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应笑我》木有藥

5、第 5 章

　　硬挨了将近半个时辰，莫如悔终于挺了过来，长长喘出一口气。
　　镜渊握着他始终冰冷的手掌，低声问：“……你好点了么？”
　　莫如悔没有说话，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作为回应。
　　“你心脉受损，筋络凝涩沉僵，不该动武的。”
　　莫如悔侧过头打量了他一眼，才道：“你对医理到也懂几分。”
　　镜渊顿感自己说了句废话，若不是两人“狭路相逢”又遇到蛊虫奇袭，他本也不可能无故动武。
　　莫如悔抽回了手，非常理所当然的拿他外袍擦起了冷汗，两次旧伤发作，莫说他原本的白衫，就连镜渊的袍子也全被汗湿了。
　　他仰首擦拭着脖颈，拉得颈部线条格外修长，镜渊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
　　莫如悔玩味地瞅着镜渊：“你的内劲连金蛇蛊都无法一刀斩断，也敢贸然探我的脉……是不是嫌命长？”
　　“关心则乱，我并无他意。”镜渊眼中闪过一丝苦楚，道：“……再说这金蛇蛊，世上能一刀斩断的人恐怕也不多。”
　　“不错，绝命谷的蛊自然非同寻常。不过你刀法倒是精湛的很，十分了得。”
　　镜渊笑了笑没说什么，坦然收下了褒奖。
　　“走吧，再过会儿都要破晓了。”莫如悔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身，镜渊过来扶他，被他轻轻挥开。
　　“我背你吧。”
　　“不用。”
　　“……你没穿鞋，”镜渊不顾反对一把拉住他，坚定道：“我背你。”
　　镜渊的手掌很热，直穿透了两层衣物烙在手臂上，烫得惊人，莫如悔不争气的心陡然漏跳了几拍，不由自主就嗯了一声。

　　莫如悔身上一如既往的冰，冷的不带多少活人气儿。
　　镜渊有些怀疑他身上的冷与他穿了多少并无多少关系，他只是独自冷自己的，无关天气。
　　高手有内元护体皆不畏寒暑，应无大碍，但他穿得单薄且有病在身，让人实在忍不住关切。
　　“你冷么？”
　　莫如悔闻言一怔，随即道：“不冷。”
　　镜渊还是问了句：“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再脱件衣服给你穿？”
　　莫如悔情真意切的果断拒绝：“我嫌弃。”
　　镜渊：“……”
　　“等等！”莫如悔忽然想到了什么，提声道：“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冷不冷，之前给我披衣服什么意思？”
　　镜渊：“……”
　　莫如悔瞬间贴到他耳后，阴森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那副样子太难堪，所以给我件衣服遮一遮？”
　　“不，不是！”性情耿直的镜渊瞬间觉得脑门冒汗。
　　当时总觉得看了不妥，有种占了他人便宜的感觉！
　　到底要怎么解释才能表示他产生了一种非礼勿视的感觉，但又并不是出于怜香惜玉的本能呢？
　　“那又是因为什么？难不成你在可怜我。”
　　镜渊憋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生怕越解释越乱，只好闷声背着人往前跑。
　　他一个劲儿低头赶路，跑着跑着耳朵尖就红了，透着光红透透的，莫如悔觉得有意思极了，盯着他耳朵看了半天，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居然笑了，微微一愣，心底稍许的一丝不快倏然消散。
　　他也懒得再去追究镜渊到底怎么想的，笑容一敛，懒洋洋往他背上一窝，除了指路以外，又不吱声了。
　　镜渊微微松了口气，不知怎的，总有些怕惹他生气。
　　本也怀疑过他只是想把自己引入某些陷阱，但这个念头在他伏在背后沉沉睡着后，早已烟消云散。
　　入谷的路经过莫如悔指点变得十分轻松，再也连一只蛊虫也没见到。
　　这一路上，镜渊一直嗅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清冽香气，是一种带着药气的草木香，沾染着冬夜寒凉，久而不散。
　　之前夜露深沉，这香气混合了林中的雾瘴，让镜渊误以为是绝命谷里独有的花草的气息，但现在想来分明不是。名葩异卉的气味多芬芳，却常令人迷离沉醉，严重之时甚至可以致幻，这气息却完全不会。
　　镜渊想要仔细闻一闻，提鼻认真去嗅却又闻不到了，不由奇道：“咦，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说罢还抽了抽鼻子。
　　莫如悔忍俊不禁：“绝命谷里奇花异草这么多，你指的哪种？”
　　“不是那种花香，我也形容不出来，淡淡的，有点像药草混合起来的味道，还挺好闻的。”
　　“是吗，我没有闻到。” 莫如悔摇头笑了起来，似乎有些开心，眉眼都眯了起来，口中却毫不犹豫的否定了。
　　镜渊挑了挑眉，识趣地没有再问。
　　再往前走了一阵，遥遥看到了隐蔽在林木中的山门。
　　“见了谷主，你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你确定要见他？”莫如悔最后一次问他。
　　镜渊坚定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无论如何我也要见他一面，只要能救我父亲，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很好，记住你今天的话。”
　　镜渊稍许有些紧张，下意识将人背得更紧。
　　“镜渊，”莫如悔轻轻笑着，第一次喊了他姓名。
　　镜渊轻应了一声。
　　“我姓莫，莫如悔，以后叫我的名字。”
　　“好。”

　　镜渊背着他踏上石阶，一步步走进了绝命谷。
　　上山没多久，只见山势陡然平缓，眼前豁然开朗，一道契阔的苍青石阶直通山林深处，两侧皆是精心打理过的瑶草奇花。
　　四野寂然，石阶尽头竟整整齐齐站着两排，身着燕羽灰衣袍的人！
　　“……”镜渊悚然一惊。
　　莫如悔感受到了他浑身肌肉的僵硬，一想到他此刻窘迫的模样，冷漠的神情险些没绷住。
　　那天所有恭迎谷主回谷的弟子都看到了他们强悍冷酷著称的谷主大人，是被一个气宇轩昂、剑眉星目的黑衣青年背回来的！
　　谷主大人披散着长发，赤着双足，身上还披着一件从未见过的黑色外袍……
　　“……”众弟子下意识屏声静气，参见尊主几个字就这么被活生生吞了回去。
　　莫如悔淡然一瞥，顿时所有人噤若寒蝉，不约而同躬身俯首，低垂下视线。
　　“愣着干什么，往里走。”
　　镜渊许久才回过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惊动蛊虫时，谷主便知道了，不必理会他们。”莫如悔漫不经心道。
　　镜渊略微放松，背着莫如悔从两排弟子中间淡然穿过，径直往里走了。

　　踏着清晨霞光，镜渊背着人直穿过谷内诸多园林殿宇，不时遇到绝命谷的弟子，见到他们便停在路旁静立施礼。
　　镜渊心中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莫如悔喜静，居住在绝命谷内部极深的地方，独占了景致最好的南峰。
　　一进这峰南所属，明显再也看不到有弟子出没了，四处清幽宁静唯剩鸟语虫鸣。
　　寝居所在格外僻静清冷，傍在一川深潭幽瀑之旁，周遭是层层叠叠的阴冷寒竹。
　　但如此凉寒的环境却并不让人感到幽冷，因为居所之前尚有一片极其绚烂壮观的赤红色花海，远观犹如一片红绒的厚毯，烈焰般热情灼烧。在朝阳的辉映下，红霞与花海铺出接天艳色。
　　依着小径通幽，想要去往前方宅院需从花海中直穿，但花海中竟没有修出一道可供人通过的路。
　　莫如悔朝着边上一指，示意他从旁边绕路过去。
　　“怎么不在中间修条路直穿过去？”镜渊忍不住道。
　　“中间有路。”莫如悔淡淡道，“可惜没人敢走，后来花长得太茂盛就盖住了。”
　　“……”镜渊到底还是没问为何没人敢走。
　　娇艳欲滴的花丛乍看红绒一片，近观那花竟是长了半人高，有花不见叶，青翠的茎挺顶着碗大的花，形貌酷似石蒜，张牙舞爪开得肆虐，也不知究竟是何花。
　　进了庭院，原本还能隐约听到的山泉瀑布声陡然静谧下来。院里有一株巨大的银杏，此刻叶已落尽，晨光辉映，自树枝头穿透洒在院内青砖上，竟透出几分静好安适的氛围。
　　屋前候着一位秀雅清丽婷婷玉立的绝代佳人，身后跟着一列侍女。
　　“师兄，你回来了。” 白衣女子莞尔一笑，柔声开口。
　　“嗯。”莫如悔捏了一下镜渊肩膀，镜渊立刻轻轻把他放了下来。他上前将侍女备好的鞋踩上，随手把外袍脱了下来。
　　莫如悔拢了拢长发别在耳后，道：“这位是瀚岚天城的少主镜渊，托他的福，送我回谷。”
　　“镜公子。”女子清淡得体的笑了笑，没有露出任何好奇询问的神色，轻声道：“小女子绝心有礼了。”
　　冷清清的气质跟莫如悔如出一辙，不愧是师兄妹。
　　等等……她是绝心！
　　绝心是绝尘的师妹……
　　镜渊霍然扭头看向莫如悔，只看他轻佻地一瞥，唇角捎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此时此刻，镜渊终于意识到脑中那个荒诞的猜测是真的，面前这个人，当真是传闻中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绝命谷谷主绝尘。
　　“你……”镜渊满脸惊愕，连话都说不出来。
　　晨光透过树缝映在莫如悔脸上，那道淡红色的纹路渐渐清晰起来，红的犹如一簇五月盛开的石榴花，绽放的炽烈绚烂，娇艳无比——那是一束火焰般艳丽的赤色凤尾花纹。
　　——说好的绝尘面貌丑陋可憎，脸侧长着不堪的鲜红胎记呢。
　　莫如悔侧目轻笑着看他，曙光描绘着他面部稍显冷硬的轮廓，在眸底辉映出春山深潭翡翠般的光泽。
　　镜渊脸上极度的震惊被另一种惊异替代了。
　　他知道莫如悔很美，美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非常直观简洁的印象。
　　但他没想过天光乍破朝阳熹微，他的容貌会带给人另一种堪称震撼的观感。
　　天地间晨曦辉映，莫如悔面上还带着倦怠的痕迹，却对着镜渊展颜一笑。
　　这一笑间，只觉天光刹那黯然。
　　在这一刻镜渊确定，这世间再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人。
　　莫如悔似笑非笑看着他：“如何？”
　　“你这一路上考虑好如何取悦谷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