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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君子来朝,以诗言志 ...

  •   楚侯本想扶持一位仁善贤德又听话的晋侯,好为之后的大业做准备,可这一年多他逐渐看明白,重耳和姬圉都不是好惹的,站哪一边都无十成十的把握,于是不想再掺和晋国争权一事。此番秦侯主动邀请公子重耳至秦,楚侯便就坡下驴,把二选一的题抛给秦国,亲自将重耳送到郢都城门,又派了一队人马护送他和秦国使臣一道去秦国。
      任好在秦宫设宴款待重耳一行,临近新年,秦宫热闹得紧。
      “公子远道而来,孤不胜欢喜,特设此宴,为各位接风洗尘。”
      重耳客气道:“一路走来见识了秦国的繁盛,秦侯之德大也,重耳敬佩。”
      不论是否由衷的夸赞,任好是爱听的,心情自然大好:“公子这些年不容易,身边也没个人侍奉,孤将长女许配给你,再以四宗女随嫁,咱们重结秦晋之好,如何?”
      冬日大雪,马车不好走,重耳免不得要经常下车走动,消耗了不少体力,又吃不下冷冰冰的干粮,好不容易到了秦国,这会正饿得厉害,突然的婚配叫他有些头脑发昏,想着既能得到秦国的支持,又能怀抱五位美人,他自然是愿意的:“秦侯好意,莫敢不从。”
      任好高兴,唤了歌舞上来,又添了几轮酒水。
      吃了些东西,炙肉热酒下肚,重耳的血液重新流上大脑,醒神过来觉得有些不对劲,悄声问道:“秦侯长女,可是姬圉之妻?”
      胥臣坐在他身后,回答道:“正是。”
      重耳皱了眉,姬圉之妻,他有点不想娶。
      胥臣见他这幅模样,唯恐秦侯觉察出异样不开心,连忙劝谏:“秦晋结亲乃是喜事,女公子与晋侯婚约已解,此番公子更是下定决心拿下晋国大政,既然连晋侯手中的晋国都敢抢,一名女子,又有什么不能夺的呢?”
      “可她毕竟……我担心……”重耳嘀咕道。
      “公子,接受秦国女公子不是为了公子个人,公子要秦国的帮助,与秦国结姻亲便是最好的法子,眼下唯有此女能促成此事,公子万不敢辞。”
      重耳嘟囔一句:“我倒是想辞,可眼下这情景怎么都不合适。”
      坐在一旁的赵衰也连忙劝道:“公子,左右不过一个女子,公子大业得成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能得?更何况公子已经有了两位合心意的夫人,若是实在不喜欢这秦国女公子,今后只管养在身边好生待她便是,万不可拂了秦侯的面子。”
      这道理不错,重耳无奈地一耸肩,他刚刚才应下这桩婚事,总不能马上反悔吧?
      “既如此,便如此吧。”

      大婚定在正月初六,趁着新年的喜庆好好地办了一场,重耳入乡随俗,从了秦国的婚仪,一下子娶了五位美人进门。
      新婚之夜自然是在夫人房中,孟璇亲自端盆替他净手,重耳故意喝了许多酒,脸微红,看她的眼神有些躲闪,有两次碰到了她的手也都急忙缩了回去,孟璇感受到了他的不自在,叫婢子们都下去了。
      孟璇脱下厚重的外袍,摘掉繁复的头饰,正准备换上轻便的衣裳,却见重耳呆呆地站在寝殿外间,既不进来,也不更衣,连忙走出去,自责道:“是妾身不好,只顾着自己忘了公子,请让妾身替公子更衣吧。”说罢,伸手去取他的外披。
      重耳侧身一躲,本能地避开了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劳烦夫人了,我自己来,自己来。”
      孟璇瞧着他手忙脚乱地去外衣、解衣带,衣裳跟心思一样,有些乱了。
      “这样的事情公子做不惯,还是妾身来吧。”
      重耳故意往寝殿里头走,再一次避开了她:“我在外多年,也无人侍奉,自己可以的。”
      孟璇看着他换好了衣裳,以为即刻安寝,便来到床边坐下,谁知重耳一转身到了桌案旁,又端了一盏油灯过来,展开一卷书准备读。
      孟璇不解:“这么晚了,公子还要读书吗?”
      “在齐国养成的习惯,每日必读两个时辰的。”重耳四处瞧了瞧,没有发现砚台。
      孟璇会意,从柜子上取下砚台、墨锭和笔,道:“那妾身便陪着公子,添水磨墨吧。”
      重耳连连摆手:“无妨无妨,夫人先去睡吧。”
      孟璇眼睛一垂:“公子可是在嫌弃妾身?”
      “不敢不敢,夫人乃秦国长女公子,重耳岂敢……”
      “公子是以为妾身曾嫁与晋侯,觉得妾身配不上公子?”
      重耳没有回答,他心里确实觉得有些别扭。
      孟璇也不再藏着掖着,正色道:“秦晋乃友邦,地位相等,公子与妾身的婚姻不是个人私事,乃是国家联姻。妾身自知德行有亏,难以与公子相匹配,但公子既然同意娶妾身,便是看重了妾身的身份,既如此,妾身这个人是怎样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妾身如今就在这里陪着公子,还请公子三思后决断。”
      这一大段话叫重耳有些惊讶,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感慨道:“你当真是个明白人。”
      孟璇微微一福:“公子志向远大见识广,这样的道理不应当由妾身来说,妾身卖弄了。”
      重耳换了一副态度:“不,你说得很好,既然你明说了,我也坦白地告诉你,我之前有过两位夫人,我与她们的结合也不单是因为情爱,你不是第一个,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个,这样的婚姻我着实有些畏惧。”
      他也不容易,孟璇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公子说的,妾身能理解。”
      “这样的话,季槐不敢说,幼茹不会说,只有你能感同身受。”重耳看着她,眼神有些不一样了,这样有见识的夫人,姬圉是怎么舍得抛弃的?
      孟璇岔开话题:“季槐、幼茹,是先前两位夫人的闺名吗?”
      重耳点点头,孟璇拿过重耳手中的笔,写下两个字:“这是妾身的名字,孟璇。”
      重耳看着她,见过了年轻的新娘,这样成熟稳重的夫人倒是叫自己有些敬佩,进而有些惭愧,连忙起身换上一套素色的衣裳,敛了下摆就要下拜。
      孟璇赶紧去扶:“公子这是做什么?”
      “之前是我不对,特此跟夫人赔罪。”重耳朝她行了个礼,缓缓道来,“我们身为君侯之子,从来都不应当只为自己而活,事事应心系国家百姓。夫人的指点,重耳铭记于心,日后定当奉为箴言。”
      孟璇放下心来,将他领到桌案边:“公子既是要读书,便读吧,公子的这个习惯妾身记下了,妾身替公子磨墨。”
      新婚之夜,漫长而短暂,点亮这夜的不止有红烛,还有真心。

      听闻重耳与孟璇夫妇欢好,对待宗室四女亦是温柔宽厚,任好欣慰不已,邀重耳赴宴。
      乐师奏钟罄,舞者操矛戈,吟唱者为男子,或一人独颂,或三五而歌,曲调气势恢宏,唱诵掷地有声: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四牡修广,其大有颙。薄伐玁狁,以奏肤公。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薄伐玁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这样的舞乐怕是只有在尚武的秦国才能见到,重耳一边欣赏,一边与任好闲聊:“此曲唱诵天子之师讨伐玁狁,词句之间可见尹侯吉甫之雄姿,秦国尚武,他日只闻秦军在战场上的功勋,今日得见歌舞之间也是这般英气勃发,实乃草原上的雄鹰,武能振翅,文能高啼。”
      这番话从天子之师夸到了秦国之师,任好颇为受用,笑吟吟地夸回去:“尹吉甫佐周宣王征伐,振兴大周文武,公子秉性仁德,志存高远,他日定能称霸中原,扶助周天子,成就一番伟业。”
      重耳察言观色,秦侯此刻心情不错,若再多加两句,入晋之事便水到渠成了,起身敬谢:“天子得尹侯,进可攻玁狁,退可作文治,秦国业大,比邻于晋,若两国相互扶持,进退亦可无虞。”
      任好直立起后背,端出一副王者之姿:“诚如公子所言,秦晋何为?”
      秦国不甘人后,更何况是晋国之后,此刻便是要重耳表明一个态度。
      重耳思量片刻,以《河水》诗作答:
      “河水汤汤,朝宗于海。”
      又缀言:“重耳所愿:彼其业也,莫不恭秦。”
      任好的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了敲,重耳肯放低姿态恭秦,这个答案听上去还不错。
      “公子比之吉甫,忠义之心不减。”秦侯笑笑,吟诵《采菽》:
      “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及黼。”
      《采菽》一曲是天子接见诸侯之时所唱,任好如诗中唱诵的一般赐下衮服玄玉,是将自己比作了天子、重耳比作了诸侯?个中滋味不言而喻。
      歌毕,任好令人奉上衮服玄玉,亲赐重耳。
      在外这么多年,重耳与多过诸侯见礼,却从未有过这般僭越的。不过既然有事相求,不如将这当成秦侯的抬举,索性再填一把柴,将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重耳离席,辞道:“秦侯赋诗,赐予诸侯之服,重耳流亡多年,既无立锥之地,更无出师之名,虽渴望回国立业,终是德行失于上苍,愧不敢受。”重耳说罢,一咬牙跪拜了下去。
      任好被他这一举动唬住了,连忙起身,故作讶异道:“你我非君臣,公子这是何意?”
      重耳道:“秦侯以佐天子之言比肩重耳,重耳岂敢不拜?”
      任好下了台阶,亲自扶他起来,拍了拍他的手,叹道:“当初姬圉在秦国为质子,抛弃发妻不辞而别,后又不遵盟国约定,擅自毁约,至以秦晋两国交恶,实非孤所愿。孤多年征战,不兴邻国之间多有祸乱,惟愿保百姓太平安康,公子若能得偿所愿,还望两国重修旧好,保边境安宁。”
      “秦侯所愿,亦是重耳所愿。”重耳以召伯之功绩衬秦侯之博爱于民,再赋《黍苗》诗:
      “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则宁。”
      任好很是满意,点点头:“如此,咱们便是达成一致了?”
      “重耳惭愧,晋侯姬圉尚在,重耳暂时不能与秦侯立两国盟约,若秦侯不弃,重耳愿立君子之约,虽死亦循。”
      任好眯着眼睛笑了笑:“有公子这话,孤便放心了。公子此路凶险,孤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重耳有些激动:“当真?”
      “君子之约,孤亦愿循。”
      说罢,任好命乐师转调而歌,奏起《与子同袍》乐章。侍从递上酒樽,二人共饮,算是立下了这“君子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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