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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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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问刚进慕祥斋就有小二迎上来,“小客官好,堂内座已满,您请外面排着”,周围几道眼光看着,“我待会儿吃,你们掌柜呢?有人让我给他看个东西”,说着看了看,柜台正有个打算盘的。
小二打量了下俞问见他手里的确拿着东西,又似乎曾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事,转身朝柜台走去,同柜台那人低语了几句,那人抬眼,遂从柜台后走出来踱步到俞问跟前,“我就是这里的掌柜,你要给我看什么”,俞问将符牌递给掌柜,后者看了微微一惊收下,抬手示意“你跟我来吧”。大堂和门口的客人看到不免有些好奇,这小孩也不像是富贵人家,竟能让掌柜亲自领去二楼,果然人不可貌相。
二楼格局确实比一楼好太多,光是这楼梯扶手就擦的锃亮,每个阁间都备了帘子,外面还有装扮的盆栽绿景,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熏香,这贵人待的地方就是不一样,俞问还假模假样的摇摇头。
跟着掌柜来到了二楼坐南朝北最里面的一个阁间,这个阁间似乎和其他的不同,看来要见的人有些身份,掌柜敲了敲门“小主子,有人拿了符牌过来”,屋里脚步声传到门口,随后阁间门就开了,俞问就看到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面如玉刻目若朗星,身着锦衣狐裘腰系玉佩,应该是个世家公子,看着不觉微微抓了下自己身上的粗布短袄,少年声音纯净低沉“进来吧,把门关上”,掌柜推了俞问一下,转身走了。
俞问进屋带上门跟在少年身后,少年身材颀长,足足比俞问高了一头。阁间很大,还安置了假山流水,桌子上摆着慕祥斋的招牌吃食,见少年坐下,抬手把信递上去,“有位男子让我送过来的,还给了我一块符牌,说是拿着这个自会见到你”,少年接过并未立马拆信,反而认真的看着俞问道:“你叫什么,家住哪里?”,许是从小到大没见过多少同龄人,何况又是那么好看的少年,俞问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叫俞问,“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的“俞”,“问道”的“问”,我家就在这里,离慕祥斋不远”。少年仿佛被他报的这一大串名号绕晕,愣了一下就又听到面前的小人儿问:“你的名字呢?”,少年想了一下:“叫我景回吧”,“晴景回轻煦”,俞问笑了笑,他就知道几句诗,今天还都对上号,不免有些得意。
景回也被俞问的情绪感染,罕见地勾了勾嘴角,四周隐着的某暗卫见此无不震惊,难道这就是“铁树开花”?俞问高兴完就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见到一个陌生少年都能成这样,实在让人有些脸红,还是赶紧走吧,“我先走了,有缘江湖再见”,说着还抱了抱拳,没看对方一眼,逃也似的出了门。
景回可不知道小人儿的心里想法,有些无奈,明明刚开始还那么高兴,转眼就逃了,看来自己的形象并没有太大变化,旁人依旧难得亲近。叹口气,打开桌上的信,信的内容不长,“文清先生在此地,他或许知道当年事,亦或是有些眉目”,看完景回低语:“宁晏”,说话间桌子旁就多了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少年暗卫,景回把信递给他,站了起来,“小主子,这是哪边的人来的信?怎么也知道文清先生在这儿?现在要不要去找一下文清先生?” 景回仔细想了一番道:“该哪边的人就是哪边的,既然给我们传信说明此人也知晓些事,是敌是友,且看吧。我们就不去找文清先生了,他也不喜被人打扰,何况他能查出来的我们也能,走吧,回府”。
二人下楼时引得众人关注,前有掌柜亲自领去的少年,后又下来两位更气度不凡的,这些少年郎一个接一个的都不简单,真是投的好胎。出了慕祥斋,景回左右看了看,想起那小人儿说的话,“有缘再见”,或许吧。
俞问一路冲出慕祥斋,想起买酥糖的事都快到家了,懊恼一番,以后再吃吧,路过私塾见门关着,许是先生又再看哪位大家的著作,松口气,心想:应该不会跟我要酥糖了。
家里的小鱼摊没人守着,俞问进里屋发现父亲母亲正坐在四角小桌的两旁,都低头不语似在想着什么,“爹、娘我去慕祥斋转了转,人忒多,都快挤成饼子了”,说着也拉了板凳坐下,拿起桌上小茶壶就往嘴里倒,父亲在一旁满脸局促的看着俞问,明明有话却一顿一顿说不出口,母亲瞪了下眼睛,“真没用”,然后转头未带一丝含蓄的对着俞问说:“我们想让你回涿州,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我们靠这个小鱼摊赚不了多少钱,何况乡下就只剩你外祖父了,身体不好,你舅舅、舅娘也不是好相与的主,交给他们实在不放心,你从小跟着外祖父,有你在也好能照顾一下,我们想以后等你稍微大点再把你接回来”。话虽是商量,语气却不容置疑。
孩子过来几年,如今看怕是当包袱养了,俞问心里还是知晓,鼻头一酸,勉强正色道:“我知道了,明天就走,我也想外祖父了,我去收拾收拾”,说完低头去自己床铺间整理,其实没有太多东西,来的时候没有,走的时候也没有。俞父看着俞问的身影,不觉叹气,孩子没喂过母乳,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比一般的孩子还要瘦小,可这不是他们的错,天地不仁,命该如此。
第二天一大早,俞问就跑去私塾敲门,敲了好一阵儿门才从屋里打开,先生睡眼惺忪随意穿了件夹袄,披散的头发同身体哆嗦着,“俞大小子你拼命了不成,这才几更,我要过会儿才授课,凭你的脑袋不用这么废寝忘食的,赶紧回去吧,把门带上”,说完拔腿就走,这天气冷死人了。
俞问拦住他,沉了一夜的嗓子有些沙哑,“先生,我要走了,以后都不能听你讲学了”,平复的情绪在此刻又涌上来,逐渐红了眼眶,“要走去哪儿?你又找其他先生了”萧先生一听就不困了,回身把门关上,认真看着俞问,要是这小子敢说一声“是”…“没有,父亲母亲想让我回涿州,家里外祖父身体不好了,我这一走,有些年见不着您了”。
似乎有些问题,先生看着俞问微红的眼眶,能猜出个大概,上前揽住俞问,拍了拍他的肩头,“无论你去哪儿都是我萧先生教出来的,涿州也挺好,这皇都越发不安宁了,回去吧”,本想在先生这儿寻求些安慰,或许让先生说两句爹娘还能改变主意,可这么一听,眼泪扑得掉下来,两手抓着先生的夹袄,抬头对上先生的目光,“先生也想让我走?是不是怪我没你买酥糖吃呜…原本想着给你买的,可…是我忘了…”,越说越觉得委屈,大人都太坏了。
先生闻此,将俞问揽得更紧,小孩家想不来什么大事,“先生在你眼里是因为几块酥糖就生气的吗?”俞问平了下情绪,先生确实不是这样的人,自己倒有些小气了,先生松开俞问,抚了抚小人儿的眼泪,“我是想说,你先去涿州,我随后就到。这皇都的地价太贵了,要不是我卖了以前的值钱物件,我连现在的屋子都没有,想来涿州的情况应该好些,我去那儿待着也罢”,这下俞问震惊了,先生也要跟着他去涿州,他还能听先生讲学,猛地反抱住先生,开心道;“先生你可别骗我,听说你们文人君子最爱讲信讲德,你万万不能骗我的”,先生揉揉俞问的小脑袋,“不骗你,这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走之前我还要拜访城中的一位旧友,所以等你先到了涿州后,先帮我寻个好地方”,俞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现在说什么都答应。
“俞问,俞问,该走了,你在哪儿呢”,听见外面俞母在叫自己,心里也不难过了,“先生我先走了,母亲托了家乡人顺道带着我,等到了涿州,我一定给你寻个好地方,还有你可千万要找准我家的住址,”,说完就打开门蹦跶着跑出私塾。
先生惋目,孩子单纯,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这本是他们作的孽,却连累到孩子,可惜“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自己走之前还是向那人说一声,免得以为是他拐走孩子,摇了摇头,关上门,睡醒再说。
俞问这边也很顺利,俞母看到喜笑颜开的小孩以为他想明白了,心里有些安慰,送走小孩儿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副慈母做派。
夜下冬风起乱星,城前老鸪衔旧草。
年关将至,城中烟火正浓,果然人走茶凉,久处盛世,皇家无情,百姓亦无情,记不得这一切安稳是怎么来的了,无情者心生犹死,有情者心死犹生。该来的人,就要来了,风,也该起了。先生避过守城的士兵登上城楼,在黑暗中望着远处万家烟火,浓眉染霜目若寒星,此时有脚步声渐近,后停在他身旁。
似风低喃,“皇城就要变天了,那人…等不急了”,来人并未掩饰身份,明显和先生是旧相识,黑夜里那双眼睛浑浊而汹涌,像海上的漩涡稍不留神就被吞噬。“我就怕这天不变,就怕这水不够浑,十几年,该有个结果了…”先生侧目盯着来人,“难道你还能等吗怕是再过几年就要入土了,何况你是他唯一的亲人,没了你,他也难活”,来人拢了拢衣袍,并未反驳,“他已经离开皇都了,这么些年他的事我也都知晓,我早已把他当儿子看待,不用你叮嘱,我自会看好他。不过该查的事情你也得查”。
当初虽是关于两人的交易,如今多了个小孩,利益不利益没什么重要的了。
“我知道,这孩子父母双亡,就剩我一个孤寡老人,有些东西是我给予不了的,你待他好,他自然会记在心里。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那件事牵连甚广,不为你,我也得给我儿子儿媳一个交代,再说你父亲在世时与我交好,我也不会让他死的不明不白。明天我会派人送你离开皇都,今后就靠你了”。
来人本就经历过腥风血雨,又有着将军点兵的气势,丝毫没显出一个老人该有的颓败,说完此番话身姿更为挺拔。先生闭了闭眼,转身隐入黑暗,城楼上只能听到来人微微一声叹息,随风而逝……
城楼夜谈,他们知道,风知道;当年被掩埋的真相,他们不知道,谁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