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苏明棠曾经也是个小孩。
那时她叫苏换棠,在农村的土话里,读起来是“苏唤儿”的发音。
她的爸爸让她辍学结婚,嫁给村里开电子配件工厂暴富的男人,男人比她大二十岁。
妈妈说,换棠刚成年,就差一年就读完高中了,读完了再说吧。
爸爸在家里砸东西,砸得一片狼藉。他怒吼道,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妈妈躲在厨房,在红砖堆砌的土灶前抹了很久的眼泪。
那天夜里,妈妈悄悄塞给她零零散散破烂的几十块钱,只说了一句话:“快走,趁天没亮,快走。”
苏换棠狂奔在沙土飞扬的乡村小路上,月亮照亮了前行的路,也最终拂干她脸上的泪。
也是因为妈妈的那句话,她才在陌生的城市努力,一点一点地从服装店的服务员做起,又攒钱读了夜校,考了大专,再考本科,慢慢地往上爬。
她把名字改成了苏明棠,因为妈妈名字里有一个“明”字。
无数个痛苦的时刻,她都是想着妈妈,撑过去的。
幸运的是,她把妈妈从那个农村接了出来,陪着妈妈在上海生活了十多年,直到妈妈因乳腺癌去世。
做过那样好的妈妈的小孩,苏明棠知道妈妈对一个小孩来说有多重要。
但她不是苏沉星的妈妈,原主才是。
她不该负担对苏沉星的责任。她刚才对唐婉、对苏晚吟说的话,只是权宜之计,是她要暂时留在苏家搞清故事世界发生了什么的借口。等到找到破解那无形之鞭的方法,她就要去过她的人生,绝不会被困在原主的生活里。
可心脏还在持续地收紧,她的脑海里只要一想到那头乱蓬蓬的金色卷毛和小孩脸上的泪痕,她就同步感受到强烈的生理性疼痛。
眼前的景象因为这种疼痛都失真了。苏晚吟的嘴巴在张合,唐婉不住地摇头,也开始说些什么,而她什么都听不见……
苏明棠按住心口,忍住痛,说:“之后再说吧,我要去看看沉星。”
没有道理,没有解释,没有办法。故事世界的逻辑仍然未知,而她这个活人不能被痛死。
她得见见苏沉星,想办法缓解这种疼痛。
苏明棠上了楼。
苏沉星和她都住在四楼,但苏沉星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侧。
原主生出苏沉星之后,就把他交给保姆了,自己几乎没带过。小孩三岁时,一直带他的保姆奶奶要回去带自己的孙子,离开了苏家。
那时起,苏沉星就一个人住在他的房间里。
苏明棠的心脏还抽痛着,她撑着走到小孩的房门口,敲门。
叩叩叩,房间里无人回应。
她直接去拧房门把手,锁上了。
“苏沉星,是我!”她边说,边再次敲门。
“别敲了。”头顶突然冒出个声音,让苏明棠吓了一跳。
她抬头去看,没看到人,但在门框的上方看见一个黑黑圆圆的小摄像头,正在根据她的动作动态调整拍摄角度。
苏沉星的声音再次从摄像头里传出来:“不要敲我的门,你走开。”
“我放心不下你——”
“你在撒谎。”
苏明棠心虚地笑,说:“没有。你开门吧,让我进去。”
“我不会让你进来的。还有,你以后不要和我说话,不要提到我,也不要抽手我的任何事情。”苏沉星的语气里是浓稠得像黑色墨汁一样的厌恶,“你就继续把我当成一个透明人。”
“那我不进去,我就坐在这里等你。”苏明棠说到做到,直接坐在了走廊上,根本不管地面脏不脏。
她不在乎什么面子,现在她只能从小孩身上找到止痛的办法。
摄像头很生气,说话都喷麦了:“你不许在这里坐着!你不用在我这里演戏,我不会信你的。你要演,就去外婆那里演。”
“哦。”苏明棠懒得解释,在一抽一抽的疼痛中,她倚靠在苏沉星的门上,虚弱地闭上了眼。
摄像头沉默了。
苏明棠也不说话。
不知道多久,久到苏明棠都快要适应心脏的那种疼痛时,她听到隐约的啜泣声。
她睁开眼,仔细辨别。
不是从头顶的摄像头传出来的,是从她身后的木门的另一侧,透过缝隙传了过来。
小孩哭了?哭什么?
苏明棠一头雾水。她已经不当小孩很久了,也没养过小孩,完全无法理解此刻发生了什么。
她隔着门,扬声问:“你怎么哭了?”
房间里兀地爆出更大声的哭泣,小孩像被人突然用力戳了心窝一样,哭得那么惨那么痛那么强烈。
苏明棠这会儿有点急了:“不是受伤了吧?还是烫到了?夹到了?”
她站起来,拍门,喊:“开门,我进去看看怎么了。”
“不让你进来,你走开!”摄像头又响了,苏沉星带着哭音喊道,“你走开,你为什么要赖在这里,我不要你在这里!”
啥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苏明棠说:“好好好,我走,你别哭了。”
“你现在就走!”
“好啦,走了,我刚才不舒服才不走的好嘛——唉?怎么不痛了?”苏明棠回过神来,发现方才困扰她许久的心脏的抽痛不知何时消散了。
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什么时候不痛的?她做了什么?
她惊奇地拍拍心口,又看看四周,看看头顶那个黑黑圆圆的摄像头。
反正不管怎么样,痛和不痛都和小孩有关。
至于什么原因,下次再搞懂吧。
现在她觉得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她得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
从昨晚开始,她就一直在承受疼痛,她必须先去排除生理上病变的可能性。
苏明棠回房拿了钱包和车钥匙,下了楼。
苏晚吟和唐婉竟然还在客厅坐着,苏晚吟正握着唐婉的手,温声细语地说着些什么,唐婉的脸上似有难色。
苏明棠扫了一眼,就要往院子里走。
“你站住。”苏晚吟唤她,“这个家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苏明棠驻足看她。
温温柔柔的苏晚吟轻轻拍着唐婉的手背,神色坚韧而果敢:“还有沉星不是你拿来装可怜的工具。你欠下那么多债,把那样污七糟八的人引到家里来,妈妈昨天让你走,都是可怜你了!”
“哦,然后呢?”苏明棠抱手,淡淡地问,“你要我干什么?”
苏晚吟忿忿不平:“我不允许你再伤害妈妈,也不允许你再伤害苏家!你欠的债,苏家不会替你还一分钱,昨天爸爸也同意了。”
“好的,我自己还。”苏明棠点头。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苏晚吟和唐婉都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苏明棠抬脚往外走。
“你站住!”苏晚吟又叫住她。
苏明棠彻底不耐烦了,她冷冷地说:“妹妹,你想要当爸爸妈妈的好女儿,我不会阻碍你,也不会抢你的位置的,好嘛?我现在身体很不舒服,我必须去医院做个检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话落,她就跨出了别墅的大门。
客厅里,唐婉愣愣地看向门口,好一会儿才回神,问:“晚吟,你有没有觉得你姐姐好像变了?”
变什么变?都是演的!苏晚吟在心里暗暗地咬牙。
她回到家也快十年了,也见识了苏明棠的各种招数。就一张嘴,回回都把唐婉哄得五迷三道,底线一退再退。
这次不也是吗?明明苏明棠闯了这么大的祸,又让苏家在商界丢了那么大的脸,唐婉、苏成业都下定决定把她赶出苏家了。
可一夜过去,苏明棠又回到苏家了!
怎么进来的不说,怎么唐婉就忘了昨天那些来讨债的人?怎么她方才好说歹说,劝唐婉说苏明棠不可能还掉赌债,必须现在就做切割。
一转眼,苏明棠竟就爽快地答应了还债?
要不是她是个无神论者,她都要怀疑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非自然的玄机和命数了。
但她绝不可能让苏明棠这颗老鼠屎回来的!
苏明棠驾车去了本市最好的第一医院,挂了疼痛科的专家号。
返聘的老专家听她说完莫名其妙的后背疼痛和心脏抽痛,给她下单了抽血、心电图、CT、超声、MRI一系列检查。
辗转在好几栋楼间做完了全部检查,她带着报告去给老专家看。
老专家推推老花镜,看了许久报告,又时不时地瞥她。
最后他慢悠悠说:“你身体没问题哈,是不是心理上的影响?你不然再挂个精神科的号吧。”
苏明棠挤不出笑容来,生无可恋地问:“身体真的没问题哈?”
老专家招招手,唤她后面的人:“你进来吧,什么问题?”
苏明棠提着包,丧丧地走出去,立刻就在手机上又挂了个精神科最贵的专家号。
她就不信了!总不可能无缘无故、毫无理由吧?
这个专家在9号楼,苏明棠在医院大院里绕了一栋又一栋,又走过两个花圃、一个喷泉,最终在一栋矮小的寂静的楼前停下。
大厅里没有人,幽静又清凉,诡异得很。
电梯开了,迎面走出来的一个穿黑风衣的高大男人,油光水亮的精英头,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
从她身边走过时,带起的香水风里,有氤氲潮闷的湿气……不对,还有一点腥气?
苏明棠下意识侧了侧身子,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坐电梯上到四楼,门一开,她就看见到满地板的水,和拿着拖把和毛巾,手忙脚乱在打扫地面的穿着粉色护士装的护士。
有人在房间里尖叫:“这些金鱼全部都被捏爆了!”
苏明棠嗅了嗅,鼻尖似乎还有一丝银色山泉的香水后调,又迅速隐入潮湿腥臭的空气中。
是刚才的那个男人干的。
该不会是个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