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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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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留
种离不知这姑娘就是看她好看才跟来的,中原到此的人不少,种离这模样的却不多见,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看到模样俊秀的年轻男子自然忍不住想要亲近。
“我叫允,我阿妈是中原人,因而我也是半个中原人,您叫什么名字?”
“种离!”
“您能写给我看看么?”允伸出手。
种离在她手上一笔一划写了自己的名字,女孩捏着手心好似得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一般,脸上一直挂着笑。
“您找到住处了么,要不要住我家?”
种离摇摇头,允毫不犹豫的拉起她的手道:“太好了,那你就去我家好了!”
种离跟着允来到她家竹屋,此处房屋均已竹屋为主,大都两层,上层住人,下层喂着山羊鸡鸭之类的牲畜,竹屋依山而建,层次错落,隐在半人高的灌木从里,炊烟袅袅,傍晚时分,笼起一层薄雾,偶尔几处星光点点,许是草中萤虫。
竹屋门口挂着羊头骨作为装饰,羊头骨上还用朱砂画着火焰一样的纹饰,想来是驱邪用的,屋内摆设简单,地上只铺着几块旧毯,中间架着黑色的炉子,炉子上放着锅子,里面正煮着东西,竹屋共四间,其余三间当时用来住人再就是放杂物用的。
允说自己是大姑娘了因而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弟弟阿玛还有阿爸住一间屋子。
种离被安顿在了靠边的那间屋子,里面还放着几袋大米,允在地上铺了毯子,就当是种离睡觉的地方了。
种离换下了身上的棉衣,穿了允借给她的青色短打,种离长年被包裹的皮肤露在外面,有些不太习惯。
允说她阿爸阿妈去山的另一边卖鱼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在允准备晚饭的时间,种离去了予告诉她的老祭司家,那里并不难寻,就在山坡最高处,一直顺着石阶往上就是,种离躲在一棵矮灌木后,发现了那日跟着罗伽赫伽的几人在屋外守着,长桌上摆满了新鲜水果,香味扑鼻而来,地上架火烤着一整只羊,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正拿着刷子往上面刷油,一边撒着调料,几个妇女坐在地上择菜洗菜,几个年轻的姑娘抱着鲜花在一边摆着,嘴里哼着小曲,脸上皆一片喜气洋洋,赶上中原过年时的场景了。
种离简单查看了一下,确定几人应该是在三楼休息,随后回到了允的住处,允准备了竹筒饭,里面还加了肉丁,种离一整天没有进食,这时也饿的慌,米饭浸渍着竹子清香味,虽然里面放了肉丁,吃起来却一点都不油腻,种离也没客气,毕竟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去救人。
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出动去了祭司家中,将祭司不大的小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允个子小,挤在了最前面,种离也被拉着进来前面,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双手举顶,好似在祭拜神明。
就这么爬了半个多时辰,从老到幼年,竟然没一个人吭一声,耳边只有火把被风吹动喳喳的声音。忽地,上面一个老人滴哩咕噜说了一句话,所有人跟着说了一句大宇多摩,随后起身,种离抬头,罗伽赫伽站在篝火的旁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凉的缘故,那眼眸似染了一层霜,明明就看着此处,却好似身在远方。
种离缩在人群中,生怕暴露了自己。
允痴痴的看着罗伽赫伽,在种离耳边轻轻道:“圣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你看他的眼睛好像湖一样美丽。”
赫沁耳在罗伽赫伽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罗伽赫伽点点头,没一会儿,竹屋又走出来两个人,这两人种离再熟悉不过,毕竟三人同行了好些日子。
柳自菲款款落座,面上看不出表情,倒是穆丰神色复杂,难得的没忙着在一边给柳自菲夹菜。
允在柳自菲出来的瞬间就呆住了,只见她手舞足蹈的拉着种离道:“那个中原着装的女子你认得么?”
种离看她,不语。
允自顾自道:“你们中原的人怎么都这么好看?圣人都被比下去了,这可怎么办?”
感情你们这圣人是靠脸选出来的?种离心中默默腹诽,目光却一直盯着穆丰,穆丰此人偶尔絮絮叨叨喜爱抱怨几句,骨子里却沉稳的很,真正遇事的时候反而很是镇定,而此时神情凝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知道了什么?
种离静静看着几人,只觉当初救赵泊也是走运,如今还要妄想救出柳自菲穆丰简直妄想,罗伽赫伽自不用说,单是一个赫沁耳自己估计都不是对手,若是江宜活着,或许还能与之一战。
除此之外,周围还有好几个高手伏在附近,莫说救人,稍有妄动估计都会给打趴下了。只周围都是普通村民,种离混在其中,隐了气息倒也还算安全,正这么想着,肩膀忽地一重,种离转身立马还击,却见原本好端端站在罗伽赫伽身边的赫沁耳忽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赫沁耳道在种离耳边低声道:“此处不宜说话,你且随我来!”
两人走出人群,绕到竹楼后一处小花园,花园中间摆着石桌,赫沁耳示意种离坐下。
种离既已暴露,反倒镇定,坐了下来道:“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我跟来的!”
“从你踏入此处之时!”
“果然如此!”种离叹道。
“没想到你受了那样的伤还能跟来!”
种离摇头叹气道:“我武功不济,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也只有皮糙肉厚了,能追上你们也全靠运气,你看我的朋友还在你们手中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问问您贵教请我两位朋友到此是何意?”
“此事我不能说,不过宴会结束后圣人自会亲自告知!”
“既是如此我在此等候就好了?”
“请便,只是此处都是普通老百姓,我们自会善待您的朋友,也请您善待我们的人民!”
“我只求两位友人安全!”种离回道,随后看了一眼远处围着篝火跳舞的村民,道:“宴会散了我自会去找贵教教主,您不必担心,我没有滥杀无辜的喜好!”说罢起身回到人群,允此时正捧着一块烤羊肉大快朵颐,看到种离后油着嘴道招手示意种离也吃。
“我们晚饭不才吃你还能吃的进去这么大一块肉?”种离有些为眼前的小家伙的胃担忧。
允摇头,顺手从旁边拿了一个鲜红的果子递给种离道:“这是我们此处特产,叫雨果,下雨天才会开花结果的果子,你们中原那边没见过吧,你尝尝,外面的皮要剥掉!”
种离接过果子,拨了皮,露出里面粉色的瓤,种离张口咬上,甜香感漫于口,水分顺着舌头滑下喉咙,清清凉凉,很是爽口。此处路途遥远,要不然带给赵弦尝尝就好了,他最喜欢这一类瓜果零嘴,每到夏季桃子李子熟了的时候,两人都要上山摘许多的回来,吃不完的种离一个个去了核儿,晾干,冬天就是赵弦的零嘴,种离还在山里猎过野猪,野猪蛮横凶残,并不好抓,虽然设了陷阱,种离被顶了右脚,休养了好几天才好,野猪分给了其他村民一些,剩余的阴干做了肉干,两人一路上除了干涩的饼子就是靠着肉干充饥,赵弦嘴馋,肉干吃到半路就没了,后来还遭了黑店,险些被卖,如今看来,两人能平平安安入京,倒也实在不易。
也不知道赵弦在京中怎么样了,在洛瑜的时候虽然寄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这会儿京中应该冷了吧,不知道下没下雪,赵弦的棉衣也没人缝制,他身体单薄,一贯不抗寒,到了冬天就爱缩在被窝里门都不出,不过好在将他托付给了王予,王予细致,赵弦不欺负他都算好的了。想到此处,种离又想到了曹廷尉那里看到的信件,心不由下沉,还是早日回京的好。
“怎么样好吃吧!”允笑着问。
“嗯,好吃!”
允用衣服擦了擦手,随后拉起种离的手融进篝火边的人群里,跟着鼓声踩着奇怪的舞步,种离看着此处人人脸上挂着的笑容,不由的被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宴会散去的时候已是深夜,种离待允睡去后离开,返回了祭司家中,院内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只篝火还未灭,而罗伽赫伽就坐在篝火边,对面还有穆丰跟柳自菲二人。
种离走去,先是查看了穆丰柳自菲两人是否受伤,发现穆丰非但没事,还好像胖了点。
“我没有虐待他们!”罗伽赫伽笑道,“我不是说了他们是贵客,难得你追了这么远过来!”
穆丰拉着种离坐下道:“我跟自菲都没事儿,你且坐下,这位教主的本事咱们三也不是没领教过,现在还到了他的地盘上,人为刀俎咱们是鱼肉,横竖没辙儿,不如乖乖听话!”
“还是圣徒想得开!”
穆丰翻着白眼道:“想不开你还能放了我不成,难为阿离追了这么老远,这实心眼儿的孩子居然是你......!”说到此,穆丰改口道:“你也不知道下手轻点!”
罗伽赫伽道:“她师出江宜,自是练过大宇多摩功法的,这点伤用不了两日便可恢复!”
“也可解毒么?”
罗伽赫伽笑道:“不能!”
“那就怪了!”穆丰摇头道:“那日赵泊把她送我这里,说是中毒了,我探其脉搏,并没有中毒迹象,不可能啊!”
罗伽赫伽看向种离,又看向穆丰淡淡笑道:“那要是可能呢?”
穆丰皱眉道:“江湖传闻赤药鬼为了炼药将不到一岁的孩童泡在毒药池中,孩童体弱,何况是泡在毒药中,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而活下来的多数不是痴呆也是傻子,赤药鬼便饮其血,日日如此,得以百毒不侵,还练就了魔功赤炼掌,之后又集结了江湖上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成立了万魔窟,说是万魔也不过百十来人,除了赤药鬼及手下喜丧二鬼比较厉害,其他的都不过是些喜爱用些下流手段的小喽喽,当年江宜只身闯万魔窟,一个活口未留,他为人宽厚,非万不得已或遇十恶不赦之徒才会下杀手,可见这群鬼众倒是确实该死!”说到此看向种离,道:“你几时开始记事?”
种离想了想答道:“六岁左右!”
“此前之事可是一概不知?”穆丰侧目道:“比如你在罗家药堂之事?”
种离回道:“罗敏说我曾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
穆丰叹了一口气道:“阿离,这世上阴损狠毒之人甚多,有些人便是天打五雷轰也不为过,你遇到江大侠许是冥冥中注定一般,也幸好碰到的是江大侠,你出落的如此温柔宽厚真是太好了!”
种离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罗伽赫伽又看向穆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小时候给赤药鬼做过药人?”
穆丰低头不语,倒是罗伽赫伽伸手越过火焰摸了摸种离的头发道:“你如何想?”
种离回道:“我从记忆开始便是在师傅身边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既然师傅不愿我知道,那就当作没发生过,只不过如今看来师傅对我不光有养育之恩还有救命之恩,只他已去,万事休矣!”
罗伽赫伽点了点种离的眉心道:“只要你还在,他就不会消逝,中原不是有个成语叫薪火相传么,他的火不是已经传到了你那里,只要火不灭,他就一直在!”
种离抬眸惊愕的看向罗伽赫伽,她伸手握住罗伽赫伽的手,目光如炬,道:“是您将火传给师傅的么?”
罗伽赫伽湖水一般的双眸沉静的看着种离,好一会儿他才道:“你果然比他聪明多了!”
“那日与您交手我便隐隐在想这件事,我一路追至此除了想救两个朋友也想问您这件事!”种离松手跪地作揖道:“此前多有不敬,此后种离也可能会冒犯到您,我先给您道个歉,日后等我也死了,下去自会跟师傅请罪!”
罗伽赫伽垂目看向地上的种离,笑道:“你还是想要带走他们两人?”
“我不能弃他们不顾!”
穆丰拉着种离道:“你不必管我们,你还有惦记之人,且去做你要做之事,我跟自菲不会有事!”
种离不语,倒是罗伽赫伽淡淡笑道:“这样,后日你来此处,若是你能挡我十招,你便带走他们!”
种离起身抱拳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柳自菲端了一杯药茶递给种离,只见她眉目疏离,声音却难得带着几分温柔道:“你内伤在身,尽力便可,我跟穆丰还要长你几岁,不能给你一直照顾着。后日你答应我不要负伤,便是不想想自己,想想赵郡主的嘱咐!”
种离捏着温热的茶杯看向柳自菲,点了点头,忽觉自己此举竟然有些幼稚鲁莽,好似在大人堆里被迁就的小孩。
罗伽赫伽温声道:“我给你的那本书你还留着吧,回去好好看看,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回到住处,种离躺在毯子上时被罗伽赫伽打伤的位置隐隐作痛,这一路来舟车劳顿又负了伤,此时才觉浑身散架了一样,外面月光似水洒在这小小的竹屋内,粮食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种离闭目,没一会儿便沉睡了过去。
屋外罗伽赫伽被月光染得蓝幽幽的双目收了回来,他轻声进屋,帮种离盖好毯子,侧身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平静如水的面容,忽地想起许多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倔强的少年睡着的时候也是这么平静,白驹过隙,岁月如梭,这之后又过了多少年?今年月可还是当年月?今年人却早已不是当年人了!
第二日,种离早早醒来,喝了点稀粥,随后便拿出罗伽赫伽给她的书翻看,书中人动作诡异,种离习武多年,却看不出这些招数如何连贯在一起,或许本就不是用于一招一式,而是心法类的东西呢,种离百思不得其解,正想着,身后的允忽然凑到旁边看着,随后瞪大眼睛笑着说:“你怎么也有这本书?”
种离侧头看她道:“怎么说?”
“你手里这本书我在克己叔叔家见过,你看这人身上的蓝色的点不就是脉象么!”
“那这红色的又是何物?”
允一本正经道:“我们这里说人生来便有一股气,这气若河之于大地,奔流于海,孕育生命,你看这山上的树木,林中的虫鸟,还有你我都始于此,这气脉从母亲腹中孕育,到初生的婴儿,再到大人,直至死去,气脉贯穿生命始终,连接山河大地,若是死了便流回大地,周而复始!”说罢,允笑嘻嘻道:“这都是克己叔叔教给我的啦,其实我也不大懂!”
“我能见见你那位叔叔么?”
允摇摇头道:“离开这里好久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种离有些丧气,允的话让她更是糊涂起来,如果说这本书类似于内功心法之类的东西,只上面一字未有,简直无从下手。
允看种离神色凝重,犹豫道:“不过克己叔叔说,平日里就算照着上面的动作练习一个时辰对身体也是大有好处的!”
种离笑了笑,摸了摸允的脑袋,便回了屋子,坐下打坐,那日若不是罗伽赫伽温有意承让自己连五招都过不了,既然他肯指点,说明这书中内容对功夫进修大有帮助,种离习武是江宜当初强行让学的,本是为了自保,也没有野心非要有一番大成就,可如今看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武功不济自保都难何况救人,这一路来她遇到不少高手,罗伽赫伽已超乎常人,天御宫柳清和那日便是被盯着都甚感压迫,便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荆海棠,功夫狠厉,一招致命,真要比自己也不知能过得了几招,柳自菲穆丰也不必说,便是养尊处优的赵泊,内力深厚,也不是泛泛之辈。
种离自江宜故去,习武之事也不再似以前那样上心,每日睡前打坐,晨起练武也是因其自律性好惯于坚持罢了,至于精进,种离倒也从未想过。
果然,习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江宜见了自己如此堕落是不是会生气?种离翻着书,照着上面的动作一一照做一遍,如此往复直至外面日落西头,眼看天就要黑了,依旧无所收获,种离这才作罢,书中动作她都熟悉,依旧看不出所以然来,倒是肚子有些饿了。
晚间帮着允生活做了晚饭,饭后,种离便又埋头去看书,允家中没有油灯,好在外面月光莹亮,种离对着月光翻看着,旁边的允在一边无聊的哼唱着山曲,种离看的有些眼花,打哈气的功夫,忽觉书中浅红色的线条似哪里不对。
种离低头翻看许久,耳边允的声音在空旷的竹楼来回响着,宁静的夜晚,种离将书放下,眼睛缓缓外面,随后闭目凝神,顺着允的目光看去,月光下此人眉目沉静,好似一尊玉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