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夜》豌豆小公子

9、第八话

　　宋燃走到停车场，杜薇已经不见了人影。他拿起电话正准备打给她，对方就打了过来。

　　“哥，我就先回去了，你陪方晴去逛逛街看看电影什么的，不用我教了吧？”

　　杜薇在电话那头暗暗窃喜，幸好自己反应快，借口上洗手间提前溜了。好不容易帮方晴把他给约出来，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当个碍眼的电灯泡。

　　方晴是她的大学同学。人长得漂亮不说，性格也是既温柔又大方，最适合她哥这种性子有些沉闷的人了。柔情女子配铁血汉子，想想都有些小激动呢！

　　真是多事！

　　宋燃颇为烦躁地将电话挂断，然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

　　他发现，每次见完她，自己的烟瘾就会变得特别重。胸膛里空空荡荡的，好像急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它。

　　上次签订完合作意向书，宋燃受东仁医院院长的邀请，前往医院交流参观，主要是针对医院现有的大型医疗设备做一个调查了解，方便未来业务的推动和开展。

　　那天，因为两台手术时间的间隙比较短，林染干脆就在手术室外休息了片刻。

　　院长领着宋燃一行人参观到这一楼层的时候，就刚好碰见正仰头靠在走廊的墙上闭目养神的林染。

　　她似乎很忙，也很累。

　　宋燃听见院长叫住她说，小林，你过来一下。

　　但她并没有过来。她只是站在那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道，“院长，马上还有一台手术，我得进去了。”

　　院长手心朝里往外推了推，示意她先去忙。接着她就走了，手术室的门被缓缓地关上。

　　他与她，像是隔了两个世界。

　　很好。宋燃心里想，真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他刚刚才会说，不是。

　　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眼神都不曾交集。

　　宋燃看着手里忽明忽暗的烟蒂，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这样，总该是如她所愿了吧。

　　这边方晴也踩着高跟鞋好不容易追了过来。

　　“宋燃，我这里有两张跨年音乐会的门票，现在过去的话，时间刚刚好，要不我们……”

　　还未等她说完，宋燃就将车门打开，“公司临时有点事，我就不去了。需要我帮你叫车吗？”

　　“那……好吧，工作重要。”方晴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不用，我一会儿自己叫就好了。”

　　“那行，再见。”

　　说完，便上车、关门、启动车子，动作一气呵成，将方晴最后说的那句“路上小心”堪堪留在了门外。

　　翌日，杜薇跑到盛宇来兴师问罪。

　　“哥，你有没有搞错？你竟然把方晴一个人扔在停车场！”

　　“她这么跟你说的？”宋燃挑眉。

　　“当然不是！”

　　杜薇生怕宋燃误会方晴是个矫情造作的女孩子，连忙解释说，“她说你公司有急事，要赶回去处理，她可舍不得说你一句坏话。”

　　“是真的有事。”

　　“你就编吧，我才不信呢！”

　　杜薇冷哼一声，直接戳穿他，“我后来给你办公室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你回来干嘛？陪大门的保卫一起跨年吗？”

　　听她这么说，宋燃便不再多言。

　　公司有事的确是借口。他也知道杜薇想撮合他与方晴，毕竟她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

　　他今天之所以会答应请她们吃饭，也完全是因为杜薇的缘故，他知道她关心他，自从杜乐去世以后，杜薇好像比以前更粘他了，就好像是把对杜乐的那份情感都转嫁到了他的身上，而他对于他这个表妹，向来也是有求必应的。

　　本来他可以绅士到底，即使知道杜薇中途有可能会偷偷开溜，他也想，或许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他可以接受眼前这个女孩接下来的安排。

　　只是他没想到，会再次遇见林染。

　　好像每次她一出现，他平静无波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被搅得乱七八糟，她不需要对他说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仅仅是站在他面前，他的心，就乱了。

　　“哥，你到底听没听到啊？”

　　杜薇气急，恨铁不成钢一般看着这个不开窍的哥哥。

　　“什么？”

　　“啊……真是要被你气死了！”杜薇忍不住跺跺脚，“我说，你姑姑让你明天晚上回家吃饭。”

　　说完，气呼呼地走了，没一会儿又推开门，探出半个脑袋，再一次嘱咐道，“记住了啊！一定回来。”

　　如果宋燃知道这天小丫头有这样的安排，他是一定不会回来的。

　　当天晚上，杜薇把方晴也请到了家里吃饭。

　　宋燃刚一进门，杜薇就冲方晴使了个眼色，末了还用肩膀碰了碰她，于是后者起身向宋燃走过来，神情颇为害羞地替他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

　　“谢谢。”

　　“不客气。”

　　坐在沙发上的杜薇见状，脑子里冒出无数粉色泡泡，情不自禁地露出姨母笑。

　　饭桌上，宋燃如坐针毡。

　　杜薇明显是与姑姑通过气了，并且貌似想法已经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小燃，一会儿还回公司吗？”杜母奚美娟开口问他。

　　闻言，杜薇立即飞来一记刀眼，宋燃将原本想好的说辞生生给吞了下去，“没有。”

　　“真的啊？那正好，我们一会儿去看电影吧。”杜薇兴奋地建议，而后又故作遗憾地说，“哎呀！我可能去不了了，我刚想起来我和蹦蹦约好了，不过没关系，你们两个去吧，哥，行不行啊？”

　　宋燃没有接话。

　　被晾在一旁的方晴有些尴尬。奚美娟见状，立刻打圆场地说道，“去吧，小燃。你也难得有空，去放松一下。”

　　宋燃嗯了一声，算是应承下来了。

　　却不成想，十分钟后的一通电话解救了他。

　　接起电话，只听得韩大少爷在电话里咆哮，“姓宋的，快点出来陪我喝酒！”

　　换作平时，宋燃一定是啪得一声将他的电话给挂断，韩诚这种人来疯，喝了酒之后，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但今天宋燃答应得十分爽快，语气听起来可以说是如沐春风，韩诚听见他在电话里头对他说，“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好！我马上来！”

　　挂完电话，韩大少觉得自己还没喝酒就有些醉了。否则那个在电话里头担心他，说要马上赶到的人，怎么就那么不像宋燃本人呢！

　　“是韩诚，他那边好像出了点事，让我过去看看。”

　　宋燃几乎不怎么说谎，但说起谎来，也是可以脸不红气不喘的。

　　奚美娟不疑有他，便不再多留由他去了。

　　宋燃出门，深深呼出一口气。这韩诚，今天总算办了件好事。

　　在弥里街的PUB里找到韩诚，这家伙已经喝到微醺。

　　见来人真是宋燃，竟冲上前捏着他的脸，神经兮兮地叫道，“快说！你是哪路妖怪？竟然冒充宋燃那个大变态，快给我速速现行。”

　　宋燃嫌他太过丢人现眼，一巴掌推过去，差点把他拍飞。

　　“叫我来干嘛？”

　　“我被人睡了。”

　　宋燃想，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哪天不是你睡人，人睡你的。这会儿又在儿装什么纯情美少年？

　　“真的，是她睡的我，喏！你看！”说完从口袋里摸啊摸，摸半天才摸出一张纸条。

　　宋燃接过来，借着灯光一看，上面写着：你技术也太烂了！差评！

　　Pao友？宋燃想问，可话到嘴边溜了个弯儿，又给憋回去了。“一夜情？”

　　好吧，比炮友这个词稍微文明一点。

　　韩诚趴在桌子上含糊地嗯了一声。

　　“现在一夜情都实行五星好评制度了？”

　　宋燃忍不住调侃道。简直闻所未闻，果然时代在进步啊！

　　“放屁！”韩诚将手里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本少爷的技术也能叫烂？”

　　也不知道是骂宋燃，还是骂这留字条的人。

　　宋燃拍拍他的肩，“没事。”

　　夜路走得多，总会碰上鬼的。

　　“她不见了。”

　　不怕，你还有你的那些金发碧眼大波妹。

　　“我想找到她。”

　　宋燃这一次是真的被他逗笑了。“找她？找她干嘛？”

　　再让她睡一次，然后把差评改为五星好评吗？

　　“我也不知道。”韩诚仰头闷了一口酒。“就是一下子就找不到她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心里就空落落的了。”

　　这会儿宋燃笑不出来了。他听见韩诚说空落落的，突然也就不说话了。

　　良久，他才听韩诚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妈的！等我找到这根豆芽菜，我非得……”

　　豆芽菜名叫唐娜，以前偶尔会在这间PUB串场打个碟什么的，韩诚遇见她，纯属偶然。

　　那天，韩公子被林染毫不留情地拒绝后，便来弥里街买醉。然后一进门，就看见这样一幕。

　　一个细胳膊细腿打扮得像棵圣诞树一样的女孩对着一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女孩说，你能为他去死吗？

　　对面那女孩明显一副不愿搭理她的神情，挽着身边的男孩转身欲走，正在这时，就只见那棵圣诞树拿着手里的酒瓶，朝自己头上“哐”地一抡，接着，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看热闹的人一时间都懵了，谁也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

　　大长腿尖叫一声，然后拉着男孩瞬间就跑得没影了，围观的人也纷纷散了，大家都不想惹这个麻烦。

　　韩诚听见有人想报警，下意识地就拦下了，他那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就这样抱起那棵圣诞树，给她送去了医院。接着找了医生，交了检查费，然后他也一刻没多大待地就走了。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无聊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没想到几天后，唐娜拿着瓶酒走到他面前说，谢谢你那天送我去医院，这酒请你喝。

　　韩诚一个人喝有些无聊，于是留她坐下。就这样，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圣诞树，哦不，是唐娜。

　　唐娜和那个男孩是高中开始谈的恋爱。高中毕业后，男孩考进了C市的大学，她没考上，于是也就干脆不念了，直接打包了行李陪男孩一起离开老家，来了C市，为此，父母差点把她的腿打断。

　　她在大学附近租了个房子。

　　高中学历，在这样的城市里是很难找到令人满意的工作的，于是唐娜听取了朋友的建议，在网上开了一家淘宝店，卖……成人情趣用品。

　　一开始，唐娜不是没有想过卖点别的，比如小女生的饰品、衣服、鞋子之类的，或者干脆卖一些常用的家居用品，可是网店的竞争太激烈了，唐娜入行太晚，她只好另辟蹊径。

　　但她也并不像其他情趣用品网店一样，一味地追求大订单大销量，她只做精不做多。

　　她想，别人把东西买回去，总不至于是摆在那儿看的，他们肯定也会用、也会穿，那用得称不称手、穿得舒不舒服，才是决定客人是否愿意回购的关键。

　　于是她花了不少时间去找了好几家供货商，然后一一对比、选择，不可谓不用心。

　　她把货品价格都定在了一个合适的中等型价位，即保留了利润空间，又不至于让那些潜在客户望而却步。

　　情趣用品，从字面上的意思理解，就是懂情趣的人为了制造情趣而借助的工具。那这一类的人总不至于会是那种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的大老粗吧。

　　事实证明，唐娜天生还是有点生意头脑的。网店的生意虽然谈不上红红火火，但过过小日子还是绰绰有余。

　　一切好像都比想象中要顺利。

　　男孩每个礼拜会抽一天的时间去陪她。

　　他们很少出去约会，比如逛街，或者看电影。大部分的时候，他们都待在出租房里，唐娜给他做饭、洗衣服，他帮唐娜写快递单。他的字写得很好看，不像唐娜，写出来的字跟鬼画符似的，估计也只有她自己认得。

　　有时候他还会帮唐娜分装包裹，他偶尔会对她说，娜娜，以后别卖这些了。出去找份正经工作吧。

　　他们都是小地方出来的孩子，接受到的新鲜事物和资讯自然要比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更为封闭。

　　男孩腼腆，他觉得一个女孩整天和一堆情趣用品打交道，说出去实在算不上是一件光彩的事。

　　唐娜这个时候总是说，好。

　　说实话，唐娜有些舍不得。

　　其实也不仅仅是舍不得这个被她一手操办下来，如今打理得紧紧有条的网店，她更担心的是，她如果没了这个小店，就更难留在他身边。

　　所以她总是说，等做完今年，明年我一定去。

　　然而，男孩还是没有等到明年。

　　他开始慢慢找借口，周末不再来出租房找她，而她去学校找他，也常常失望而归。

　　有什么东西好像不知不觉地在变化。

　　那天，依旧是扑了个空。

　　她慢吞吞地走到校门口，就看见了正远远朝她走来的两个人。

　　她想，他们一定是一对恋人。

　　那个女孩被路上的小孩推搡，白色的球鞋上被踩了一个灰色的鞋印，女孩有些不开心，于是她看见旁边的那个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然后蹲在女孩面前，很仔细地把鞋子上的鞋印擦干净了。

　　那个男孩，有她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唐娜揉了揉发疼的双眼，她想起了晾在出租房窗台上那双男士的白色球鞋。那双球鞋，她每次洗，也都会洗得很干净……

　　唐娜讲的这个故事很下酒，不知不觉他们就已经喝光了一瓶。

　　再后来，韩诚每次来，如果又刚好碰上了她串场，他都会请她一起喝酒。

　　那段时间，韩诚忙着应付家里安排的各种相亲，一水儿的美女，个个温柔贤淑知书达理，跟从一条流水线上跑下来似的，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名媛风范。

　　韩诚忽然就觉得有点腻。

　　于是每次碰见唐娜这根咋咋唬唬的豆芽菜，心情都会意外地感到舒畅。难怪人家都说，酒桌上认识的朋友，不论男女，都更投缘。

　　那天他们依旧只是聊天喝酒，再聊天，再喝酒，最后不知怎的，就喝到了床上……

　　韩诚第二天一早在酒店的大床上醒来，看着床上的血迹和台灯下压着的字条，整个人就像被雷劈过了一样。

　　想他堂堂韩大少纵横花丛十余年，从来都只做嗡嗡嗡的小蜜蜂，就采蜜不折花，特别还是这种小雏菊。这回……可真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阴沟里翻船的韩大少此时正摇着空了的酒瓶问宋燃，“Song，你说怎么样才算是真正喜欢上一个人？”

　　喜欢啊……

　　宋燃给自己倒了杯酒，喜欢一个人应该就是，当你听到喜欢这两个字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那个你真正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