，目前由我出任司主之职；青司负责收集消息、接收任务，由萧然和萧音分任司主、副司，此外青司下设青蜂分布于各大重要城市，用于接受传达信息；而少罚司负责培训惩罚日常训练，由萧寂和萧何分任司主、副司。
　　那年掌管负责华阴地带的青蜂不知为何好几月未曾传回消息。按惯例青司本应派人前去调查，可不料两位司主都忙于出任务无空理会。赶巧我那时得了哥哥称赞，便在萧音面前多晃悠了几回，于是这任务便华丽丽的落在了我的头上。你说这萧音欺负我也就罢了，自己司内的弟子也不帮着我。
　　药司的小弟子听说了后甚为开心，要我顺便带着那定期的云落解药前去。
　　云机三司的副司、司主中就数我我最好说话，且我又长期屈服于萧音淫威下不敢反抗，便只得老老实实接下差事...
　　只是等我来到华阴地界，那当地的青蜂便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封信，看样子还是好几天前的了。我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便急急忙忙的赶往他纸条里所提到的地方，也就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了陈年……
　　除了惨烈两个字，我也实在是想不到其他什么字来形容第一面的陈年了。
　　她浑身鲜血，衣服早已看不出别的颜色，胸口上还有道极其深的伤口，血正争先恐后的从其中涌出。此外还有一血人伏在她的背上，早已辨不出模样，只能从身量上依稀估计是个男子。两人就靠一把剑相互支撑着往前走，一步一个血脚印，旁边尽是些七零八落倒着的人。
　　看着这番场景，当时我就像被施了定身术，就这么躲在暗处一动不动。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出落斧帮门口，看着一白衣长发之人从她旁边袭来，看着她挥剑隔档苦苦支持，咬紧牙关就是不愿倒下。
　　“江伯父，王伯父，还有众位师哥师姐们，陈年自小在你们跟前长大，你们当真连这点情谊都不顾，非要至陈年与死地吗？”我听见她声音沙哑，可看见回复她的只是一道道极速刺来的剑光…...
　　“对不起二小姐，家主令不敢违。”我听见有一老者叹息……
　　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聚着凝重，可她却骤然的笑了，像那诱人的罂粟，如此张扬。
　　众人为之一惊，手上的剑也握得更用力了些，但我却却分明看见有一行清泪自她眼中滴下，看见她眼中有光湮灭。
　　绕她的圈子又紧了紧，又是一剑刺来，她却再也无力回击硬生生的受了下来。
　　就在这时变故突起，一阵白烟袭来，在场众人纷纷倒下，她亦挣扎了一会后不甘的合上了眼睛。
　　此处忽地一下安静了下来，我抬头仰望了会四周，叹了一口气，青山绿水，倒是及美的风光。。。
　　又继续在暗处窝了会，直到确定众人真正倒下我方才跳出来。一边蹲下查看陈云伤势一边看着自己手里散出去的软骨散，欲哭无泪。
　　怎么...怎么就撒出去了呢……看他们这架势我也知道，这回怕是惹大祸了……
　　我当时确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举动，自小我见过的生死亦不算少，比她惨烈之人更是多了去了，也不知怎么就偏偏救下了她，怕是也只有一个“缘”字解释得了了。
　　但幸而我亦不是个过分纠结之人。这…倒都倒了，人，可不救便救了？
　　未防止他仇家找上门也实在是懒得麻烦，我将他俩藏至一农妇家中，留下药和些许钱便离开了...
　　只是再后来我听有江湖传言说陈家二小姐练功走火入魔武力大增……陈家二小姐惨灭极星门、落斧帮、满刀门、漠顶派，江湖为之震动……陈家深明大义将陈年除出族谱，并派遣好手捉拿陈年，清理门户也给武林众人一个交代……再后来见莲阁横空出世，魔教力量空前强大……
　　唉，你说这陈书怎么就忽然问起了这个。素闻陈家兄妹自幼感情甚笃，这...我是当讲不当讲？
　　这用武林中大多数人的话来说，陈家二小姐杀人无数，连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都不曾放过，江湖中人人人得而诛之。但陈年现如今已是一阁之主，要是说了，陈家人执意清理门户，弄不好就是一场腥风血雨，我可就成了造成此事的天大罪人。
　　这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嘿嘿...”
　　实在不知如何作答，我只好露出招牌笑容而后低下了头，嗫喏说道，“陈云小姐武艺无双……她成名武林之际，我还尚是个初出江湖的小娃娃，怎得有幸见识小姐风采……”
　　而心中却是狂念叨:啊，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林晞不知道，林晞不知道……
　　“当年我亦在场……”像是早就料到我不会承认，陈书依旧负手站立、神情淡淡
　　我惊讶的抬起来头，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将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小厮谴下。
　　“不然你以为为何陈家人不群起而攻之？为何你药粉一撒，陈家门客连挣扎也不曾有便尽数倒下？”他甩了甩袖子，对上我的眼睛……
　　“此番你来陈家做客，为父亲诊脉怕也是受年儿所托吧……”，他又轻飘飘的抛出句话……
　　完了！他竟连这个都知道……
　　我一时慌张，随意地指着岸边一坨不知何物的金黄就开口道道，“呀，快看那朵菊花长好生奇怪……”
　　可他却不接我的话茬，疾讽一笑，“林神医，眼力真好，只是不知那撑伞的姑娘听见你这话该作何反应……”。
　　又锲而不舍地问到，“家妹近日可好？”
　　我尴尬的转过头，却发现陈书目光灼灼，竟满是恳求之意……
　　唉，这两人不愧为兄妹，怎都对我使用同一招，可偏偏也就是这同一招却对我十分管用……
　　果然在这目光里坚持了不到三分钟我便败下阵来，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然后我仔细回想了会我最后一次见到陈年的样子...
　　彼时，不知为何她忽然变得极其怕冷，明明屋外骄阳似火，见蓮阁屋内却摆上了好几盆暖气。也不愿让我把脉，她就那样侧卧在床上，用她哥现在看我的眼神瞅着我，直到我松口答应与他爹看病。我记得我们还聊了许多，我们说了塞外的草原、京城的烟火......对了！我还问了她与我们家那青蜂的进度(那日她自落斧帮背出的是男子便我云机失踪了好几个月的青蜂)。她那时候是怎么答我来着的？
　　我敲了敲脑袋终于记起。她那时望着我自信一笑，淡淡的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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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便仔细回忆着陈云当时的样子，仰起头冲着陈书邪魅一笑并说到：“芙蓉帐暖，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陈书:......
　　我自以为是全方面的概括到了陈年的生活环境、精神面貌，甚至连表情我都完美复现了。可陈书听了却没有半点欣慰，太阳穴反而快速的跳动起来。
　　看着他的样子我下意识的想起，医术上曾说过这太阳穴老跳动或许是偏头痛在作祟。
　　公子也将近三十了患上这种病倒也不足为奇，想着好歹在人家家里住了几天就当还还人情吧。
　　我正欲伸手替他揉上一揉，再叮嘱个几句，可本平稳行驶的画舫却激烈晃动起来，险些将我掀下船去，还好旁边的陈书及时伸手将我拉住。然而我才将将站稳又有一宝剑向我两牵手的地方刺来……
　　“放开她……”这人怒气冲冲，下手也是毫不留情
　　只是这声音到有些熟悉……
　　就在我走神的片刻间，剑已逼近。我急忙松开陈书的手，再反手一拍借力往侧面飘了几步，方才堪堪躲过剑锋……
　　待我彻底站好仔细一看，竟是昨夜那个登徒子！
　　此时路景阳身着一袭红衣，一双好看的剑眉簇成一团，背对着阳光，到有些像天神降临，看得我不由得晃了神。
　　心想，这采花贼长的倒是不错……
　　“听闻陈家主喜得盟主宝座，军中事物繁忙未登门道喜，还望陈家主海涵啊……”明明说着漂亮的场面话，他的眼睛却只管阴恻恻的盯着我，弄得我十分不自在。
　　实在是不知我又如何惹着他了？真叫人琢磨不透……
　　听见这话陈书极快的反应过来，作揖道，“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我听了深深庆幸，原来此人竟是大名鼎鼎的路将军！这可是我云机折了数十位好手都没有拿得下的人物，这武功怕是与寂儿有得一拼，还好昨夜未与他动手。
　　又偷偷的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心中倒是生出不少欣喜。没想到这人不仅长的不错性子也与我十分相投。我们都喜欢凑热闹，也一同赶上了当年江湖里那股“身兼多职”的风流。
　　只是他这第二职业委实不太光彩，但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嘛。如此想着，我对这传说中的路将军又平添上几分亲切之感……
　　像是才注意到一旁的我，路景阳不经意的指着我问道，“这位是……”
　　“这便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林神医，虽年龄不大可其医术却十分了得……”陈书立刻将我向前拉了一步并介绍着，只可惜他似乎对我并不感兴趣，只是挑了挑眉又转到下个话题
　　“听闻陈老前辈身体抱恙，如今可大好了？”
　　“好上许多了，陈书替家父谢过将军关心……”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想到竟聊的十分火热，偏偏我还只能站在一旁一句都插不上嘴。唉，好生无聊……
　　“要说这黄曲酒还是华阴的好啊……”
　　“将军若是喜欢，今晚定当不醉不归……”
　　…………
　　我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聊完，举步欲走，路景阳却突然轻轻牵起我的左手，动作像重复了千百次那般自然。
　　我抬眸恰好对上他的眼睛，像是我的错觉，那眼里竟呈着满满的温柔。
　　“秋季花魁大赛要开始了”，指着远处的小楼，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