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应笑我》木有藥

4、第 4 章

　　一路上莫如悔打起精神为镜渊指路避险，早已倦怠之极。
　　这稍许放松了一些，本就不济的精神愈发支撑不住了。
　　身上裹着不属于自己的衣物，暖烘烘的，伴随着一阵阵困意袭来，莫如悔精神越来越萎靡，终于支撑不住趴在他背上沉沉睡去。
　　镜渊听着背后清冷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指路的手往下一垂，彻底搭在了自己肩上。
　　“嗯？”镜渊想唤他一句，却发现还不知道他的姓名，身后的气息十分平稳，呼在衣领里的鼻息逐渐清浅悠长，竟是睡着了。
　　镜渊愣了片刻，不知到底是继续往前走好，还是找个地方让他好好休息。
　　只是真把他从背上放下了，恐怕人也就醒了，镜渊莫名不想惊动他。
　　说来也是神奇，在这样浓云诡谲月色凄迷的冬夜，会有个似敌非友的高手伏在他背上毫无防备睡了过去，呼气轻轻扫过后脖颈，好似一蓬羽毛匀称的盖在皮肤上，又悄然滑落。
　　镜渊在原地站了许久，站的腿都僵了，也没敢乱动一下。
　　直到背上的人已熟睡，月色西沉，镜渊才沿着之前说过的方向小心走去。

　　绝命谷外谷多幻阵迷阵，镜渊顺着之前莫如悔指点的方式前行，倒也一直安然无事。
　　不知过了多久，从树缝儿里渐渐能看清远处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
　　那应该就是绝命谷内谷的建筑了。
　　绝命谷虽然号称为谷，其实并没有完全建在山谷内。峰峦上傍着教内奉为圣潭的湖泊，附近环湖一带皆是内谷驻地，规模相当庞大壮丽。
　　随着不断慢慢深入，山势逐渐陡峭狭隘，逐步合拢出谷势。
　　离内谷愈近，规避蛊阵、毒瘴的方式也愈复杂，只凭方才简单的指点难以应付了。
　　镜渊为了安全着想，自然不敢乱走，便停下脚步略作歇息，干脆等他一觉醒来再作打算。
　　可镜渊当真没有料到绝命谷外的防护居然如此严密！
　　当他真的驻步静立之后，只觉周遭密林逐渐诡异的静谧下来，竟连一丝一毫活物的声音都消失了！好似所有生物都本能蛰伏了起来，畏惧着某些事物！
　　——停步亦会触发陷阱！镜渊眉头顿蹙，只好凝神屏气，静观其变。
　　须臾之间，只听有群虫振翅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逐渐向他逼近！
　　镜渊心有防备并不畏惧，但仍感到毛骨悚然。
　　蛊虫带着大军过境片草不留的威势渐渐迫近，振翅发出的尖锐带着频率感的声音极其凶猛！只听那声响便可以想象出蛊虫本身定是相当凶残可怖！
　　本以为是一大群飞虫发出的动静，等那声音源头席卷而来，才发现是十来只体型并不算大的淡金色生物，形如金蛇，灿若流星，周身裹挟着一道刺眼白光。
　　镜渊瞳孔微微一缩，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飞蛇，瞬刹千里，身后跟随着一道移动的浓雾！定睛细看，竟是无数细小黑虫组成的虫云！
　　这等阵仗迎接，镜渊立刻把人从背上放了下来，一把揽在怀中紧紧护住。
　　下一刻，那金蛇飞蛊如彗星过境般骤然朝两人急袭而来！
　　镜渊回手抽刀，气运周身，携着迅猛气劲的晴岚怒斩向飞扑而来的金蛇！
　　怀中之人眉心微皱，羽睫轻颤，终于醒来。
　　镜渊刀法精湛犀利，刀刀准确利落斩在金蛇七寸，瞬间把这群飞扑而来的金蛇击退！
　　晴岚斩上蛇身，镜渊无比惊愕，原以为能一刀两段，不料它只是被狠狠击飞！
　　金蛇在半空悬飞着调整了姿态，猛然卷土再来！
　　千钧一发之际，莫如悔缓缓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镜渊自怀中感受到一股远远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压迫感。
　　一种无形的扇状内劲以两人为中心，霍然向四周极速扩散！
　　迅飞疾射而来的金蛇蛊瞬间悬停在两人面前，如同遭到了极其恐怖的威胁，瞬间纷纷掉转过头，用一种比来势更加匆匆的姿态狼狈逃窜！
　　只见几道流星般的金光倏然钻回了密林！身后那朵灰褐色的虫云，也猝然四散，各自寻了逃命的方向惶惶疾飞，轰乱的虫声顿时消失在了层林深处！
　　“……”镜渊握紧晴岚，恍如一梦，却被怀中人狠狠推开！
　　莫如悔背身踱了几步，骤然转头，微垂的眼睑也掩盖不住眼底令人畏惧的寒意。
　　“为何不叫醒我？”他努力压抑住的不仅是极度阴郁的情绪，还有因调动内息而再一次蠢蠢欲动的旧伤。
　　“……抱歉，是我太莽撞了，不该贸然前行，应该之前寻个地方歇一歇的。”镜渊面露惭色，当即赔了不是。
　　见他没有一句开脱之词，一番话说得温和又得体，莫如悔心里这股火反而发不出来，闷在腔子里隐隐作痛。他当然看得出镜渊是不忍心叫醒他，而不是不敢！看这天色，正是破晓前最为漆黑无光的时候，他这一觉可睡了有些时辰了！
　　莫如悔携怒之余又忍不住想苦笑，想他这些年为人狠绝不留情面，所有人对他皆敬惧，若镜渊真知道了他身份，是否还能如此坦然？
　　更让他在意的是，他竟会在一个刚认识的人背上睡得人事不知！想到这一点，以及隐藏在背后诸多的意味，不由一阵失神。
　　剧烈的痛楚再一次席卷而来，打断了他纷乱的头绪。
　　“呃……”莫如悔猛然攥住心口衣衫，脚下微踉跄，缓缓跪在地上。
　　“你怎么了！”镜渊立刻去扶他，却被莫如悔颤着手臂，毅然决然的挡住！
　　没用的。
　　这只能是生生硬挨过去的苦痛，没有办法能够减缓，他再不愿一时失去神智咬在他人臂上！
　　莫如悔大口喘息着，伸出的手指几乎痉挛，虽是推拒的姿态，却又像探出了手无声求援。
　　“你的伤势又发作了？”镜渊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掌，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向脉门，手指刚搭上皮肤，莫如悔猛然一挣，却没有从他充满力量的回握里挣脱！
　　莫如悔浑身是汗，一双澄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最后终是疼得躺在地上蜷缩起来，那只尚且自由的手，筋骨暴起，在地面留下深深的指痕！
　　掌中这只手同样青筋迸起，却是近乎温情的，甚至在本能的一挣失败后，便再也没有了抵抗的举动。
　　镜渊眉心猛然一跳，心底泛起莫名的滋味。
　　他知道对方体格并不娇小，甚至比他还要高挑一些。只是如今微微蜷在宽大的衣袍里，显得分外单薄。
　　莫如悔浑身被汗水浸湿，未束腰带的腰身，裹在袍子里轮廓分明，窄得一臂就可揽过。
　　——犹如终于被雨水从梢头打落的花。
　　恍惚间，镜渊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印象。

　　莫如悔一声也不吭，黑发凌乱贴在额角，一双凤眼无神却又大睁着，茫茫盯在镜渊身上。
　　只消片刻，镜渊便感到紧握的掌中浸透了汗水，湿冷的汗液被他炙热的掌温捂得温热，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镜渊再一次将手指搭在他腕上，甫一搭，便感到他的内力如沸腾了一般滚涌，左冲右突险些把他的手指弹开！
　　“别……别，” 莫如悔挣扎着开了口，声音微弱却坚决，“别用内息，探我的脉……”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眉头都狰狞得攒了起来，额角鼓动的青筋好似扭动的蛇，冷汗从他眼角滑落，沁得眼梢通红，好似泪水一样。
　　镜渊没再拿内息试探，只专注于用脉象诊断。
　　“你身上好冷，跟你伤势有关么？我功法是至阳的，可能帮到你？”
　　莫如悔笑了笑，只是面上神情太过僵硬，笑容十分惨烈：“你……内息太弱，受不了。”
　　镜渊瞬间用力咬合牙关，原本温和焦急的眼神陡然凌厉，剑眉猝然皱起，只是这堪称恼怒的情绪只一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如悔完全无知无觉，事实上他能听清镜渊说了些什么，已经相当艰难。
　　排山倒海的剧痛一浪浪袭来，眼前发黑，耳朵里也嗡嗡作响，有那么几个瞬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失去意识，或者已经晕厥过去又被剧痛刺醒。
　　只是他偏偏用尽全力去听清镜渊说的每一个字，仿佛听清了便能分散注意力充当减轻痛苦的良药。
　　莫如悔胸膛急促起伏，终于开口粗喘起来，用力攥了镜渊的手一拉。
　　“……你，要求灵药！”他乍然开口，声音嘶哑到变音，“若是……你有机会得到灵药，但有一人……会死……”
　　“你还要么！”
　　镜渊瞬间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艰难地开口，却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但他几乎立刻就给出了他的答案。
　　“我宁愿不要！”
　　似乎终于得到满意的答复，莫如悔颤抖着勾起僵化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