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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斋月寻天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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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空中黯然如晦,整个岛,弥散寒浊之气。、
三千修众,神情凛肃,在昆仑圣裔指引下,念诵起晨祷。绵绵颂词,其音悠长,其意潜冥,窥望头顶,皆寒润浮华,云集戾气。
昆仑圣裔一身素缟,翩跹之姿在众青衣随护使者中鹤立鸡群。一向远离泉壤红尘的她,此时千般妩媚,对含苦茹辛而至的教众们谆谆授导起诵词:
“我本圣裔,真乃独一。日月行空,苍茫四季,巍巍昆仑,修众万计,一念红尘,始乱终弃。生死两茫,唯我无极。”
三千修众齐声高呼:“昆仑圣裔,万物归一!”
声音响彻寰宇。
昆仑圣裔娇声狂笑,气旋搅动流雾,云空翻似蛟龙。
未几,有青衣使者押送一队人来。待他们在白塔前站好,塔中的问天与湘儿不由得惊呆。
时间就像一口井,娇小索寞、失踪多日的天儿就这般从井里浮出,突兀乍现,给苦寻他的人一个不小的惊愕。
不仅如此,左爷左宗棠、阿古丽、张娇、左爷的一队卫兵一个不落都在场。消失一段时间,再突然现身,他们不仅换作一套青衣,神态举止竟与前判若两人。
“他们怎么了,痴呆又茫然!”场面怪异,问天不由得心起疑惑。
湘儿伤心难挨,半晌泪眼朦胧道:“昆仑圣裔对他们实施了意念,被管控了。”
“那个人是谁?”问天瞟向左宗棠身边的一位瘦高的青年。
“~~~~~黄爷”半晌,湘儿答道。
“二十不到,嫩头青一个。咦,要找的人这会儿都到齐了!”
白了问天一眼,湘儿又陷入哀沉。
问天无奈又忧戚。困惫在坚不可摧的坚冰里,所有的愿望都像被削掉了羽翼,折翅难飞。
昆仑圣裔挥动冰权杖,令三千修众听唤诏令:“今次斋月,令本圣祖开心得不能自持,哈哈``````”
昆仑圣裔的矫情狂笑在山窝回荡,掀起的寒意如冰崩落石,砸进了问天心里:“笑个哈亚姆!”
问天的脏话令湘儿淌过一缕痛快。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眼巴巴地透过冰缝望着儿子天儿,被动地接受问天缓缓传递过来的暖意,别的一切,都是一种奢望,一种说不出的煎熬。
昆仑圣裔又感慨道:“两百年来,我因反物质阳石无处着落终日寝食难安。不错,它虽遗失至今,却在没成我心头大患前,今总算把隐患阻断。看吧,冰塔之内,被困住的狼人,就是当年沾染了反物质阳石的余孽。他天生一身火灵,灵力远超烛龙城的四龙。成不了气候,那是因为他与阳石无缘,开启不了咒语。阳石丢就丢了吧,找不回,就让它永远消失在尘壤。只留下我反物质阴石与日月同伴,与岁月同老。什么春暖花开、春华秋实、生生死死、年华老去,都是悲哀。取我阴石,随我修为,尔等必定永享青春,与山川同在。可是,眼前的障碍并未完全清除。冰塔之内的两个火木之王虽被我镇困在此,却依然秉持灵力顽抗不灭。尔等必须同我一起念诵咒语,至开斋之日,就会封牢冰塔,让两人永世不得翻身。而后,昆仑之外的所有疆域,都将冰雪覆盖,成我们永远的乐土。”
“呼尔~~~~~”三千修众发出山风海潮一般的呼应。
不仅如此,连左宗棠、阿古丽、黄爷、张娇、甚至少不更事的天儿也一起振臂相应。
“真是鬼使神差!”问天摇摇头。
冰塔之外,昆仑圣裔又引领导诵:“昆仑圣裔,真乃独一,日月行空,苍茫四季,巍巍昆仑,修众万计,一念红尘,始乱终弃,生死两茫,唯我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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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涛涛诵语中,问天与湘儿听见,冰塔嘎嘎作响,似乎往密实挤压,身边的水滴,也开始凝固。
“开斋之日,我们将会变成冰疙瘩。”问天知道自己的火灵也只能支撑到那时。
湘儿令问天收缩火灵:“你还是保全自己吧,别管我了。”
“那怎么行,天意要灭我俩,就顺从吧。要闭眼的话就一起。”
泪像雪莲花一样开在湘儿眼里,想起自漠夜的那场邂逅,到彼此牵手玄冥城,后来心系以身相许,眼前的这个男人来了去,去了又来,似乎命中注定要与之瓠则异室、死则同穴。想到此,她把装在心底风尘了许久的一件事几乎脱口相告:“天儿~~~~~”
“天儿怎么了?”
她欲言又止,马上改了口:“天儿没被九爷所害就好!”
问天笑了笑:“别什么事都往九爷身上推,他其实没那么坏,我就是他养大的呢。你看我,有那么坏吗?”
冰缝那头的问天一脸的狡黠,湘儿两腮浮起水润,带一丝娇羞,她低声道:“你的容貌我都快不记得了,直到看见布素鲁克和卓才会想起你。”
“阿古柏大哥早就告诉过我,在中亚浩罕汗国的张格尔和卓养子布素鲁克与我容貌无别,没想到,他还真地将其带回西疆。说不定,此人还真地与我有缘。”
“此话怎讲?”
“我一直秘而不宣,我父母当年结伴去昆仑颠,留下一对孪生子,其实,我有个弟弟,就是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世间。”
“九爷当年收养你时,就只有你一个?”
“嗯!从没听他说我有个弟弟。”
湘儿停顿了片刻,咬咬唇突问道:“九爷~~~~~可是白彦虎?”
问天心里一阵刺痛,可事到如今,该给湘儿一个真相的时候了:“九爷就是白彦虎,我知道,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我是他的养子,有仇冲我来,我来替他偿命!”
湘儿二目圆睁,羞愤早已令她无法自持:“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表里不一,欺瞒于我!我为你倾其所有,就换不来你的一句实言。~~~真是讽刺~~~~”
问天无力辩解,心底哀声三叹后嗫嚅道:“于你于我干爹,我只盼相安无事。谢谢你从前手下留情!”
“笑话!对于白彦虎,我怎会手下留情,没杀他只是无法认清他的面目。”湘儿嗤嗤冷笑。
惊愕如冰凌扎进皮肤,原先的一丝感激顷刻从心底溜走。透过晶莹的冰面,问天望着湘儿那桀骜不驯的眉眼,不由得升起一股愠怒:“为什么要如此绝情,不给人留条活路!”
湘儿头也不回,昂起鼻息,又长长地嗤笑:“柔情!以前貌似天真,倒还苟同。后来,事过境迁,发觉这世上,别人对你的锥心之痛麻木不仁,对你的安身立命不以为然,请问,你有多少韶华可以挥霍,有多少柔情可以乱怀。我的宽容与柔情,早已在烈烈朔风中荡然无存。不信,即可问浩渺雪山,可问莽莽林涛,可问马革裹尸、白骨成径的大漠``````”
“你真的变了````````”半晌,问天仰头轻叹。
“我们那年,本来就是殊途嬉度,荒诞一场,所以,你就不必认真!”
湘儿柳眉浮华,露出傲雪凌霜般的不羁。
此情不待成追忆,相聚离散总有时。也罢``````
息似微澜,心如灰烬。冰塔之外的修众诵语抑扬顿挫,滔滔不绝。黯然许久的湘儿唇齿轻启,声音里尽是沙哑:“你把火灵撤了吧,咱俩谁都不欠谁``````”
问天无语。
素性温婉的她如今睥睨一切,一会儿顾影流连,一会儿清绝远离。
此刻,她已是一骑孤尘,安闲自在,在百代过客的心灵之路上甩开白首相知,独自归去。
不行,不能让她独自归去。
问天暗啸,双掌一凛,从眉心幻出汩汩火灵,源源从冰缝间往她周遭涌去。
也许是昏睡,也许是轮回,她再次睁开眼时,周遭一切都变了样。
“怎么我还活着吗?”湘儿喃喃自语,她让他撤走火灵,同时也撤了自己的木灵,她以为用不了多久,自己的身躯就永远凝固在冰塔里。
四周的冰缝几乎闭合,唯独对面,那个被他火灵抛圆的冰洞,依旧可以看见他皮笑肉不笑的一张毛乎乎的脸。
“活着真累!”她有气无力,不知是感慨还是幽怨,“儿子就在眼前,身为母亲,却无力助他渡过劫难。”
“我最见不得生命在面前凋萎。纵然你是木灵王,我也不愿你这万卉花王开败在我眼里。”问天在笑,还有一份玩世不恭。
“我睡了多久。”湘儿垂头丧气,眉眼都瞥向一边。
“十天”
“十天!”她睁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
“看看外面。”
冰缝大都几乎闭合不见,却依稀可以一览塔外的风景。天是灰蒙蒙地暗,卷云夹杂着流星般的火光从天空划过,发出尖利的呼叫。一些火焰从天坠落,在头顶溅起耀眼的火花,大地随即一阵震颤。
“怎么了?”湘儿的心凛了下,松弛开后,人也清醒了。
“打起来了,官兵在进攻。”
“多久?”
“三天了,官兵的枪炮已密集进攻了三天。”
湘儿为之一振,极力地往外张望。白塔之外战火如荼,抛撒的火球,飞逝的弹丸,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遍及整个岛屿。昆仑圣裔威立塔外,指挥三千修众齐声高诵颂词,颂声所达之处,都会伴随昆仑圣裔激发的灵力结合成密集的保护网。
灵力盖世的昆仑圣裔守驻天堂岛,她的灵力屏蔽了所有飞来的袭杀。天空乌云翻卷,滑翔着上古龙鸟,漠窟中逃窜出的神兽,舔肉啃骨,昂首嘶吼,混乱交织的战场,腥血成河,肢残首断。萧杀的四野,只有昆仑圣裔如玉雕琢的身姿静若潭水,稳如昆仑。
丝毫也看不见有取胜的希望,哪怕全回疆的官民同心协力,与之殊死一搏。
“我观察了两天,官兵们根本攻不进来!”问天摇摇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而且我发现,只有清廷辫子官兵在猛攻,地方回教武装,还不见踪影。”
湘儿嗒然悲凉,亲人们遭遇魔手,失去意念,已于冥冥中飘摇瓦崩。而自己,竟无还手之力。
“官兵是在救人,而不是灭魔。”
“我知道是救左爷、天儿与你。”问天猜测,“一定是你夫君、喀什噶尔守备何步云领兵而来。这么一来,干爹九爷与弟兄们就可能摆脱官兵围困了。”
见问天脸上浮现难以察觉的笑,湘儿忿恨相斥:“别忘了,有阿古柏在那儿,匪首白彦虎也是难逃一死。”
问天不以为然:“人心难测,而今,天堂岛如此热闹,回疆的人哪个不想来投机。况且阿古丽也身陷此岛,阿古柏岂会弃女儿性命不顾。”
湘儿无言以对,稍后带一丝哀求道:“冰凌遮眼,我几乎看不见外面,他们怎么样,还在塔外吗?”
“都在,左宗棠左爷,天儿,阿古丽,张娇``````都蛊惑在昆仑圣裔的咒语里,深不可拔。”
“那黄爷呢?”湘儿迫不及待,语气里满含绝望的焦灼。
“死了!”问天信口开河。
“死``````了````````”湘儿大惊失色,几乎晕厥。
问天戏噱:“一个黄爷怎就把你紧张得花容失色。”
湘儿定了定神,愠怒无比地道:“你休得油嘴滑舌,告诉我,黄爷是否安在?”
“在~~~~在~~~~~在~~~~”问天拗不过,嬉笑起来。
长吁一口气,湘儿瘫软了身姿,气息孱弱:“任何人可以出事,黄爷却不能,苍生黎民可都维系于他啊!”
“说啥?”问天听了个糊涂。
湘儿不说,脸色阴暗下来,萎靡道:“好困,就像一息尚存````````”
言讫,昏昏沉沉独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