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旧》京墨暖阳

32、梨春楼

　　其实张筱春真没有犹豫的必要，眼下自己过的什么日子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了，所以筱春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甚至还很自觉的把那件棉衣交到大师兄手里，自己两手空空，跟在程离舟身后，俨然和当年那个被大师兄事事照顾的样子毫无二致。

　　程离舟还担心筱春三年未与自己相见而有些生疏，刚刚脱口而出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回戏园子的时候，也在担心筱春会不会推辞，直到接过那件棉衣，才勉强放下心来，筱春没有变。

　　张筱春跟着跟着发现这不是去李府的路吗？程离舟新选的地址离李府真真是不远，和李家就隔了两个路口，程离舟似是看出他的不安，“前面路口拐个弯儿就到了。”顺便还和他说着小园子目前的情况，“原先的师弟师妹一大半都走散了，戏班子里虽有他们的卖身契在手，但说实话，现如今世道这么乱，天大地大，走了的人也没地儿去找他们，所以现在园子里的孩子都是我近两年新收的徒弟，算起来他们还要叫你一声二师叔呢，以后等你安定下来，重新唱出张二爷的名号，你便也可以收徒弟了……”

　　刚刚拐过弯，前面就是程离舟新建起的小园子了，张筱春停下脚步，“师兄说什么？”

　　程离舟不知道他问的哪一句，只能一句一句往回倒，“我说很快你也可以收徒弟了。”

　　张筱春摇摇头，“不是这一句，上一句。”

　　程离舟不疑有他，边走边重复自己刚说过的话，“我说算起来你也是做二师叔的人了。”

　　站在新的小园子门口，张筱春还在思考“二师叔”这个称号呢，真是又老又难听！

　　门口大牌子上“梨春楼”三个字当真是醒目，做这牌子委实也花费了不少钱，程离舟就是想让他知道一件事：师兄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张筱春微微叹气，早知道师兄过得不错，我该早点来投奔的！自己也不用厚着脸面在沈家药房蹭吃蹭喝了不是。

　　二人进门便是一个大戏台，倒真是气派，比之前的小园子还要大上不少，师兄是有才能的，师傅把戏班子交给他果然是对的。

　　“我们去后院吧，这会儿大家应该都在后院练功。”程离舟依旧抱着那件棉衣，就连张筱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进后院之后，程离舟收的徒弟们都呆住了是真的。

　　齐至也在，原来的师弟们都嫌弃张筱春连累了小园子，程离舟原本就无意留下那些爱生是非的人，走的人不少，但好在齐至没有离开，才让程离舟重建小园子有个帮手。

　　齐至见到张筱春还是很激动，上前紧紧的抓住张筱春的肩膀，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甚至这么大的人还红了眼眶，“我不是在做梦吧，”转头看着程离舟，“大师兄……”

　　程离舟笑笑，看着二人抱作一团，“是啊，筱春回来了。”程离舟对着呆呆站着的众人介绍着，“这位是你们的二……”

　　眼见着程离舟就要把“二师叔”三个字说出来了。张筱春上前一步，拦住他即将说出来的话，“二十个大洋请来教你们唱戏的！”

　　程离舟：……

　　齐至：……

　　一众小徒弟：……

　　呆愣过后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二十个大洋啊这也太贵了吧，我们的卖身契才几个大洋。”

　　“就是就是，我们有师傅和齐小师叔教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花那钱。”

　　齐至一直跟着程离舟，眼下也成了孩子们口中的小师叔了。

　　程离舟也是转头看着张筱春，见张筱春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样子，算了算了，只要他开心就好，反正都是梨春楼的人，叫什么都随他吧。“见过……见过你们的教习先生。”

　　一众徒弟虽叹息这二十个大洋，但对程离舟这个师傅还是很敬重的，纷纷抬手作揖，“见过先生。”

　　张筱春一副十足老先生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嗯！”

　　程离舟指挥众人各自练功，“先生舟车劳顿，先休息几日再行教习。”转手把棉衣交给齐至，“齐至，把筱春的衣服归置好。”

　　“哎，二……”齐至刚要喊二师兄，张筱春一阵猛咳嗽，齐至只好改口，“先生，大师兄在小园子刚建好就把房间给您准备好了，就等着您来呢。”

　　程离舟索性拉起筱春，“走，我带你回房。”

　　一进门张筱春就发现后院的很多摆设，包括那些孩子们练功的物件都和原来的张家戏园子差不多，程离舟推开一间房门，筱春委实愣住了，和以前自己住惯了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要不是那些物件都是新的，筱春都要误以为大师兄逃离的时候还顺便搬了个家了。

　　程离舟见筱春一件一件的摆弄那些熟悉的玩意儿，就知道自己总算是没有白费心思，“筱春，以后咱们就不用再分开了，我还托人从外地买了不少治疗腿上顽疾的药，晚些时候我让齐至弄好敷一敷，说不定会有效果。”

　　张筱春摆摆手，“没关系的师兄，我这个腿已经在慢慢恢复了，沈家的大夫一直在为我医治，只要不走的那么急就好。还有及时，师兄是怎么找到我的，总不能真的只是在大街上碰上的吧。”

　　程离舟也不准备瞒着他，“之前张士景为管夫人找教习先生的时候，当时我也去了，当年你偷偷走掉，我怕贸然和你相认，你会再次离开，就一直偷偷看着你，筱春，能不能答应师兄，再也不要不辞而别了。”

　　张筱春点头应允，也为自己当年偷偷走掉躲起来害师兄担心有些愧疚，“不过师兄，我不能长住这里。”

　　程离舟皱眉，“为什么，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只要不再招惹他们，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总是可以做到的。”

　　张筱春摆摆手，佯装认真的样子，“不是不是，是因为我现在身兼数职！”

　　程离舟笑他还是那样孩子气，“哪儿有什么数职，不就是在管夫人那里教习戏文吗？你都回来了，就别这么劳累了，过几天等你休息好了，我就把小园子的收支账本交给你来管，你守着钱，以后的日子过起来也踏实。”

　　张筱春还是摇头，“不行啊，这几年我一直住在郊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教那里的孩子识文断字呢，要是住在这梨春楼，来回多有不便。”

　　程离舟：“那我明日陪你回去收拾一下，和孩子们道个别，就别去教书了。”

　　张筱春坚定的摇头，“不行不行，村子里的孩子都是没钱上学的，马上就是冬天了，孩子们不用下地干活儿，正是学习的时候，我要是不去教书，他们只怕这辈子也没机会识字。”

　　程离舟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愿意随他的心意，“那就别去管夫人那里教习了，伺候宅院里的夫人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张筱春头摇的比刚刚还要坚定，“不行啊，管夫人那里钱给的特别多，她真的每月给我二十块大洋呢！”

　　程离舟扶额道：“你可真是贪心，又想挣管夫人的钱，还顾念着那些没钱念书的孩子，哪有这般名利双收的事儿。”

　　张筱春坐在床边，“我不管。”

　　最后程离舟和张筱春商量的结果就是，安排村里的孩子每周上两天上午的课，这两天张筱春便去管歆那里去两个下午即可，其余时间便一直呆在戏园子里，给大师兄收的徒弟们讲戏。那些孩子们称呼他张先生。

　　张筱春回村子安排孩子们的事情，顺便程离舟和齐至为他收拾东西，芳草站在胡同口，就像之前很多次沈妍倩来的时候那样静静的看着他们。

　　筱春感念这些年芳草对他的照顾以及那片心意，拿出那个前几日在集市上买的胸花递给她，“芳草，这个送给你，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也定会嫁个好人家，彼时我还要来喝你的喜酒呢。”话说到这里芳草眼眶有些湿润。

　　筱春怕她太伤心，“我不是要离开，我还是会回来和孩子们讲学的，何况你也可以去找我，南京城里有个戏园子，叫梨春楼，你去城内一打听便知，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去那里找我。”

　　程离舟看着那个叫芳草的姑娘，默默叹了口气，自古情字伤人，当真是不假，天色不早，索性带着筱春离开了。

　　做这些孩子的小先生其实并不容易，都是年轻气盛，最是不服人的年纪，张筱春也知道这个道理，第一天讲戏的时候，任何规矩都没有立，就站在院子里开了个嗓，顿时叽叽咋咋的院子里鸦雀无声木，孩子们纷纷感叹，难怪师傅要花二十个大洋请人！值！

　　程离舟其实是想让他收徒的，但张筱春不肯，就连程离舟想告诉那些弟子这是他们的二师叔，张筱春也没有答应。

　　“不行，不行，二师叔这个称呼太难听了，先生这个称呼听着就那么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