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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山海有奇物 ...

  •   林中风亲吻着手指,顾蔷正有些恍惚,忽觉腰间传来些拉力。

      只见是羊牛用头拱了拱顾蔷,用蹄子刨开脚下的土壤,连着根系衔出一朵花来,头轻轻地抖动想来是怕扯痛伤口,抖落了上面的土壤。顾蔷轻笑,试探着摸了摸羊牛的头,生出几分感慨来。香花赠人,以应结草衔环之情,这羊牛也是通了几分人性。

      顾蔷先是不留意,拿起花来,倒是吃了一惊,倒不是赵十四,竟像是陈梦良。花头极大,似众花之冠。日辉微照,碎露凝珠。杓然腾秀,亭然露奇,婉媚绰约,如不胜情。花三萼十二,尾带彻青。叶长三尺,色翠如玉,叶梗微方,背作剑脊。造化钟神秀,天宫爱美才。

      环顾四周,后知后觉,近林毗野,面南背北,旷狭有度,上濡下疏,倒正是出兰的好地方,也实属难得之幸了。

      因此顾蔷急忙收了些脚下的土壤,将兰暂且移到背筐中。虽心中有些压力,十分着急,只是此时离去到底显得有些薄情,心下烦闷,目光散乱。忽是一惊,目光游移间,竟有一黑影鬼祟尾随。

      顾蔷摸了摸左袖的铁制袖箭,朝廷于铁制的兵器一向是管制的,是阿爷担心他的安危,才偷偷嘱咐制下一件好叫顾蔷防身,阿爷一辈子直道而行,未曾公器私用,也只是为着自己的忤逆才破了例,又觉出心中的酸涩来。

      顾蔷暗中取出荷包中的麻沸散淬到箭上,又从短褐的下摆抹去手上麻药的残余。女子常有月事和不便,于力气上偶尔有些不足,因此她向来谨慎,虽身有伟力,也常以机巧取胜,如今已是旧俗成习。又捡起一遒劲枝干充作木枪,一作障眼法,二来也是趁手。

      只是到底可怜世人谋生不易,若来人无甚恶意,也不欲为难。因此上前走出几步,意欲将来客的注意从羊牛身上引开,叫到:“兀那人在那里装神弄鬼,倒是出来做个好汉。”

      来人看顾蔷的视线直愣愣冲着他,情知行迹已经败露,又不欲在小女子前作个孬种,因此只是近树走出,有意将树充作个掩体。

      树林阴翳,在晦暗的光线中,顾蔷也看不大真切,只大抵瞅着来人,黝黑的面色,带着几分窘迫的红,虎背熊腰,高壮的身材,穿一打着补丁的短褐,胸前戴狼牙项链,后背木弓,箭囊中有一两枝铁制箭镞的箭,余下皆是木箭,瞧上去有个二十有余的样子。

      顾蔷猜他有几分拳脚功夫,方敢深入山林,但瞧着不大阔绰又加之年纪尚浅,想来也不是经验多么老道的猎户,估量着心中有几分胜算,方开口:“兄台躲躲藏藏,意欲何为?”

      对方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看着羊牛,脸上多出几分热切。看她背一药篓,又年轻心善,猜她是临近的医女,只是疑她是个生面孔,不曾得见。猎户人家,常与磕磕碰碰打交通,于杏林之人,一向是敬重交好的。

      又见她孤身在此地,情知她不是个好惹的,定是有些防身的手段。因此猎人开口也十分客气,只年少慕艾有心爱她美色,不由笑嘻嘻道:“小娘不必多心,我是这山下佃户,平日里打猎添补些家用,也无甚恶意,只小娘身后之物,望能让我一让。小娘篓中药草,我必不相争,好叫日后来往也方便。”

      顾蔷见他神色不太庄重,语气又颇有些轻薄,有些薄怒,只最近刚读了墨子,有心压一压心中的戾气,得饶人处且饶人。因此只粉面含怒,俏从双靥生:“你这小子不懂得些分寸,我是鹰扬将军家中独女。”

      又有意误导,不欲重金验人心,因此只顺着猎人的话,“因着家中的老太君生病求药,不假人手以示心诚,只盼着老人早日痊愈。你说话再没有些轻重,莫说我父不能饶你,且问过我手上梨花枪。”有意摆出家世和身手压他一压,只盼他有些顾虑,省了短兵相接,因着自己惯使得是战场杀人的手段,怕手下没个轻重就不美了。

      猎人有些惊疑,方注意到对方穿的是细布短褐,上面是一个补丁也不见的,暗恨自己美色上头一时糊住了脑袋,眼力不够得罪了贵人。像自家这样偶尔猎的虎皮的,眼力只是极好的,怕得罪人掉了脑袋,只是今日叫贪心乱了分寸。

      又庆幸对方事亲至孝,想来也是嘴硬心软之人。本朝尚孝廉,自己也十分敬重,因此不做那谋财害命之人,只瑞兽这种噱头,瞧来又是个新奇,想来能得从主家得一笔不菲的赏金,若轻易言弃还是有些不甘不愿。

      顾蔷见他话语神情,知他并没留意兰花之事,想来体型狭小,也不引人注意,想是自己的身形遮掩了。只是羊牛体型庞大,又十分晃眼,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又见他神情犹豫,知“利”字相诱,惑乱人心,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因此解下荷包,里面是自己这几日吃住预计的用度,如今寻得名品,可以立马归家,其中财物舍下也未尝不可。往前一掷,神情恳切:“便行我个便宜,这灵物于我颇有些缘分,里面有些银钱,就当偿了你的赏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你将它送给管事,重重盘剥,从来也所剩无几。瑞兽通灵,何必惹上无端的事端呢?”

      猎人看着荷包有些踌躇,有心逞强卖弄下自己的骨气,又觉得猎户狩猎理合天命,也实属自己的正当所得。解下荷包,点了点金额,倒是个合算的数目,见了这么多的银钱,一时倒生了歹意,若是这小娘子成了自家人,怕不是泼天的富贵。

      又摇了摇头,暗道不行,一是若不成教她逃脱,岂不反目成仇惹来一身骚,对方位高权大,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更无端给家人带来祸端,二是自己一家虽不曾做什么乐济好施的好事,到底是清清白白的良民,有这种行径,岂不让家人师父蒙羞。一时心中倒有些上下,只是到底没跨出心中的那道坎。

      顾蔷见他神色挣扎,倒有些理固宜然的神思,也未曾怪罪,因着对方到底没做出什么越矩之事。稍等了片刻,等到猎户手足松弛,便知道荷包中残余的麻药被吸入起了作用。顾蔷看对方神色紧张,缓缓一笑:“不必忧心,不过是麻药,不会叫你送命。”猎户神色怔松,复归平静,又有些释然,似乎不再被心中的恶意折磨于他也是一种解脱。

      见到这样的神情,顾蔷只觉劳心费力也不全是枉然了,以力压人,难能服众,如今未曾见血,又导人以善,似乎未尝不可。“督以正,义其名,必吾宽吾众”,自己也不过学个囫囵,也说不清楚对错,而天下之理又孰对孰错,只要无愧于心于自己便不是枉然。

      这样想着,顾蔷目送那羊牛复归山林,到那人所不能及的视线终点,牵来马匹将猎户安置到相对安全的位置。等到一两刻钟药力便能自然散去的时候,心知猎户也有自保之力了,琢磨着猎户的脚程既追不上羊牛,也追不上纵马的自己,顾蔷便安心离去了。

      行到半路,正想着此时山湖川泽皆为豪强所多,霸路行拦,怕有些龌龊。知命者不立于岩墙之下,心里早有些准备,待到行拦不远处,先下马停驻,暗中观察。

      顾蔷见拦路人一个个脑满肠肥,心中先有了几分恶感,见他上下其手,调戏采药女,更觉可恨。如今已是多事之秋,边地混乱,兵争频仍,民众饥一餐饱一餐,想填补些家用,还要经过这重重盘剥,主人家扣一层,管事扣一层,恶奴再扣一层。侵略山湖,与民争利,着实可恼。

      正想着,顾蔷纵马冲出,一枪搠倒了管事,再一枪挑起了调戏医女的恶仆,最后一扫逼退了意欲靠近的打手。又暗中发出了袖箭,例无虚发,将拦路的恶客药到在地,趁着他们神情恍惚,朗笑道:“我乃将门寻药女,路见不平方有此事,莫找错了仇人。”眼瞧着被拦截的猎户四散而去,只医女一个暗自垂泪。

      顾蔷叹息一声,下马将怀中的手帕递给医女,因着怕出门在外生些龌龊,手帕素净无字,倒也不怕割伤脸颊,只顾蔷前世见惯了女巾帼,于这般娇滴滴的小娘子倒是束手无策。

      医女见对方这般窘迫,倒是破涕为笑:“不过一贯的事儿,哪里值当这般恼怒,不过想借了怜惜之心诓恩公下马,好教恩公知道,这是王家的属地,叫恩公有个提防。奴家郑绣,请问恩公家世何处?姓甚名谁?”

      顾蔷倒觉出些反差感来,见她落落大方,一时惊异,倒无甚不留名的打算,那倒叫受助者成了那空心人不知回报,“举手之劳,我叫青州顾蔷,些许恩情不必挂怀。”心下爱她念情,因此有意相帮,“你可来青州寻我,我替你在药房寻一差使,也省受这无端羞辱。”

      郑绣落拓一笑:“声名身外物,虽然可恶,可我不念,便也不曾伤我。作为医女,采药识药于我就如同起居饮食,不愿废弃。况祖上于岐黄也有些造诣,略有薄名,他们也不敢过于为难。感谢恩公好意,可也不必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有我的活法。”

      顾蔷也不强求,相逢即是缘法,一饮一啄,皆是心定,如果有缘,自会再遇,山水有相逢。因此上马而去,只等王家寻来。虽诧异还是王家,真是作孽般的缘分,但也无伤大雅,毕竟王敬按前世的轨迹不久就谋逆判处了,不过是短暂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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