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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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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敏于院中枯坐了半日,神思不属。
淮北战事吃紧,她父兄一早便请命平叛,原本也是十拿九稳的事。可她刚刚从父亲口中得知,扎牙笃死后第二日,那请命的折子便被皇帝压下,另派了旁人前去,由头则是绍敏郡主伤重未醒,不忍在这关头要他们骨肉分离,也免于在战场上分心。
听着倒是冠冕堂皇,可但凡知晓些内情的人便会看出,这分明是皇帝为了扎牙笃之死在迁怒打压汝阳王府。这对根基深厚的汝阳王府或许算不上祸事,但他们失了七王爷的帮衬,又惹皇帝不喜,在朝堂上怕是要憋屈一阵子。
这些在她醒来之时兄长一字未提,她再三询问,王保保也只说不是她的错,家中一切都好,还有便是……
赵敏捏紧了放在桌面上的手,十分抗拒再想下去。
王保保问她明教那些人当时知不知扎牙笃的身份,算是旁敲侧击;汝阳王则直言她看错了人,就差明说是那些人故意为之。
这些她并非想不到,只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信任,直到现在她也不觉得是周芷若有意杀了扎牙笃。可她无法解释为什么明明周芷若有机会收手,扎牙笃却还是死了。
当日扎牙笃与她同行,一身华服,其身份不难猜测,而七王府与汝阳王府的密切关系也从不遮掩。如今扎牙笃因她而死,有心人一想便知会有怎样的结果。
若不是她二人的那层关系,以周芷若那般的身份,完全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有利无弊。
可那层关系……又算什么关系呢?
不知是不是伤势未愈又在这院中呆坐了许久的缘故,赵敏此刻觉得头疼脑胀,伤口也隐隐作痛。
那日她们看似把话说开,但说到底也并未做出什么承诺。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的人,怎么突然就松口了?若她一开始就是刻意接近……
不会,扎牙笃是临时起意才跟着去,不可能有人提前知晓。
院中时不时吹来凉风,赵敏觉着自己的脑子也忽冷忽热起来。
她知道自己有些胡思乱想,可心中的疑虑如野火燎原般,怎么都压不下去。她晃了晃头想要清醒一些,却觉得更加晕眩,甚至脸都开始发烫。
天色已晚,但今夜的月亮尤其明亮,地上隐隐约约可见人影。
人影?
赵敏觉得有些不对,但一道声音快于她的思绪进入耳中。
“你怎么了?”
周芷若快步走到她身前,眼中很是担忧:“脸为何这么红?”说着手便伸向她的脸。
赵敏见到她时一阵恍惚,接着脸上一凉,是指尖落在面上的触感,她想到什么,下意识地后仰,避开了那人的手。
“别过来。”
周芷若闻言一怔,但她顾不上深思赵敏紧绷的态度,也没再上前,只道:“你的脸很烫。”
赵敏自己摸了摸脸,未发现有不对,但她这一日颇为折腾,又带着伤,身体出些毛病也是应当。倒是眼前的人更让她在意。
“你怎会在此?”
周芷若道:“是你要我前来。”
赵敏这才想起白日里于七王府门前,周芷若与张无忌乔便装混在百姓之中,她发现二人后也确实暗示周芷若入夜相见。
她当下“身心受创”,一时竟忘记此事。
赵敏约周芷若前来,原是想弄清当日情形免于误会。然而汝阳王的话令她心境难平,如今再面对周芷若,她竟有些无法心平气和。
但她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话:“扎牙笃是怎么死的?”
周芷若与她对视着,道:“我说我没有杀他,你信么?”
如果是在昨日,或者哪怕是今日见到汝阳王之前,赵敏都会斩钉截铁地答“信”,可现在,她犹豫了片刻只道:“我尽量。”
紧接着不等周芷若说什么,她再次问道:“所以,他是怎么死的?”
周芷若没得到肯定答案,有些苦涩:“自尽。”
“自尽?好好的怎会自尽?”赵敏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一个生来尊贵养尊处优的人,又生性懦弱,有什么能逼得他命都不要?
“那该问他自己。”周芷若看着她的神情,轻轻蹙眉,“你不信我。”
赵敏笑了笑,有些勉强:“他死在你的剑下是有目共睹。你凭空一句自尽,我该如何信你?”
“我为何要杀他?”
“汉人杀蒙古人需要理由么?你知道他是皇帝的亲侄,杀了他让皇帝与汝阳王府生隙,对你们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话音一落,连赵敏自己也不禁皱眉。她并非不想好好说话,可一出口却变了味。她抬手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一无所觉,但脑中的混沌提醒着她自己如今状况着实不妙。
一时间气氛僵硬,过了好一会,才又听周芷若缓缓道:“你若这般想,那便没什么可说的,我无可辩驳。”
周芷若站在那,变得分外平静,看不出情绪。
“我……”
赵敏心头一慌忙站起身,却顿觉头晕目眩,跌落之际被人扶住。赵敏转头看过去,周芷若手臂扶着她,身体却保持着距离。待她站稳,手臂也很快收了回去。
赵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周芷若忽然神色一凛:“有人来了。”
此时经她一提醒,赵敏也隐隐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人数众多且来势汹汹。她心道不好,王保保知道她与张无忌有来往,只怕经此一事后起了提防之心,早就守株待兔。不想却让周芷若给撞上了。
“你快走!”
赵敏有些心急,周芷若却没动,转而看向门口:“怕是不行。”
赵敏转头看去,她那比她更心急的兄长已经先于侍卫赶了过来,目光灼灼咬牙切齿地道:“是你!竟还敢出现在大都。”
王保保一眼认出这便是在万安寺刺伤赵敏之人,怒上心头拔刀便上,却被赵敏眼疾手快拦在身前。
“哥哥,切莫冲动。”
一番拉扯之间,王府侍卫也迅速赶到,手中火光相映,将院子团团围住。不说是插翅难飞,却也轻易逃脱不得。
周芷若此时从赵敏身后走出,手已按在剑柄之上,神色冷冽:“郡主何必阻拦,我亦想与世子一较高下。”
王保保或许不知,赵敏却清楚周芷若的兄长当年是如何死在他手下。即便这些年她不执着于仇恨,但昔日仇人这般出现在眼前,也难免气血上涌。
若真交起手来,只怕又是你死我活。
此时人手皆至,王保保也不应她,反而退后两步,抬手一挥:“拿下!”
众侍卫蓄势待发,赵敏急忙喝道:“住手!”
“哥哥。”赵敏转向王保保,“不能抓,让她走。”
王保保难以置信:“事到如今,你竟要保她?”
“不为她,是为了王府。”赵敏摇头,“此人不能抓,更不能死在王府。哥哥若信我,便当今日无人来过王府。我自会与你说清缘由。”
王保保看着她信誓旦旦又万分急切的神情,又冷眼盯了周芷若半晌,终是冷哼一声,朗声道:“今日之事原是误会,乃郡主旧友前来探望。尔等退下,任何人不得胡言乱语。”
他说罢又立刻举起刀,道:“还不走,是要做我刀下亡魂?”
周芷若并不理会他,看向赵敏,对方做着口型无声催促:“走啊。”
事情尚未说清,她有些不甘心,奈何形势不对。她转身飞上屋檐,几息间便不见了踪影。
……
周芷若已走,王府侍卫也退了个干净。
王保保持刀往地面一怼,发出咣的一声。
“说罢,为何要放走她?”
显然是有些怨气在身上。
赵敏倒不在意兄长的态度,精神松弛下来后只觉得疲惫,扶着石桌先行坐下。
“那人武功高强,若要擒之,必死伤众多。这般大的动静,哥哥觉得可避得过圣上之耳?”
“自然不能,那又如何?”
“若她便是当日剑刺扎牙笃之人呢?”
“什么?”王保保讶然,很快又道,“那此事绝不可让圣上得知。”
一旦知晓其中关窍,便不难明白。若是生擒之,王府侍卫折损惨重,必惹来皇帝的注意,万一让周芷若入了皇帝的眼加以拷问,只怕赵敏曾经谋划之事很难瞒住;若是杀之便更糟,通缉重犯敢冒着层层追捕潜入汝阳王府,却轻而易举地死了,落在皇帝耳中只会是汝阳王府勾结逆贼后又杀人灭口。
王保保低头叹了口气。既不能惊动圣上,便只能当做无事发生,悄无声息地放人走了。
“真是万幸,险些坏了大事。”
话音落下许久也无人应声,王保保抬头看过去,却见赵敏竟已伏在桌上睡着了。
再走近些,才发现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