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燕》烨茜

1、第 一 章 缘起

　　怜音蜷缩着身子，向角落里靠了靠，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过轿中的男子似乎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存在，四躺八仰的歪在轿子里，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怜音松了口气，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怜音是被一群喝醉的公子哥强行塞进轿子的。

　　两天前，怜音与林秀一同被吏部侍郎买了下来，当晚侍郎便召了林秀服侍。第二日，怜音从小丫鬟的口中得知侍郎夫人大怒，划伤了林秀的脸，林秀难忍屈辱要自尽，闹的不可开交。纵使侍郎有几分怜惜之意，林秀还是被重打了一番，最后是几个婆子将人抬了出来，随意关进了柴房。怜音虽与林秀不是特别亲厚，但难免兔死狐悲，有些不忍。林秀素来心高气傲，怕是难有善终。

　　怜音整日绝望的坐在床上发呆，不梳洗也不打扮，静静的等待自己命运的降临。

　　不过这个侍郎似乎对自己并不感兴趣，每天都会按时派人送饭，侍郎夫人也从未找过麻烦，小丫鬟们也都规规矩矩，不多说一句话，丝毫没有轻视逾越之举。今晚突然来了几个侍女服侍自己沐浴更衣，梳洗打扮，说是老爷请姑娘弹琴为贵客助兴，怜音心中了然，便任由丫鬟们装扮。

　　暖娇阁的女子不同于一般青楼女子，她们从小从便经过精心训练，声乐歌舞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略懂一二，十四岁便可以‘出阁’卖艺，若有人看中，直接买下来，从此便与暖娇阁毫无瓜葛。当然，暖娇阁的女子有才有貌，价格也十分漂亮。达官贵人来暖娇阁挑选女子只有两种目的，不是收为己用，便是当做礼物送出去。因暖娇阁的女子出身清白，身份低微，相貌才情又是上层，深受京中官宦欢迎。

　　怜音本来是江南女子，五岁时因为家里穷，被父母卖给了人贩子，跟随人贩子辗转各地后和很多女孩一起被带到京城，因为漂亮聪慧，便被留在了暖娇阁。

　　暖娇阁的女子每代都会选出最突出的十二人，被戏称作十二娇娥，这些女子皆身怀一绝技，或是舞技无双，或是画技绝伦，怜音的琴技在这暖娇阁中便是无人可敌，侍郎便是看中怜音的琴技才以高价将怜音买了下来。

　　怜音在暖娇阁呆了九年，吃穿用度皆是上等，每日只需按时完成课程，倒是逍遥自在。只是暖娇阁的规矩严苛，娇娥之间不许有不必要的交流，身边服侍的嬷嬷也从不多说一句话，怜音这么多年便被磨平了性子。

　　“姑娘可收拾好了？”一个丫鬟进来询问，打扮气度不同于这几日见的丫鬟，想是在府中有些脸面。

　　“好了，劳烦姐姐为我带路吧。”怜音起身，微微一笑。

　　纵使府内的佳人众多，丫鬟依然被这一笑惊艳到了，怜音不同于府内其他娇媚女子，身上有一种温柔婉约的气质，看起来很是亲和端丽。想了想怜音今后的命运，丫鬟面露不忍。引怜音穿过游廊，不由在厅堂门前多说了几句。

　　“姑娘心思玲珑，不要落得巧儿姑娘一般的处境，我们做奴才的，只要主子开心，能有个活路便好。”

　　怜音一愣，想起暖娇阁出来的女子不得用花名，这丫鬟口中的巧儿想是林秀无疑了，怜音暗暗感叹不已，对丫鬟福了福身。

　　“多谢姐姐提醒。”又摘下自己的镯子，放到丫鬟手中“我们在这里无亲无友，只觉姐姐善良可亲，想必姐姐在府里也是个得力的，只求姐姐如果可以，照顾巧儿一二。”怜音眼中已有泪光，“我们这类人就如浮萍般，只求有人料理身后之事，不敢让姐姐破费，只是有劳姐姐费心。”
　　丫鬟蹙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镯子，“罢了，你放心的去吧，就当我积福了。”
　　怜音笑了，这丫鬟倒是个爽快人，便俯身盈盈一拜，“那就有劳姐姐了，就此别过。”
　　怜音戴上面纱，苦笑了一下，袅袅娜娜的走了进去，她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但她想活下去。

　　现实状况倒是比想象中的好一些，侍郎宴请的似乎大多是些武将，粗俗却不下流，反倒有几分豪情。侍郎府的琴虽比不得暖娇阁的绕梁，却也是上乘。怜音应景的弹了几首激亢高昂的战曲，获了个满堂彩，侍郎见气氛很是高涨便命怜音下去敬酒。

　　“侍郎大人好福气，这小娘子生的真是妖娆，”一位大人喝多了酒，便要来拉怜音的手，想扯下怜音的面纱。
　　“张大人，你姑娘都和她一样大，这样不妥吧，”上首男子雄浑的声音响起，“我这也没酒了。”，便招手让怜音过来自己这边。
　　众人一听便开始起哄，都说卫国公怜香惜玉，何不收了怜音。卫国公只是呵斥了众人几句，大家便又开始饮酒说笑。怜音在一旁手足无措，只是乖乖站在卫国公身边，心中暗暗感激。酒席最后，卫国公大醉，被一众侍从抬进轿子，怜音便也顺带被塞进了轿子。

　　卫国公看起来四十余岁，颇有大将风范，身体健硕，眉目硬朗，依旧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采，只是腿脚有些不便，走路时右腿似乎用不上力。
　　怜音细细想了想，这朝中的国公似乎只有一位，便是当朝王后之父。听闻卫国公原来是大将军，前阵子领兵打战，似乎废了条腿，自己卸了甲，主上念其功绩，封了国公。卫国公此人刚正不阿，风评极好，家中只有一妻一妾，一儿一女，除了习武并没什么嗜好——为了让娇娥们更好的投贵人所好，暖娇阁有专门的嬷嬷为这些女子讲解京城权贵的喜好，至于卫国公，从不是流连于烟花柳巷之人，便一直被一笔带过，所以怜音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这国公又是国丈，怎么只有一妾，莫不是国公夫人善妒？想想林秀的下场，怜音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怜音今日也被强迫多喝了几杯酒，刚才没什么感觉，此时吹了些风，忽觉得头昏脑胀，四肢酸软，怜音瞎想了一会，便昏昏沉的睡着了。

　　怜音梦到了小时候的事，自己和二哥上山采野菜，突然有一只野狗冲了出来，二哥为了保护自己，被狗咬伤了。怜音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扶着二哥找回家的，只记得母亲拿着柳条追着自己打，哭骂自己是个赔钱货。
　　怜音又似乎回到了被卖的那天晚上，父母对自己异常和蔼，母亲还偷偷让自己吃了个鸽子蛋，之后好像出现了好几个恶魔，凶神恶煞的，要抓自己，怜音想求救，却发不出声音，四周突然有水蔓延开来，怜音只觉冰冷刺骨，一下子便惊醒了。素雪睁眼回过神，原是自己在轿中睡着没坐稳，从座位下跌落，一时间觉得腰腿疼痛，胃里翻江倒海。

　　怜音揉了揉阵痛的头，发现轿子已经停了下来，掀开帘子，只见几个仆从围着一个管家打扮的男子，似乎在商讨什么，不一会便向这面走来。
　　怜音很知趣的自己跳下轿子。
　　几个仆从训练有素的把苏国公抬了进去，怜音则呆呆的站在一旁，强忍着不适，尽量表现得端庄些。

　　“这位姑娘，这边请。”一个青衣丫鬟走了过来，对素雪福身。
　　“有劳姑娘，”怜音也回了个万福礼，尽量亲和的笑了笑，忘了自己还带着面纱。

　　怜音一路上心中七上八下，这丫鬟看起来十七八岁，身形清瘦，穿戴不俗，一路上安安静静，怜音也不好搭话，两个人就静静的在夜色中走着。怜音越走越害怕，也不知自己要被带到哪里，想想林秀的身后之事已有人照料，而自己说不定明天就要暴尸街头。
　　怜音默默握住手中的银簪，如果有必要，还是自己了断吧，若是能清清白白的离开，倒也是比暖娇阁的姐妹好些，怜音这样想了想，便觉得好多了。

　　怜音被带到进了一间厢房，早已有两个穿着打扮一样的小丫鬟等候多时，似乎是一对双生子
　　“请姑娘就此歇下，明早夫人要见姑娘。”青衣丫鬟恭恭敬敬的退下了，怜音连忙道了谢，不管怎么说今晚看来是安全了。
　　青衣丫鬟走后，两个小丫鬟上前帮素雪摘了披风，请素雪在桌前坐了。素雪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知道姑娘喝了酒，特意命我们煮了醒酒汤，”素雪接了丫鬟手中的碗，嘴里说着夫人仁德心善，心中越发不踏实，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看着怜音喝了汤，两个丫鬟又伺候怜音洗漱歇下了，怜音此时十分疲惫，倒也没拒绝，任凭两个丫鬟摆弄。

　　怜音倒在床上，心想有生之年能在国公府睡一觉，倒也是件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