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天水在瓶》银月的星空

10、第九章 动念

　　一觉睡到自然醒。神清气爽。林岚站在露台上伸个个大大的懒腰，八点的暖阳照得外面山湖一片明媚。下楼进到厨房，红枣粥的香气氤氲未散。冰箱上贴了张浅蓝的便笺纸：留了粥，自取。秦涣。林岚看着漂亮的行书，笑起来：还真是惜字如金啊。上二楼往后院一看，蓝色宝马不在。林岚有一瞬的微微失落，但立刻换上开心的念头：天气这么好，去红花湖散步喽～

　　正是三月。
　　从南门通道进去，路两边的常绿灌木，冬天修剪成了整齐的鸡蛋形，如今遍生一丛丛嫩红的新叶，看过去像一只只羽毛蓬蓬的雏鸟。叶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林岚轻轻摸上去，柔滑细腻，爱不释手。
　　通道尽头连着台阶，站在半山腰上，眺望一片开阔明丽的春日湖山。澄水在群山的谷壑中蜿蜒迂回，形成湖岸18公里绿道。骑车的男女老少在树影间一晃而过，呼朋引伴一路笑语；扶老携幼的家庭，三三两两安闲地漫步。
　　走下几十级台阶，就进了绿道。林岚从南门入口所在的14公里处，往18公里的方向走。左手边湖水微澜，波光潋滟，右手边青山绿坡，鸟影翩跹。
　　拐过弯，几株高大的火焰木正在盛放。大朵大朵的落花坠地，看着林岚手痒，于是捡了新鲜的花朵，慢慢在草地上拼成一个大大的心形。碧草如丝，红花如焰。骑车的人们刷刷经过，有少男少女惊喜地喊着：哇，好漂亮的心！
　　林岚得意地拍拍手，碰散了旁边蒲公英的白绒球。定睛一看，哇，好多好多蒲公英，密密麻麻一根根长满了一大片草地。林岚索性趴在地上看，下巴垫在叠起的手掌上，以蚂蚁的视角，看到了一片可爱的蒲公英森林。
　　林岚翻个了身，仰躺在草丛里，枕了手在脑后。无数的小黄花盛满了灿烂的阳光，仿佛置身一片迷你向日葵的花田。有几枝已经结了白绒球，林岚鼓起腮帮子一吹，一根根纤小的雪白天使，从眼前倏忽一下飞散开去，消失在湛蓝天空里。美好如斯，吾复何求？林岚愉快地合上眼睛，放空思绪，任自己沉醉在一片清风暖阳中。
　　有慢跑的轻快脚步由远及近地传来，在她身边停下。
　　“林岚？”
　　坐起一看，是秦涣。一身蓝白的运动装，米色的棒球帽，清新得像个大学生。他擦着额头的汗过来，看看路边的火焰花心，笑起来：“你的作品？”
　　“好看吧？”林岚孩子气地得意一笑。又看看秦涣：“你来跑步？”
　　“是啊。从东门上来的，跑到这儿正好看见你了。” 东门是环湖绿道的起点，到这儿已经是15公里了。
　　“哇，厉害。”林岚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拂去脸上沾着的蒲公英，指指前面，“17.5公里有个桃梅园，樱花应该开了，一起去看看？”
　　“好。”秦涣点头。

　　并肩而行。如果换个人，林岚是不会邀请同行的。她习惯一个人漫步时的清静，心无旁骛。但秦涣不一样。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知道他是很安静的人，不会没话找话。
　　果然，他也只是静静的走着，并不说什么话。一时间只有脚步细微的沙沙声，春风穿过树梢的窸窣声，偶尔有自行车掠过身旁的刷刷声，远处传来“咕咕咕——”布谷鸟的叫声。
　　走着走着，林岚的脚步忽然慢下来，停住，仰头看。
　　几棵不知名的高大乔木正在发新枝。别的树只是长叶子，这种树却是连枝带叶一起长。先抽出一根根嫩绿的枝丫来，细长地伸展在空中。枝头缀着鲜绿的叶芽，被薄如蝉翼的托叶包裹着，如花蕾般含羞欲放；渐渐托叶飘落，盖满树下草地，一地淡绿如纱；长大的叶芽舒展开来，三四片新叶如纤纤玉手，张开一掌的水灵浅绿，叶片轻盈薄透，金色阳光隐隐穿过，叶脉丝丝分明，如吹弹可破的幼嫩肌肤。
　　晴空下的树冠，仿佛澄澈的蓝天里洒落了一片水润的碎玉，又如无垠的蓝色宣纸上勾勒了几笔疏落的青枝绿叶，美好得无以言表。林岚痴痴地看了好久好久，感觉连自己的呼吸都是浅绿的了。
　　直到枝叶间的阳光射进眼里，林岚才回过神来，想起身边默默站着的秦涣，不好意思的笑笑：“走吧。”

　　到桃梅园一看，林岚皱了皱眉。人头攒动，游人如织，几乎每棵树下都挤着一群人争相拍照。林岚左看右看，终于发现坡底一角有几树繁花，但无人围观，因为没有路过去。林岚当下身子一矮，两手在身侧一撑，踩着土石枯草就往下爬。坡很陡，只好贴着地半滑下去，好几次一脚踩入空软的草堆，幸好手上拉着石头和灌木。等到终于抵达坡底，衣服上已经沾满了碎叶草籽，掌心被灌木刺儿扎了好些个血珠，还好。回头一看，秦涣身手敏捷地迂回跳跃，三两下就过来了。
　　林岚背山面水，就地坐下。远离了喧嚣笑闹的人流，这一隅独享安宁。粉花在身旁，碧水在脚边，青山在四周，蓝天在头顶。繁花如梦，鲜妍娇艳，如少女的脸颊，如青春的年华；只一瞬，风吹过，花谢，花飞，花满天。飘落枯草间，无声无息；飘落土里，零落成泥；飘落湖中，随水波摇摇荡荡，不知何终。
　　这花，这春光，转瞬即逝，终不过，剩些记忆和感触罢了。一场春梦无痕，逝去了就不再回来；一世身心经历，唯余自己的体验，仅此而已。春去春来，花落花开，吾谁与归？
　　林岚低头看看左手无名指，曾经戒指的那圈痕迹，已经退得一干二净了。
　　站起身来，冲背后坐着的秦涣笑笑：“走吧。”

　　上坡。林岚手脚并用，秦涣时不时伸手拉她一把。两个姑娘正在半坡上拍照，凑上来：“帮我们拍个照，好吗？” 林岚笑着应了，尽心尽力拍了好多张。秦涣在几步远的树下等着她。
　　林岚把手机还给对方的时候，姑娘们道了谢，又凑近了小声说：“你老公好帅哦！” 林岚一怔，回头看秦涣，长身玉立，在人群中沉静卓然，见她们三个看过来，秦涣淡淡一笑，就着粉色的满树樱花，温暖如春。
　　“不是老公——”林岚有点尴尬。
　　姑娘们眨眨眼：“男朋友？小姐姐好福气哦！” 咯咯笑着跑开了。
　　林岚无奈地笑笑，回身向秦涣走去。男朋友？倒是想要一个啊。可平时一个项目接一个项目的忙碌，各种会议吵吵嚷嚷地开到耳鸣，哪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一到周末就赶着回惠州清净自在一下，也不愿留在深圳去唱K泡吧什么的，根本没结交啥新朋友啊。一个人的生活，渐渐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林岚和秦涣会合，一起并肩向外走。
　　林岚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都伤过一次的人了，哪有那么多浪漫绮念？帅不帅不重要，再怎么长相平凡，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身家多少也不要紧，以我林岚的能力，自己挣钱养家，不用依赖别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能三观合拍吗，能聊得来吗？能接受我忙时不理，闲时好静吗？能开心地一起做饭，自在地一起散步吗？要是能像秦涣这样——
　　林岚陡然脚下一顿：天，我在想什么？！
　　秦涣不明所以，跟着停下脚步，问询的目光看过去。
　　林岚看进他明澈的眸子，内心苦笑：看来真是寂寞久了，心都乱了。还是忙起来好，一闲着就胡思乱想。
　　于是继续往外走，在园外说再见，一个回南门，一个回东门，各自取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