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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谁从穆公,子车三良 ...

  •   赢任好在位三十九年,多建功勋,谥号“秦穆公”,昭示天下,列国往来祭祀之人众多,连周天子都派了人来,丧仪极是盛大。
      秦侯丧仪由世子罃亲自主持,举国上下收钟罄丝竹,去华服贵器,悬黑纱,着素服,全民举丧。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穆公威严仍在。
      卜师着衮服替君侯招魂:从秦宫东上殿屋檐起,到正殿屋脊,向北呼号三声,将衮服卷起扔在殿前,司服拾起衮服,卜师再向北下殿而去。
      以大盘盛冰至于塌下,殓衾覆体,以角柶楔齿,淘粱米之水沐发。
      停灵与正南墙窗下,世子坐东侧,宗室子孙随立;秦宫女眷按品级立西侧;文武百官面北立于堂下;礼乐司主礼令下,自公子夫人,至群臣百官,无不放声痛哭。
      未及小殓,他国来使吊唁祭拜者,世子罃亲自出迎。赤脚,撩衣,以手捶胸,自西阶而下,在庭拜谢。
      及至小殓,以簟席盛身,以布带横三纵三而绞,以锦衾被之,取东室敛衣十九套。世子罃向西而立,哀嚎痛哭,卸左袖,脱头髦,束之以麻,夫人们亦在西室以麻束发,以麻系腰。
      小殓毕,乃彻帷,起帷帐,公子及夫人们捧棺至堂上,世子罃下堂拜谢聘问贵宾,加首绖于冠带,加腰绖于衣外,然后哭踊。
      秦宫君堂上置二樽烛台,下置二樽烛台;工造司郑甘供木柴、水角;礼乐司寥彦掌计时漏壶;寺人阿眇备烧水大鼎;司马九方皋悬壶以计,百官方始代世子罃痛哭。

      赢沛回到家中,杞子已经在里屋等着了。
      “少主,那件事,不知您是否考虑清楚了?”
      看到他迫切的眼神,赢沛明白了他所指何事,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是为着父亲。可此事风险极大,我不想你们……”
      “少主,早在崤山一战之后,穆公就在筹划此事了,经过这么多年,间机阁已经做好了准备,此事不单是为阁主,还是为着秦军三万亡魂,更是为了秦国天下呀!”
      赢沛沉默不语,刺杀晋将一事,任好曾告诉过他,以他的才智,不会想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之所以筹划这么多年,迟迟未曾下手,就是担心不能得手,若是适得其反激怒了晋国,赢罃初继大位,难免招架不住啊!
      “稳妥起见,咱们再将计划打磨仔细,不能有一丝纰漏。”赢沛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三良子曾经与他们交过手,我最近一直在侧面打探,若是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也好多留一手。”
      “少主思虑周到,杞子这就回去知会兄弟们。”
      “还有一事。”赢沛转过身来,“间机阁之事,该让世子知晓了。”

      趁着赢罃歇息的片刻无人敢打扰,赢沛独自来到他房间,找了个借口将寺人也支了出去,方才道:“有一事我得告诉你。”
      “沛兄请讲。”
      赢沛不知朝那个方向喊了句:“请将军现身。”帘幕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赢罃甚至还没来得及惊呼,便被他拦住了,“轻声。”
      “你,你你,哪冒出来的?”这么大一个人凭空出现,赢罃有些担心秦宫的安全。
      那人走到赢罃面前,摘去覆面的黑纱,行礼道:“杞子拜见世子。”
      “殿前将军?是你!”
      杞子之前随侍任好,赢罃见过的,只是几年前失踪以后再没回来,如今重新见到,不免有些惊讶。
      “世子还记得末将,末将荣幸之至。”
      赢沛介绍道:“杞子将军还有一个身份——间机阁的首领。”
      赢罃一脸疑惑地望着赢沛:“间机阁?”
      “间机阁是先君设立的,直接听命于君侯,人员隐藏分散于各地,专司情报探听,执行君侯的密令。”
      赢罃顿时明白了,列国之间纷争不断,设有特殊的密探行使一些不便为人所知的事,这个也并非秦国首创。
      赢罃好像忽然明白,这段时间赢沛为何总像有事瞒着自己了。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冒出另一层顾虑,既如此,父侯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明知故问道:“既是这样,间机阁如今由谁把控?”
      “是我。”赢沛朝他点点头,“你放心,除此之外再无旁人知晓。”
      杞子阅人无数,察觉到了赢罃微妙的表情变化,补上一句:“间机阁只听命于君侯,但为着行事方便,也为了安全起见,平时都是由‘阁主’下令。”
      “以前的‘阁主’是谁?”
      杞子看了赢沛一眼,方才回答:“前宗伯,赢絷。”
      难怪,子承父业,理所应当。
      赢罃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既是如此,将军便还跟从前一样,做殿前将军可好?”
      杞子有些为难:“先君的意思,末将不适合再到明面上来。”
      “郑国之事已经过去多年,将军是父侯身边的人,我依仗将军之处还多,庞孙、杨孙将军早就回归,仍领原职,怎好独独委屈了将军?若是父侯还在,该怪我不懂事了。”
      赢罃说得陈恳,杞子左右为难,赢沛帮他说话:“先君新丧,列国虎视眈眈,将军若肯出入护世子左右,定能保世子心安,这是好事。”
      赢沛也发了话,杞子只得应下:“但凭世子吩咐。”
      赢罃嘴上不说,心里又膈应了一下,呵,可笑,自己的话竟然还不如赢沛管用了吗?

      赢罃寝殿。
      一个黑影在赢罃身后俯身说了些什么,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当真?”
      “是。”黑影低声道,“近日,三良子与公子沛的往来密切了许多,多是在府上,或者八方馆,哦对,公子沛还去过几次将营。”
      赢罃脸色不好看了:“他一个文官,去将营做什么?”
      “末将留神打探过,他只是和几位将军聊了聊从前跟晋、楚等国交战的情况,说是修订兵法典籍要用的。”
      “兵法典籍……”赢罃默念着,“他在典吏司,修订这个倒也是个好借口。”
      黑影一愣:借口?随即反应过来:“世子的意思,末将还要继续盯着吗?”
      “盯。”赢沛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那件事也继续放出消息,我要看看他到底忠不忠。”
      “是。”
      “你下去吧。”赢罃摆摆手,黑影闪过,不见踪影。
      赢沛的拳头渐渐收紧:三良子,将营,兵权——他已经开始打这个主意了吗?

      举国禁食三日,及三日,世子罃拄丧杖。
      将大殓,世子罃头戴弁而加环绖,立东序南端;百官朝北而立;夫人朝东而立。大殓以布带纵三横五而绞,取堂下中庭敛衣一百套,衣领朝北,以西为上放置。大殓毕,以世子罃为首,全体哭踊。
      进而殡葬,三层松木棺椁,大棺厚八寸,属棺厚六寸,椑棺厚四寸,朱缯衬里,加盖以漆封隙,三衽三束。以輴车载棺椁,树枝覆其上,涂封以类屋形,四绳拉车。
      柩车帷上绘龙,三面设池,形如秦宫屋檐下的天沟,池下有铜鱼,车行则鱼跃。顶部以白布覆之,下饰黑白相间条纹,如火一般的图案围绕其间,再以白锦为屋状帷帐,尖顶上是五彩的缯布,以贝壳连成五行状,形圆如华盖。
      及入王陵,世子罃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眼见着送葬队伍消失在拐角处,便在陵寝外头停下,忽然下令:“封陵——”
      寺人提醒:“世子,三良子和送葬的队伍还在里头。”
      “封陵!”世子罃提高了声音,无人再敢置喙,陵寝的大门关闭,发出沉重的响声。
      父侯,您不是觉得孤单吗?有这些人陪着,您就不孤单了。

      “你怎么能让三良子从葬呢?”赢沛一进殿便责问赢罃,事发突然,文武百官都按序跟在后头,不准靠近王陵,众人皆是在葬礼结束后方才知晓子车氏三良子及百余名送葬侍从皆被随葬了王陵。且这样的消息传得最快,不到半日,整个雍城的百姓都在议论。
      对于他的口气,赢罃不太痛快:“是他们自己曾与父侯有约,愿意同生共死的,我不过是替他们履约罢了,你怎的怪起我来了?”
      “那只是酒后之言,先君仁义,一定不愿三良子真的殉葬,你怎能……”
      “我怎能?我才是父侯的儿子、秦国的世子、未来的君侯,他的葬仪还需要你来教我吗?”赢罃打断赢沛的话,满是不悦。
      当初父侯逝世,守在他身边的不是自己,却是赢沛,这一节在赢罃心中存了一个疙瘩,总也解不开。
      事已至此,陵寝已封,三良子随葬已成为事实,赢沛说不过他,却有些心急:“我是担心你,你知道外头都是怎样说的吗?”
      “怎么说的?”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百姓的怨怼可不是真对苍天的,而是对先君、对你的!”赢沛甩下一卷册子,“你自己看。”
      册上是一首歌谣,赢罃展开来: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维此仲行,百夫之防。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针虎。维此针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赢罃想着,父侯昨日入葬陵寝,今日这歌谣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这样的才情,这样的本事,非八方馆那帮“能人”不能为之。
      赢罃将册子丢到一旁,冷眼道:“是八方馆传来的?”
      赢沛不承认也不否认:“现在街头巷尾已经传遍,再追究来处又有何益?”
      父侯名声受损,这个结果是赢罃不愿看到的,但他此举还存有私心,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反而将矛头转向八方馆,指着赢沛斥责道:“八方馆流出大逆不道之言,赢沛,你这个八馆主是怎么当的?”
      这是世子罃头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赢沛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在心里找了个借口——世子这是气急了。
      片刻后,他镇定下来,替八方馆的贤士们辩解:“先君有令,言论自由,且不说这歌谣到底是否八方馆流出,若真是百姓有怨言,为君者先当反思,而不是追究百姓的过错。”
      赢罃嘴硬不肯低头,冷笑道:“你还当我年幼无知吗?如今我是世子,过几日继位便是秦侯,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赢沛没想到赢罃变得如此拿势,一时语噎。
      赢罃颇为满意他的反应,斜了他一眼:“若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这件事我自有处置。”
      赢沛看他如今也听不进劝,多说无益,叹了口气出去了。
      没等他完全走出屋子,赢罃将袖子一甩,将案头存放的八方馆谏言全都扫到地上,气愤地踏了几脚,吩咐寺人奂单道:“全部烧掉!”
      看到赢沛的背影颤了一下,赢罃头一次觉得自己胜了他,满意地走进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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