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已落沉睡里》石头少女的歌声

3、费城旧事

　　林家本是费城的一户大户人家，从事服装生意，早年便垄断了费城近一半的资源，这是林初寒打小便知道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由于之前家里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新政府成立后，便下令集体“封杀”。躲过劫后的家族好不容易开始转型，盘根在费城生存下来。至于以前的家族旧事家中长辈们也都不愿提起，好像生怕惹了祸事，这还是她从保姆刘妈那听来的。

　　巧的是在林柏这一辈，正巧遇上了社会大改革，中国史无前例的把重心放在经济建设上，这给林
　　家送来了一丝机遇，无奈的是即使有如此好时机，但林柏也只能拖着家中这点资产，不至被人眼红霸占了去，却始终找不到更好的路子，迈向新生。

　　这使他一度抑郁，原本以为儿子的出生会带来不一样的奇遇，但随着孩子年纪的增大，林柏放弃
　　了这个想法。

　　反倒是幼女的出生引起了他的关注，这个婴儿的出生总是带来不一样的预兆，他想这个孩子一定会带给他惊喜，他只需等着。

　　除此之外，默默关注林初寒的还有他的爷爷，林松。

　　爷爷林松是商业奇才，打小就有着先天的经商头脑，很小时候就接触了家族生意直至中年，一度将家族生意扩展到全国甚至海外。但当所有人都翘首以盼他会打造怎样的商业帝国时，林松却在事业即将达到巅峰时选择隐退，从此避世不见外人。

　　这给林家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当然，更多的还是在信誉方面。

　　即使家族内部长辈一再劝说他也没有再回归商业的心情，至于其中缘由，无人得知，这一度成为商业谜团。

　　在外人眼里，林松是尊神，可望不可及，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被他先天的商人气质强烈吸引，外表俊朗，内心盛盈，他符合一切成功男人的标准。

　　与此截然不同的是外界对他的评价总会多少带有一丝反叛，即使他曾在正统里有过一席之地，却也不妨碍外界如此神话或者更多的黑化他，毕竟年轻时的他总带有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不管是他的相貌，还是他的事业。

　　林松却对这些评价不予理睬，这一度使幼小的林初寒极度失控，她的爷爷不是这样的。她想要解释说明，甚至对爷爷多少有丝的恨铁不成钢？但爷爷却总笑着对她说，一个人，是活给自己看的，不必理会他人的评价。

　　在她的一生中，她最爱的一直崇敬的，是爷爷林松。她非常坚信爷爷绝对不像外界所传言的那样，他的爷爷为人有趣，而且富有才华，不仅学识渊博，关键是还疼爱她，爷爷怎么可能是一个叛逃者呢，这是不可能的事。

　　她发自内心的喜欢她的爷爷，也不容许有人半点玷污他的声誉。林松也打从心底的喜欢这个迟来的小孙女，不知为何，在她身上，多少能看出自己的影子，其中又带有几分故人的味道。

　　正常来说，凡是一些大家族，就免不了有一些旧思想，其中也包括重男轻女。

　　在林松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女儿是不能替代男子工作的，一个女人扛起了家里的经济大权，能够养家糊口？这不用证明，只需想想就觉得有驳常理。

　　但林初寒打小便混迹在男人堆里，这主要是因为他的父亲林柏，林柏常年在外奔走思想远比普通人要开明得多，再加上他对幼女总怀有期待，所以她打小便接受了新式的开放式教育，哥哥林弘文有的爸爸也都毫无保留的给了她，甚至对她的疼爱远超哥哥。

　　但林弘文丝毫不在意，他喜欢和林初寒一起玩耍，喜欢她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奶声奶气的叫着哥哥..哥哥..。

　　他也很喜欢她圆嘟嘟的小粉脸，他喜欢她异于普通人的聪明，即使有时候在父亲眼里，风头全都让这小丫头占了去，他也不在意，他是她的哥哥，所以要用生命去爱她。

　　就这样，林初寒打小就在人群的簇拥中长大，活出了现实版的女性标杆。

　　在林初寒八岁那年，她入学了，和哥哥就读于费城当地一所贵族学校，那年哥哥十岁。

　　在她入学当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二年三班的林弘文有个漂亮的妹妹，本该读一年级的她在学校入学资格考评中破例跳到二年级，虽然失误导致她测考的是三年级的卷子，但衡量了年纪问题，学校左右商量还是决定让她到二年级。

　　随着年纪的长大，兄妹之间的秉性开始挥发，虽是一个妈生的，但两人性情差别很大，林松也发现了这一点。

　　举个例子，同样的去蛋糕店，林弘文捡喜欢的买，林初寒捡最大的买，问她原因，说不上来，只知道是最贵；庭院的玫瑰开了，林初寒总要摘下几支放到房间，林弘文为此总要说她，她反问花种来不就是让人采的吗？林弘文哑然，林松感慨。

　　记得有一次司机请假，恰好碰上了下雨天，父亲要两人自行回来，还好学校离家不远，两人又都带了伞。

　　结果林弘文先到了家，回来时衣服浑身湿透，手中没有雨伞，问他原因，说把伞借给了一个女同学，为此林弘文感冒三天也因此落下了三天的课。

　　天将黑时林初寒才回，林松见她身上没着半点雨，手中却也没有雨伞，赶忙问她原因，说是借给了同学，林松细问，原来是放学等车途中她见一个同学没带伞，家人又还不来，她就在学校门口跟那同学一起等，最后那家人为感谢她，也一并将她送回了家。

　　“那雨伞应该在手上啊？”

　　“我看车上没有雨伞，她们回家应该会用到，就没拿。”她抬头望向父亲，“爸爸，我做错了吗？”因为她忘了问对方名字，甚至不知道雨伞还能不能拿得回来。

　　林松笑了笑，淡淡地说：“吃饭吧。”

　　在发生很多这样的事情之后，整个家族长辈都知道，林家有个大小姐，从小生而聪慧。两岁行走，三岁读诗，四岁弹琴，五岁写作，六岁读稿..可以说少年奇才啊。

　　上天好像格外眷顾她，但同时命运也早已给她上了枷锁。

　　所幸她时刻清醒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她知道她必须得守着这个家，在父亲老去后，她要有足够能力去扶持哥哥。别说振兴了，家族内部还相互猜忌暗斗，她要扛起这个家，这是她身为林家一份子避免不了的责任，这是打小父亲就同她和哥哥不断提起的义务。

　　即使身为女儿，在那个年代婚姻是女人的最佳选项，但她从未想过这条路，与生俱来的特别在她小时候就给她推开一扇门，即使她不大愿意走到门的那一边去。

　　她的长相更多的随了母亲，母亲是文家唯一的女儿，温婉漂亮，贤惠能干，唯一不好就是体弱，这点她也毫无保留地遗传到了。

　　听家里的工人们说，当初母亲是瞒着家人同她的丈夫，也就是父亲林松结了婚，不久便生下了哥哥弘文，奇怪的是两家人并不往来，结婚后关系更加不好，这些年也没能够缓和。听说她出生时也就只收到了外婆寄来的礼物，至于其它那边的人物她一个也不认识。

　　转眼两年过去，文雅又怀了孩子，医生说她这个身体不适合再要孩子，但她还是固执的要了并且生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果然生了女儿后她的体质大不如前，但也享了膝下儿女双全的福，她也心甘。

　　这个幼女是她在十月间生下的，寓意完美，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带给这个家族不一样的新生，就算她是个女儿，她也对幼女寄托了美好祝愿。

　　在林初寒刚满月过百天时，家里给她办了满月酒，这是女儿从未有过的殊荣，那时家中高朋满座，至亲全来了。

　　老爷子林松主持了讲话，聊到兴尽处，他站起来，用一种异乎寻常的浑厚声音喊道:“我相信，这个孩子将带来不一样的生机—为这个孩子干杯！”

　　所有宾客都起身站起，将酒一饮而尽。

　　谁也想不到这句话在几十年后会成为现实，这个独特的孩子会成为日后盐城乃至整个亚地区的商界代表，书写另一番的商业神话，只是后来，曾经寓意说这句话的人却见不到了。

　　林松很疼爱这个小孙女，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给她，他觉得她就是天使，上天看在他不幸晚年时给他送来的慰藉礼物。

　　林松看着孙女日渐长大的身影，他知道这个女婴往后一定会走上一条不一样的路，这好似注定了，上苍注定要将这样的一个使命埋藏在这样的一个小娃娃身上。

　　她符合这样的一种气质，她不喜欢张扬，性格阴沉，不爱嬉闹，果真清冷得就像山崖边的一株白莲，这样的一种不入世性格在这样的一个世道总是吃亏的。

　　但在她身上这种气质却产生完全不同的化学反应，恰恰成了她最独特的标志，就像是红艳得滴血的玫瑰，有想要让人去守护、采摘的欲望，而使人完全的忽略了她的刺，想来，也足够让人觉得棘手。

　　林初寒却也不管，她打小就喜欢这个憨厚的老头，她总喜欢围着他，吵着让他给自己讲故事，不然则闹个不停。

　　她总爱提些古怪的问题，比如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人为什么要吃饭？外星人是坏的吗？为什么女生要嫁出去，而不能娶进来呢？...

　　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潜藏在内心里，或许这些问题在外人看来是可笑或是幼稚的，学校教育面涉及不到的她都可以向这个老顽童求解，而爷爷总会耐心孜孜不倦地向她解释，用她最易听懂的方式，即使夹杂着的有些术语她当时也无法懂，但爷爷总说要她记着，要她将来自己去慢慢寻找答案。

　　爷爷的语言表达、行事作风她从小便耳濡目染，爷爷对她一生的影响非常大，甚至在某种意义上造就了她。

　　但她也还有一个不敢提的禁忌，家族的过去。这个话题，每次提起爷爷就不高兴，却也不凶她，总笑着说等她再大些便会懂了，说完摸摸揉揉她的头，她有些气馁。

　　独自一个人跑花园里面坐着，谁也不理，任谁去哄都没有用。

　　但透过窗帘，她又听到了二胡的声音，随即又消了气，转身朝爷爷房间跑去。

　　林松是那个年代有名的才子，他会各种乐器，特别是拉的一手好二胡，她曾有幸听过几次，每次她生气，当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爷爷总会默默地拉起二胡。

　　自爷爷离开之后，她就再没听过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