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似我心》圆纸圆圆

2、道长安好

　　“尊上，尊上，打听到了！”

　　忘川河边鬼挤鬼，从黄泉路的入口，排到地狱的入口，这个一身褴褛的小鬼，就这么从黄泉入口，边挤边喊，挤到地狱入口前，对着孟婆摊前一张桌子一拍，喊道，“尊上尊上，找到了！”

　　“你小点声喊，别吓跑了我的客人！”

　　孟婆一身黑色斗篷遮住脸，拿着擦桌子的抹布就往那个大约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的小鬼扔去。
　　她扔的准，那个小鬼接的也准，顺手拿了脸上的抹布，也不嫌脏，边帮孟婆擦桌子，边一脸兴奋地对着桌子说，“尊上，我这次找的可不容易了……”

　　“得了吧，念忘，你这几百年来说了不下一百次的找到了，哪个是真的？”孟婆给过路的孤魂盛着黑不拉几的汤，一边招呼着“别挤”，一边命令那个叫念忘的小鬼收拾的快些。

　　念忘闻言不满地撇了撇嘴，嘟囔着：“尊上都还没说什么呢。”

　　“我是怕啊，”孟婆拉着长腔，表面上是对着念忘，眼神却看向桌子上那只手，说，“你这次若又不是真的，你的尊上，怕是要死了。”

　　“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本尊还怕死？”

　　孟婆方才瞥过的那只手晃了晃，发出了一阵极低沉的男声，声音中带笑，含着磁性，无端有一股魅惑感。

　　许是因为他只是一只手，所以趴在桌子上并无人在意，这般想来，念忘一直叫着的尊上，其实就是这只趴在桌子上的手。

　　“尊上，我这次真的寻到了！”

　　瞧见他的尊上说话，念忘瞪着圆圆的葡萄一样的眼珠凑过去，有些手舞足蹈地说道：“桃花眼，白皮肤，薄嘴唇，不爱笑，身高近八尺，右眼眼角有颗泪痣。”

　　如此听来，倒不能怪念忘老是找错了，毕竟这描述虽仔细，可天地之大，这样的人也不少。

　　那只趴在桌子上的手闻言飘起来弹了念忘一个脑瓜崩，语气正经道：“都同你讲了多少遍了，并非桃花眼，而是似花瓣一般的，若细瞧来，更偏向莲花花瓣。”

　　花瓣哪有分的这么仔细的，念忘可怜巴巴地揉着脑袋，说道：“我知道了，是莲花眼，反正我是寻到了。”

　　他不懂，桃花眼眉目含春，似水柔情，勾人魂魄，而他师尊喜欢的那双眼睛，美而不媚，淡而不冰，仿若青莲，清冷无暇。

　　“走吧，带本尊去瞧瞧，若不是……”

　　低沉的男声还没结束，孟婆那带着笑意的讽刺语气就先开口了，“若不是，他怕是要弹你个满头疙瘩，哈哈。”

　　念忘愤愤地瞪了孟婆一眼，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手塞进兜子就往外跑，“尊上，我这就带你瞧瞧，真或假，不听这个孟奶奶瞎搅和。”

　　“臭小子，”孟婆看着念忘远去的身影笑道，“要叫姐姐啊。”

　　她端着一碗孟婆汤递给来往的鬼魂，与苍老的声音不符的，是一双素白年轻的手。

　　“哎哎，你轻点挤，本尊还在你兜里呢。”

　　黄泉路上鬼挤鬼，念忘又要从地狱入口挤回黄泉入口。

　　忘川河的水缓缓流动，孟婆嘴里念着，“一碗孟婆汤，忘情忘恨，忘过往。”

　　她声音苍老而沙哑，顺着流动的忘川河水，难听却又顺耳。

　　呲，孟婆又在骗人，念忘兜里的手嗤笑一声。

　　这孟婆汤，他喝了不知多少了，可纵是落到今日这个下场，他也未曾忘记他。

　　长生观

　　“尊上，就在这里。”

　　念忘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只手，见这只断手没有动静，念忘心里一惊。

　　坏了，不会又找错地方了吧。

　　他急匆匆又把手揣回去想要回冥界，谁知从头顶晃晃悠悠地飘下来一个魂魄吓得他往后一缩，仔细一看，他又惊喜道：“尊上！”

　　那魂魄懒洋洋地飘在空中，猫咪一样的薄唇自带笑意，“你这次，可算是寻对地方了。”

　　瞧见他的尊上都有力量化成魂魄了，即使他不说，念忘也知道自己是找对地方了。

　　他挠了挠脑袋，傻呵呵地笑道：“果真是这位道长，这几百年我虽找过不少人，可都不如这位道长好看，我寻思着，能配得上尊上的，就只有这位道长了。”

　　“是只有本尊能配的上他。”

　　那魂魄手一挥，念忘怀里的那个有实体的断手又往他脑袋上弹了一下。

　　然后他又扭头打量着长生观的后墙，喃喃道：“上次下凡他做了个除妖师，如今又入了这长生观，可真是……”

　　可真是不让他好过啊。

　　淡蓝色的魂魄飘来飘去，边叹着气，边无可奈何。

　　“那，尊上，我把您扔进去？”

　　念忘说着就要把怀里的手隔着墙抛进去。

　　“急不得，这道观都有……”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念忘轻轻松松扔进了观内，“都有金钟护观，邪祟是进不得的。”他随着自己的手飘在观里，傻傻地看着周遭的景色喃喃道。

　　“尊上，您感觉怎么样？”

　　他现下有了一点力量，倒是觉得舒适不少，四下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墙，他抽了一下嘴角，然后对着墙外的念忘道：“本尊好得很，你回去吧。”

　　“啊？您确定不要我帮忙。”

　　“不需要，你回去继续帮孟婆擦桌子吧。”

　　“奥，”念忘回答的声音含着一丝委屈，走了几步又折回说道：“尊上，你可一定要完整地回来啊。”

　　念忘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别扭，不过意思，他是懂的，浅浅地应了声，他开始用自己手在馆内爬来爬去。

　　这四处都是些降妖除魔的道长，他现在这么弱，可别一不小心直接被收了，得找点东西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长生观虽是道观，却感觉一点也不干净，还不如冥界孟婆摊呢。

　　他边爬边想，隐约有嗅到同类的味道，他干脆整只手飞了起来。

　　有力量了就是不一样，都能防止弄脏我的手在上面加一层护体了。

　　心里美滋滋的，迎面就撞上了一个长发散地的女鬼，她已是受了重伤，面部表情很是扭曲，整个眼珠都从眼眶子里突出来了，看见他的魂魄，许是想要拿来补一补，她竟甩着长舌头直接冲向了他。

　　“女鬼，站住！”

　　清冷的声音从女鬼的身后响起，断手抖动了一下，竟也直接冲向了女鬼。
　　有吃的，怎么能放过。

　　等到连生赶来的时候，恰巧看见一个鬼魂张大了嘴，把整个女鬼都吞了进去，他愣在那，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私闯民宅的连鬼都算不上的残魂。

　　心满意足地舔了一下嘴角，断手扭头就看见那个仙风道骨的人手持玉剑站在那的样子。

　　他记得果然一点都没有错，莲花一样的眼睛，肌如玉，面如画，右眼眼角下一颗浅褐色泪痣，常喜欢抿嘴不笑，其实笑起来那咧成心形的嘴唇不知道有多可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面前人抿着嘴的样子给震住了，他方才一口吞女鬼的气势瞬间就弱了，甚至还装模作样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柔着嗓子，轻轻地，飘悠悠地说了一句，“道长安好。”

　　换来的，是被那人拿剑抵着。

　　“什么东西？”

　　这话问的确实是不错，他现在说是鬼也不是鬼，是魔也非魔，只有一只手孤零零在那，更别提是人了。

　　断手上那个淡蓝色魂魄上下漂浮着，笑道：“我现在是一只手。”

　　他这话，答的也很正确。

　　他确实是一只手，而且，是一只骨节分明，看起来修长有力的手，因常年不见阳光而白皙透明的手腕上还缠了很多层红绳，更显妖冶，无论细瞧还是远看，都是只很好看的男人的手，只是，这手再好看，没有身体，漂亮也只剩下惊悚了。

　　玉剑一扫直接指向了他上下漂浮的淡蓝色魂魄，浅褐色的眸子对上他流转着笑意的眼神，连生的剑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鬼？”

　　“你瞧见我身上有鬼气吗？”

　　“妖？”

　　“你闻着我身上有妖气吗？”

　　“魔？”

　　“……”

　　剑近了几分，带着风，连着他这淡蓝色的魂魄都不稳地向后飘了一下，他知晓，连生的剑，斩妖除魔，灭鬼灭神，邪祟不留，阴秽尽除。可他虽知晓，却还是往前凑了过去，连生的剑没有往回缩，魂魄在离剑锋只有一毫米处停下，半眯着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叫红桥。”

　　红桥只是一个魂魄，连身形都不清楚，可连生还是看见了他脸上的笑意，充满了惊喜和欢悦，不明不白，毫无意味的。

　　连生抿了下嘴，想着是把他收了还是放了，红桥瞧着他一语不发在思考的样子，悄悄地从连生举着的剑旁绕过。

　　察觉到一股阴气靠近，连生本能地抬起脑袋举剑一挥，红桥刚吃了个厉鬼，有了点力气，剑也躲的飞快。

　　这一剑没有伤到红桥，他自然又不怕死地凑到了连生的面前。

　　这下，连生看清楚了红桥的脸，那是一张极精致又充满魅惑的脸，当真是地狱里勾人魂魄的魅鬼一般，比他所有收过的妖，灭过的鬼，杀过的魔都更具有吸引力。

　　红桥天然上挑着的狭长的眼睛扬着笑意，说起话来，缓缓浅浅，仿若耳边细语，只是话语却一点也不正经。

　　“小道长你长得这般好看，不如从了我吧。”

　　这残魂果真如他长相一般，脑袋里净是些不干净的思想。连生面不改色，又连着朝他挥了几剑。
　　黑夜笼罩的庭院中，只能看见一白一蓝的光闪来闪去，他剑使的熟练且自然，红桥避的也熟练且自然，像是懂他的剑法一般。

　　红桥边躲避，嘴也不停。

　　“小道长你看起来这般柔弱，怎地挥起剑来如此强硬？”

　　“你若是不小心伤到了自己，我可是要心疼死了。”

　　“小道长，我是真心心悦你的，你这么痛下杀手，可是要把我的心伤死了。”

　　“小道长……”

　　他这一声一声的小道长着实扰人心烦，连生猛地抽回剑，冷冷地说：“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可真要收了你了。”

　　红桥一笑，他知晓连生方才剑法虽狠，可都有意躲开了他，并没有要真的灭了他的意思。

　　“小道长……”

　　“闭嘴，不准再叫我小道长。”

　　话说完，连生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动怒了，修行之人，心思越寡淡越好，他记忆中，自己似乎连一点失态都没有，如今竟轻而易举地被这个残魂引出了情绪，心觉不妙，他瞥了一眼乖乖在他面前浮着的红桥，转身就要走。

　　“小道长，你这就要走了，带上我嘛。”

　　“你若不肯做我的人，那我可以委屈一下做你的鬼嘛。”

　　连生揉一下眉心，他分明是想要放他一条生路的，他还这般不知现况地缠上来，难不成是想要引来师兄他们吗。

　　往前走着的身影又折回来，盯着红桥笑嘻嘻的脸刚想说些什么，他突然猛地把地上那只断手塞进了自己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