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云水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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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青天水在瓶。
彼时，秦涣已在罗浮山的华首古寺盘桓数日，恳请云净禅师收他为徒。每日一早，秦岚就开车上来，在禅房边那棵千年古树下读书，等着大师有空的时候再见面。那日翻到《宋高僧传》中的这句，掩卷抬眼，只见青山绵延，碧空流云，一架银翼飞机，正从天边飞来；远处有澄湖如玉，阳光下波光粼粼。
秦涣微微一笑：云在青天水在瓶。都说云在天上，自在无碍，那只是困在地面徒自望天的世人，妄自揣度向往的吧。茫茫天空中，多的是气流诡谲，风雷倏忽。所谓安宁自在，只是刹那须臾；而翻滚在气流中，晦暗难辨，身不由己，才是真实常态。
那我眼中的云水，是怎样的呢？秦涣长身而起，迎风伫立。
青天空阔，幻象万千；大地如瓶，水盛其中。
阳光之下，水气蒸腾，飘飘然而为云，翻涌飞扬，肆意骄傲，风云雷电，目眩神迷；
终有一朝，气不能支，重不能持，遂于九天坠落；为雨，为霜，为雪，和尘为泥，入土无影，沉入大地，流入江湖，汇进大海，终归于一片幽深的冥冥。
彼时，林岚在从欧洲飞回香港机场的航班上。蜷身于狭窄的座位，累极倦极。难得摆脱24*7的邮件电话微信的骚扰，突然有一大段时间完全属于自己，终是不甘心就这么倒头睡过去。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手机里存着的《大明王朝》，用烧脑的权谋耗掉最后一点精力。
忽听得嘉靖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心有所感，按下了暂停键，茫茫然往舷窗外看去。青天高远，阳光把宽大的机翼照出一片金属的光泽，窗下云海堆叠着洁白，如茫茫雪地的无边无际；透过云层的空隙，看见一大片湖水的蓝绿幽深，如玉如镜；船行其上，拖出一带长长的白色水迹，如彗星扫过天空。
林岚心生叹息：云在青天水在瓶。不管是严嵩，陈洪还是海瑞，在嘉靖手里都只是一枚棋子，随势因才而拈。是云，则置于天；是水，则置于瓶；利之则用，不利则黜。历史设置了棋局和规则，古往今来，执棋者寥，布局者稀，棋子们众。茫茫人世，滚滚洪流，沉浮交错的无数棋子们，又当如何自处，才会拥有身心的幸福呢？
彼时，秦涣和林岚，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互不知晓。
秦涣抬头看去，只见银鸟穿出山顶的阴云，在晴空中掠过，又消失在远方的云彩里。
林岚向下看去，澄湖之外是青山苍翠起伏，依稀可见殿宇一角的琉璃飞檐。
一个月后。
秦涣得偿所愿，成功剃度。伴随了他三十多年的三千烦恼丝，如一阵轻尘，飘然落地。诵经声声，木鱼阵阵，寺外山光悦鸟，草长莺飞。
寂静的夜里，云净禅师和他深谈：“你说过，你能感知到生命的本质，是灵息、意识、身体三者的分分合合；又说过自身的特异，似乎是一世三命，抑或三世一命。初闻的确是匪夷所思，但为师近来已渐渐相信。只是你如何悟道超脱，还要靠自身的修行。你天生慧根，看破三世功名，自是不同旁人。能收你为徒，也是为师的缘分。但你的修行，为师却没有什么可教的了。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为师希望你能不拘于寺中，去红尘中悟道，破执，终达圆满融通。“
“如何圆满、.融通…” 秦涣独自徘徊沉吟，一时也无头绪。山高月小，树影婆娑，万物融入一片朦胧莫辨。“罢了，且行且看吧。如今我的灵息，三分只有二，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圆满吧。既然要重返红尘中修行，不妨先去收回我借出去的那条命。或许三息合一之后，能有所悟。” 忽地一笑，“说不定醍醐灌顶，不用等到圆寂什么的，直接回去冥冥了，岂不快哉！”
林岚又要出差了。
卧室一角常年放着那个银色的Samsonite旅行箱。箱子上遍布着新旧的行李标贴，把手上绑着一个宝蓝色中国结，和一个写着中英文联系方式的防水行李牌。
这回，是去大雪纷飞的赫尔辛基。嗯，羽绒服，保暖内衣，帽子手套，防风面罩，暖宝宝，各种小包装的日用品......都在了。林岚“啪”地合上箱子，再背上一个双肩包，最后检查了一下护照夹里的证件银行卡和行程单，“砰”地带上单身公寓的门。
正是晚上十点，公司小区里一片灯火通明。从电梯的落地窗看出去，深圳的夜空被霓虹染成了一片迷蒙的灰红，几十层的住宅楼矗立排布，如同一个个硕大的蜂巢，分割出无数个方方正正的小格子。蜜蜂般的小人儿在点亮的格子里晃动，忙忙碌碌，又互不相干。有人在阳台晾衣服，衬衣和T恤迎风飘动；有人在客厅里捧着泡面，电视屏幕上变换着色彩；有人在抱着哭闹的婴儿，焦躁地走来走去；有人在桌前带着耳麦打游戏，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还有更多加班回来的人，拖着疲惫的步子，三三两两正钻进蜂巢。
唉，我也就是一只飞来飞去的工蜂吧。采花的时候感觉到一丝甜蜜，后来就不属于我了。那金灿灿的成就，终究是属于养蜂人的骄傲。虽然也会留下少许给这些蜜蜂，让它们在甜蜜中继续存活着，在无数赞美的诗文中自豪着。 ——可我，到底不是一只蜜蜂啊！工蜂的劳碌是为了供养蜂王，那我的生命呢？我究竟在追求什么？要追求什么？自认是胸无大志，只求无愧于心，幸福满足。可什么才是属于我的幸福人生？茫茫红尘，漫漫长路，又有谁，能和我一起探究生命的真义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子 云水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