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阴差》慕长华

4、黄泉阴差

　　又对着年轻人说：“这是于三，她脾气好，好相处，虽然给人的感觉不怎么好，但相信我，仗义执言，勇往直前。

　　绝对不放弃任何一条生命，就是于三人生主旨，奉行的主张。

　　比如前段时间她去出一个任务，罪魁祸首被打的只剩一口气，还是从她手底下活过来了。”

　　“……”

　　庞主任补充说：“你可千万不要跟外面那群人一样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被人的姓名与外在所欺骗啊。”

　　“……”

　　于三满脸黑线，心想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有仇故意说得这么难堪，怕是胆子小些的马上就要转身跑路。

　　谁料年轻人却平静的看了眼于三，视线又飞快的移开：“我认识她。”

　　庞主任先愣了一下惊喜瞬间写在脸上。
　　认识？

　　又一想不对，于三在地府排行老三，能跟她认识今年得多大，怎么可能之前一直默默无名，在黄泉没有名号。

　　显然这个认识，并不等于互相认识。

　　可因为这句于三正眼打量了下青年。

　　不似大多数男人那样刚毅的一张脸，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些女人才有的阴魅，丹凤眼微微上挑，眉宇间是男儿的坚毅，若是再配上一支朱戟冷兵，放在她那个年代，不知要骗来多少女儿们的芳心。

　　但在这个地方，长得年轻漂亮，也就意味着他死去时多么令人惋惜。

　　于三蹙眉问：“你今年多大。”

　　青年答：“只比你小三岁。”

　　果然是比她要小的。

　　下一刻，碰到于三脸上的沉重江楼月面色复杂： “你不记得我了？”

　　“我们以前见过？”

　　青年点了点头。

　　周围安静一片，仿佛能听到声音的震颤，青年用漂亮的丹凤眼直直的望着她，似乎一直在等那个答案。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以前在临祁见过。”

　　临祁。
　　那对于三来说实在算不得一个好地方，也就算不上是什么好回忆。

　　于三没回复，低着眼睛一直在翻看他的简历，一旁的电灯泡庞主任最先忍不住，硬着头皮说：“还真认识啊，那更好，那你们熟悉熟悉，六月二十七是个好日子，你们到时候过去就行了，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末了还嘱咐说：“别打起来啊，修理很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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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只剩两个人。

　　灯管兹拉兹拉作响。

　　她不知道江楼月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会知道临祁还记得自己，但想那前生，她确实也算是个名人，为人熟知也不为过。

　　可若是他认得自己，今年怎么也该六百岁，怎么可能在黄泉籍籍无名。

　　手上的简历一点纰漏都没有，她又抬头恰好对上江楼月浅褐色的眸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确实六百余岁不假，却是近两年才来的黄泉，所以才一直籍籍无名，不被人重视。

　　也就意味着，这只是一个初入行当，上头有人的外行人。

　　面对搭档是个外行这件事，于三给出的反应是按着眉心的几条突起，坐回了原位抱怨说：“你们这些官二代平时做些什么不好非得玩体察民情这一套，丢了命我可不管救。”

　　江楼月还是不死心，阴着脸：“你真的没有认出我？”

　　于三语带烦躁，这六百年里她很少动脑子，今天已经是破例。
　　“我在黄泉地府六百年，头一次见你这样一上来就攀亲带故的，这种事我撒谎有什么好处？”

　　男人却因为这句话松开了眉心，灯光打在他的头顶，莹白色的暖光灯灯管照亮他的眼睛。

　　于三只看到这人眼睛直视着她，半晌撇开眼睛说：“不记得也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啊？”这什么人啊。

　　“我叫江楼月。”他说：“楼兰的楼，宝月的月，表字……离亭。”

　　于三的手突然停下，她回头，眉心微蹙。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伸手按下心里那丝慌张，抬头又将江楼月的脸随意略了一眼：“哦，那我也还是不认识你。”

　　江楼月的眼皮微颤，他抿了抿嘴，缓缓启唇又纠结的闭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喟叹。

　　听上去有些落寞。

　　于三的表情因为这一声叹微微变了一下，却如石子涟漪，下一秒又消失在风平浪静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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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百年前世上有座山，山名丹阳，山上种满了海棠花，山有主人，名叫丹。

　　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却一出生就遇上流年逃难，十岁上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看过最多的就是满地饿殍，唉声哭号。

　　家里五个孩子，死的死病的病，只剩下她与弟弟，弟弟是在逃难的路上出生的，娘没有奶就靠着一口又一口的清汤寡水活了下来，从小骨瘦如柴，生的一身病。

　　丹十一岁那年弟弟被穷乡恶霸家的熊孩子推了一把，滚下沟里，磕伤了头从此痴痴呆呆，十岁不到就陨了命。

　　那日爹娘通天的哭嚎声不知是不是惊动了老天爷，天下了很大的雨。
　　水漫上了堤坝，冲垮了许多房屋，造成了较为严重的水患，淹死了许多人其中就有丹的父母亲。

　　后来丹做过许多活计苟命，啃过树皮，喝过雨水，住过破茅屋，也借宿过破旧的观音庙。
　　一日丹又遇见那恶霸的儿子在庙里欺凌良家子，她想也没想的仗义出手，用那只破了个口子的破碗给恶霸脑袋上砸开了花。

　　被恶霸守在庙外的仆下当场拿住，送进了县衙。

　　县衙老爷的三姨娘是恶霸的妻妹，对簿公堂，丹被定了死刑。

　　兴许是老天可怜她，行刑那日也下了很大的雨，正赶上江湖神医行侠，救下了她。
　　此后她就被逮回了神医的山上，拜了神医霞为师，从此继了她神医与游侠的美名。

　　慕名来山上求她诊治的人从不在少，但众所周知忘溪山上的神医有一不救。

　　不救皇胄。

　　山匪流氓，地痞恶霸，刁民怨妇都可以救，唯独这皇亲贵胄不可救。

　　十年后丹下山治病救人，行侠仗义，却在山脚下捡到一个小小的尚在襁褓中的女孩。

　　小小的女孩不过刚出生时的丁点儿大，哭声引来了周围的豺狼虎豹，这一次丹没能成功下山，这一年丹也成为了师父。

　　那之前忘溪山还不叫忘溪山，师父还在时叫赤霞山，师父不在后叫丹阳山，丹阳山上除了枯草树木豺狼虎豹什么都没有，后来小徒儿三岁的时候跟着去逛街，买回了一包海棠花种。

　　后来丹就为那孩子改了名字，叫玉海棠。

　　幼时的海棠十分的乖巧听话，十余年没下过山，直至她十一岁这一年，山脚下来了位求诊的先生，手中牵了个只比玉海棠小几岁的玉米团子。

　　小玉米团子小小的一团，还带着些孩子特有的婴儿肥，在师父答应为他们诊治的时候，玉米团子担忧的蹲在一片沙地上，数着上面爬过的蚂蚁小声问：“表哥会没事的吧。”

　　“当然啦。”那时的玉海棠高傲中带着些许自豪。

　　“我师父可厉害啦，放心你表哥一定会没事的。”

　　屋内丹望着孩子胳膊上的雪烙花的胎记慎重问随行来的乳母丫鬟：“带他走吧，我不会救的。”

　　身边跟着的母亲打扮的人一副慌张模样：“却是为何啊。”

　　丹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让你来的人既然知道这丹阳山，想必也一定知道我这山上的规律。”

　　同来的随从个个脸色大变，是说过，所以他们才会乔装。
　　丹又说：“师叔祖曾留下过训诫，你们走吧。”

　　那仆子丫鬟砰地一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血泣说：“求求神医出手相救，出宫前娘娘有吩咐说要是不将小主子的病看好，便要我等提头来见，求神医发发善心慈悲，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丹蹙眉却没有心软的说：“他这病也不需我出手，你们走吧。”

　　说着狠心将人推出门，手已经放在了屋内的剑上，看那意思怕是他们如有纠缠便要一同留下性命。

　　那时的玉海棠还小的很并不理解师父的做法，她看着山下渐渐走远的落寞马车，望向师父，不解地问她：“他才那么一点点，您为什么不救他啊。”

　　丹叹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似是而非的告诉她：“等你长大就能理解了。”

　　长大后的玉海棠却没有了小时的乖巧可人，她变得胆大活泼，从未看过这世上人间险恶的她，永远是那么天真的看待这世上的事。

　　永远相信人性皆善。

　　永远相信罪不及子孙这句话，所以多年后她出手帮助了那位被师父拒绝的公子幺，并先后三次破了师叔祖的祖训。

　　后来她终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那代价就是她单枪匹马冲入了皇城临祁中，那代价，就是如今。

　　真是可笑，她终于明白祖训的用意，却也为时已晚。

　　“这世上的人啊，说到最会草菅人命的，就属那高堂上薄情寡义的帝王将相了。”
　　她如此对自己的乖徒说。

　　便是再伟大的神医圣手也明白，救一人，就有数人得无辜死去，多么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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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三眯着眼睛看着江楼月的一张脸，最后哼了一声，分明嘴是笑着，话确实冷着的。

　　“我确实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