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薛毛毛

4、照顾

　　随着放学音乐的响起，背着包的隋宁从教学楼里飞奔而出。绵绵细雨落下，身后举着伞的傅菁菁追不上隋宁，只能吼了一句：“别忘记我教你的！”
　　隋宁本以为小雨并不要紧，谁想出了站台，雨势骤急。这个点站口卖伞的阿婆也下班了，隋宁无奈，只能将包顶在头顶往家跑。
　　到1102门前时，她已经一脚泥泞。时间是九点四十九分，早已过了门禁时间。抱着侥幸心理，隋宁还是尝试去解锁，机械的女声冰冷的提示她：超时已锁定。她又摸出手机给殷孝佳发消息。可发出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半点没有回音。
　　隋宁在门口颓然站了会，楼道里的冷风吹的有点难受，她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几分钟后，她鼓起勇气给殷孝佳打电话，不等他说话，她先噼里啪啦将一串词背出：“合同上说乙方有房屋使用权，你设置门禁的行为是不对的。如果你不让我进去，我可以起诉你。”
　　这些话，是隋宁夜校的同桌妹妹傅菁菁教她的。傅菁菁热爱法律，听说了这等不合情理的“房东”，给她出的主意。
　　“……你拿什么身份起诉我？房客？”
　　隋宁有些吃瘪，又听那头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合同上有一条，乙方不得不干扰甲方的生活方式。隋宁，你严重打扰我睡觉，这笔账怎么算？”
　　殷孝佳挂电话一向干脆。隋宁知道再打也没多大用处，索性倚着墙坐下。又是几个喷嚏，隋宁揉揉鼻子，觉得头有些疼，强撑着精神看了会手机。没多久，她眼皮发沉，终究是没抵挡住住浓浓睡意，直接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隋宁不知怎么梦到小时候的事情。赌输钱的爸爸喝了酒，回家拿熟睡的家人出气。妈妈着急护小弟，隋宁无人看护，被爸爸粗鲁的从被子里拽出，皮带一下下抽在她单薄瘦小的身上。尖叫、求饶、躲避，任何自保的方式她都试了，无休止的鞭打没有停下，辱骂的词语一声高过一声。
　　最后爸爸揪着隋宁的衣领，将她扔在门外。冬天的夜晚太冷了，隋宁不停的敲门求妈妈放她进去，可屋里只有摔打怒骂和哭泣声，根本没有人来理会她。
　　殷孝佳俯身替床上的隋宁贴退烧贴。他刚贴上，隋宁忽然伸手来抱，闪躲不及间，便被她搂着脖子压了下去。
　　“冷，”隋宁闭着眼睛说胡话，“妈妈，我好冷。”
　　明明双颊发红，呼吸发烫，却只喊冷。倒真是烧糊涂了。殷孝佳怔了片刻，很快又去掰她的手。
　　“我不是你妈。”
　　生病的人不知哪来的蛮力，他越想挣脱，反而被隋宁困紧。她的眼角有晶莹的水珠，声音也带着颤抖的哭腔。
　　“妈妈……别走，你别丢下我……”
　　隋宁五官生的精巧，每一处都像雕琢的玉面。平日里沉静秀美，如今却哭的心碎委屈，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得不撇下成见，柔情下来。
　　“别哭了，我不走。”
　　殷孝佳一手撑着床沿，一手在隋宁被上轻轻拍着。大概安抚起了效果，隋宁很快没了声音，手也顺势滑落下去。
　　赵藜一直觉得自己的老板是个工作狂，一年到头从不缺勤，风吹雨打坚持不懈的上班，态度让他这个打工人都自愧不如。可最近这一个多月，他翘班的频率有点高。
　　“病假，谁问都这么说。”
　　“哦……那老板，我下班去看看你吧？”赵藜的职场态度还是很严谨的。
　　“你觉得我需要吗？”
　　赵藜一下反应过来，立刻反省自己的错误：“哎呀我这笨脑子，您都结婚了，肯定有媳妇照顾啊，我多事了多事了。”
　　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殷孝佳暗想。他挂了电话伸手关火，又小心翼翼掀开锅盖，将熬的蔬菜粥盛进小碗。他不是做家事的好手，粥熬的厚重，乍一看，有点像蔬菜饭了。
　　“起来吃粥。”
　　殷孝佳将碗放在床头柜上，见隋宁没动静，上手掀了被子。冷气侵袭，隋宁哆嗦了一下。殷孝佳皱眉，又拽过被子掩在她身上，这才再次招呼：“吃粥。”
　　隋宁蔫蔫的坐起身来，接过碗有气无力的说了句谢谢。粥卖相不佳，味道也是极咸，齁的人想吐，隋宁忍着咸将粥一勺勺送进嘴里。不轻易辜负别人的好意，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昨晚为什么不去常仪家？”
　　隋宁糊涂，不懂他的意思：“我去她家干什么？”
　　“你天天爱心泛滥给人家送早饭，昨晚回不来，不是该去找她收点利息吗？”
　　这几天早上，隋宁每天都给常仪多备一份早饭。她怕自己发现，每次都起早偷偷摸摸的去放。殊不知这些小把戏，殷孝佳早就看在眼里，只是没多计较。
　　“我给她做早饭又没有别的目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我怎样？”
　　隋宁不吭声了。
　　如果不是因为前仇旧恨，隋宁这样的蠢女人，他是绝不会靠近的。别人的一点好意便让她恨不得献身报答，不管是她毫无亲缘关系的的姨妈，还是仅对门的一个陌生邻居，仿佛这辈子没感受过爱一样。
　　想到此，殷孝佳又开始怨恨起面前的人来。他曾有过无比爱他的母亲，有整天黏着他喊哥哥的可爱小妹，就是因为有这样装老实的可怜虫在，才会让他一无所有。
　　“你对她没有目的，那么对我呢？故意做出病怏怏的样子，要我愧疚来照顾你，这是你的目的吧。”
　　隋宁想反驳，可毕竟受了他的照顾，也就不想多说。她将空粥碗搁在床头柜上，细声下逐客令：“谢谢你的粥，我要换衣服了，麻烦你出去一下。”
　　殷孝佳不动，只环抱双臂，戏谑的看着她。隋宁抵不住内心的难堪，委婉向他示弱：“你在这里，我会很不方便的。”
　　殷孝佳歪头嗤笑了一下：“你难道没发现你的睡衣是我换的吗？”
　　隋宁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衫被人换成了睡衣，她脸瞬间羞红，扯过被子微恼道：“你干嘛帮我换衣服！”
　　“穿湿衣服睡觉，你想死的快点？放心吧，我只换了外面的。再说就你这干扁豆的身材，就算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没有半点想法。”
　　隋宁的身材，倒不至于是干扁豆。虽然细胳膊细腿瘦的没几两肉，但该有的地方还是有的。即便换衣服的时候再心无杂念，男人的本能还是让他多看了两眼。
　　殷孝佳也没打算真的多待，收了碗起身离开。临走前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已经替你请了一天假，你就在家做做家务吧。算你一天误工费。”
　　1101内，常仪将今天收到的爱心午餐一顿猛拍，拍完后稍微修了修图，然后美美的发了个朋友圈。宋江羽的电话像催命一样再次打来，常仪随手一滑，接着给投食人“小甜甜”回了条消息：“宁宁宝贝，我真的好爱你～”
　　“常仪，你再挂一个试试看？！”
　　常仪翻了个白眼。那天不过是怼了宋江羽两句，撤了她两个通告不说，还让导演给她穿小鞋，这男人心眼比针尖还小，真是顶顶讨厌。
　　即便如此，样子还是要做做的，谁让自己现在仰人鼻息呢？常仪酝酿了一下情绪，回复“资本家”消息：“哎呀，宋哥哥，人家洗澡呢。”
　　“边吃饭边洗澡，你雅兴挺好。”
　　常仪不慌不忙，淡定打字：“刚洗完呀哥哥，这正吹头发呢。”
　　她消息还没发出，宋江羽的视频电话又毫无征兆的轰过来。常仪这次痛快接了，那头的宋江羽裸着上身，肌肉线条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哥哥，您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开□□呢？”
　　宋江羽关了跑步机，扯过毛巾擦了擦汗，笑的放肆：“你倒是脱一个我看看哪？”
　　“我还是算了，毕竟大小也算个明星，包袱还是有的，就不奉陪了。”
　　“呵，明星，”宋江羽讥讽一笑，没了眼镜遮掩，眼神锐利的仿佛能在常仪身上戳几个洞，“你倒说说看，是哪个没眼色的粉丝谁给你做的饭，我的大明星。”
　　同一时间，正在阳台收衣服的隋宁鼻子发痒，忙用手背掩着打了个喷嚏。窗外依旧阴雨绵绵，玻璃外的城市模糊一片。视线往左，可以看见殷孝佳房间的小阳台。圆桌上摆着电脑，他倚着靠背椅，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
　　毛毯拥着暖意覆上，有双手细致的将角落抚平。殷孝佳知道是谁，他并没睁眼，只淡淡问：“谁让你进来的？”
　　隋宁吓了一跳，忙直起身子解释：“我来送昨天洗的衣服，敲门了你没理我。看到你睡着了，就……”
　　就好心帮他盖毯子？殷孝佳伸手捏了捏眉心，语气很不友好：“昨晚对你的照顾，不是出于什么好意，不过是怕你病死，影响我们的合同。别把对付常仪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我不吃这一套。”
　　隋宁咬唇，半晌讷讷道：“你要是觉得让你不舒服，那我帮你把毯子再放回去。”
　　“……出去。”
　　隋宁一刻不敢多留，立刻抬脚往外走。她的视线无意落向电视旁的玻璃柜上，那是个分格的玻璃柜，每一格都摆着各式各样的手办娃娃。
　　这些娃娃隋宁相当熟悉，这是童乐游乐场推出的盲盒娃娃。每年一期，每期六个，免费赠送给前来游玩的游客。
　　他怎么会有这么多娃娃……而且最上面那几个，连她都没见过。隋宁心生疑惑，但又不敢多问，流连了几眼，便移开了目光。
　　晚上学校有英语小考，隋宁的小同桌傅菁菁考的很不理想，她心宽，伤心过后又兴致盎然地问隋宁和奇葩房东的后续。
　　“不给你开门？！”傅菁菁气的骂了句脏话，拍着桌子说，“姐姐！你为什么不报警？再不济，你找小区物业，怎么能在外面睡呢！”
　　隋宁倒也不是没想过傅菁菁说的那些，只是她和殷孝佳的关系，不允许她那么做。
　　“他也不是坏人，不至于到那个份上。而且我生病，是他照顾了我。”
　　“你生病那也是他害的！这种人……等会，他照顾你？”
　　傅菁菁嗅出点不同寻常的东西，忽然凑近隋宁，猥琐地问：“姐姐，你的房东是个男的吧？”
　　隋宁含糊的说了句“是”，傅菁菁顿时像吃了不得了的瓜一样问：“姐姐，你这个房东，肯定对你有意思。”
　　隋宁笑出了声：“怎么可能……”
　　“你记得我上回跟你说我有个高中同学，就特聪明那学霸，跟我不对付那个。昨天我们咖啡店来了个客人，他是学霸高中舍友，认出我来了。他说学霸暗恋我，课本上写的都是我名字，书里还夹我的照片！所以，这男人的小心思啊，那可把握不住，搞不好就是偷偷喜欢你呢！”
　　傅菁菁整天古灵精怪的，隋宁自然是不信她的话。她故意挪揄傅菁菁：“那你有没有想过，人家学霸写你名字，那也不一定喜欢你，你又是拿球砸人家又是偷看人家洗澡，人家可能是在给你写记仇本呢。”
　　傅菁菁被隋宁唬住，趴在桌上半天不服气，小声嚷嚷道：“谁记仇本画爱心啊，你当我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