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惘生》柳十三客

8、第 8 章

　　一大群人拥着段沙燕叽喳乱叫着呼啸而过时，没一个有良心的想起半死不活的楚慕。楚慕瘫在原处也懒得动，打算等吴赌鬼来了再把自己扛回去，哪知却被另一个不安好心的人惦记上了。趁着周遭一派乱象，拿着药箱的贺玦踏水而来。
　　楚慕觉得贺玦是有点洁癖的。等硝烟散尽后，贺玦才几个起落来到尽是碎砖烂瓦的凉亭内，宁可多绕几步也不愿多踩一下地面干涸的血，慢悠悠地晃到楚慕跟前：“你还好吧？”
　　楚慕掀起一点眼皮，耐着性子拖长了音调道：“还真感谢贺大少爷惦记。”
　　“也亏你能喊出来，”贺玦没在意楚慕半死不活的态度，将手里的药箱往他怀里一丢，寻了根还算干净的立柱抱臂靠着，揶揄问道，“我若是不愿出手帮忙，那该怎么办？”
　　虽然很不想和贺玦多加闲扯，但楚慕料到今日他俩之间必定会有一场谈话，即使贺玦不来找他，他也会拖着伤口去找贺玦。贺玦率先递了个话题过来，楚慕一边拿起药瓶和绷带，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不出手那就只能我上呗，还能怎么的？虽然没你厉害，做不到把全部火硫弹打掉，但保少庄主一命还是勉勉强强。”
　　贺玦斜靠着石桌，翘起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在楚慕面前，他总是显得没有平日在人前那般正经，连声音都透着几分轻快：“那两个摄魂人在围攻你呢，你想以命换命？”
　　“啊……”楚慕嗅了嗅药瓶里的味道，被臭得表情扭曲了一下，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脱下了湿淋淋的上衣——俗话说快刀斩乱麻，但他动作实在太粗暴了，浸湿的衣服和伤口本黏在了一起，被他这么一扯，伤口处顿时哗啦啦地重新涌出了一大摊血，疼得楚慕以头抢地一头撞死的心情都有了。楚慕狠狠抽了几口气，才扭曲着脸接着回答道，“他们才不会杀我，你多管闲事。”
　　听到这句话，贺玦晃动的脚尖停顿了一下。
　　“哦？”他状似漫不经心道，“为什么？”
　　楚慕却没打算立即回答他。在将药粉洒在伤口的过程中，楚慕头也不抬，同样似乎很随意地问道：“在问为什么之前……你什么时候在水亭上的？”
　　贺玦刷地展开了铁扇慢悠悠扇着，低头看着兀自上药的楚慕，笑而不语。直到楚慕将最后一圈绷带绑定好抬起头时，他才慢悠悠地接道：“五十年前，传闻当时江湖大帮琉璃殿长老丘不渡深入蛮夷之地，得到了一个秘宝，在当时可是飞飞扬扬传了许久。有传言说那是一本失传已久的医书，或是战场兵书、治国之道，是机关术、是铸刀之法、或是一卷有关千年蛊虫的册集……不过传来传去，最后也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也有人觉得丘不渡根本就没得到秘宝。”
　　“但在四十九年前，琉璃殿就被灭门了。”楚慕缠着绷带靠着桩子，淡淡地将接下来的话接了上去，“直到现在都没人知晓琉璃殿灭门惨案是谁一手造成的，也没人知道那卷秘笈究竟是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早就被江湖人淡忘了。你提起这件事是想说什么？”
　　贺玦一笑，似是自言自语地压低了声音道：“可琉璃殿真是被灭门了，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楚慕闻言一顿，随即又摆出无所谓的表情来，就着湿淋淋的衣服擦干净了墨刀和银丝上的血，这才一边把玩着一边敷衍道：“这么久远的事早就没人提起了，我一个小混混怎么知道？你不是就想和我聊这件事的吧？”
　　贺玦耸耸肩，扇着扇慢悠悠站了起来，走到凉亭边上，注视着水边热闹的人来。
　　段家庄虽是受了重创，但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秩序。下属们各司其职，在岸上的人带着伤患或是杂物马不停蹄地转移；又有一部分人驶船过来，打捞水下的尸体、清理水面的杂物，所有人都忙得分身乏术，便没有多余的经历去管贺楚二人。
　　经方才一战后，许多半开的荷花还没来得及绽放华资就纷纷凋零，花瓣零零散散落于东倒西歪的荷叶、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贺玦眯着眼打量着，停顿了片刻后才接着说道：“摄魂人在中原嚣张多年，虽然一向不知廉耻速战速决，但还是让十二阁的眼线看见过几次现场。几次跟踪下来，我发现他们一直在跟踪一股未知的势力……这股势力四年前似乎还与朝廷联手，把江湖各势力当刀使，将摄魂人一网打尽——啊，虽然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当时也没将摄魂人驱逐干净。”他转头去看盘坐在脚边的楚慕，意味深长道，“我派人对那伙暗势力进行了调查，直到最近才大概清除了他们的派属——巧的是，这些人使的是琉璃殿的武功。”
　　楚慕不语，只是微微掀起眼皮打量着贺玦这人。
　　都说看人第一眼的印象是最准确的，楚慕从初见时便生出了此人难缠的预感，那感觉来得突兀，让楚慕一时都摸不着头脑——不过现在的情景很好地验证了他当时的感觉。
　　贺玦笑吟吟地对上楚慕古井无波的眼神，转了个话音又道：“当年的事已经说不清楚，暂且压下不提也罢。我出于好奇调查了一番，不过却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
　　“哦？”楚慕挑了挑眉，表现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贺玦卖够了关子便不再绕弯子，他撩起衣袍下摆在楚慕面前单膝跪地蹲了下来，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轻轻道：“琉璃殿的人似乎在保护着一个人……或者说，是这个人身上的某一样东西。”
　　“……”楚慕对上近在咫尺的贺玦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一哂道，“你是说丘不渡的秘宝传下来了？这东西从有流言传出到现在，半辈子都没现身过，就上了年纪的人还隐约记得，贺大少爷不会还相信有这东西吧？”
　　贺玦也没点明是与不是，笑笑后压低声音道：“你这话敷衍别人还行。蛮人跑来中原建了一个叫摄魂人的帮派，还把江湖搅得腥风血雨，再看看四年前琉璃殿不惜留下些许踪迹也要灭掉摄魂人的气势……”他嘴角一勾，“丘不渡拿回来的，恐怕就是摄魂人一族的秘术。”
　　“……看来你还真信，”楚慕看向贺玦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傻子，只不过现在这个傻子把他逮着了，楚慕只得耐下性子陪他，于是懒洋洋问道，“所以？”
　　“这就是我想问你的啊。”前面说了这么多，贺玦总算把话题绕回了当前，“为什么方才那个摄魂人对你如此关注呢，楚慕？”
　　楚慕眯眼：“你想说什么？”
　　贺玦爽快地问：“秘宝不会在你身上吧。”
　　两人一时彻底安静下来，连周遭都染上了剑拔弩张的气势，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
　　不过下一刻楚慕却是仿佛听了个笑话般哈哈一笑，毫不介意道：“这就是贺大少爷如此缠着我的原因？”
　　说完之后他站了起来，撩起敞开的湿衣穿在身上，全程都显得漫不经心：“要是我有那劳什子秘宝，现在就不会这么狼狈地坐在这里了。”
　　贺玦对楚慕的否定也不在意，仿佛早料到他会矢口否认，只是惋惜地耸耸肩后站了起来，挑了另一个话题道：“我见楚公子武艺不凡，要不要考虑入我十二阁，在我手下干事？以我的实力，足够保你性命无虞。”
　　“那还是免了……你十二阁被朝廷逐出中原已久，我去你们那儿怕是要水土不服。我说贺大少爷，十二阁早不算中原势力了，你怎么还跑来中原蹦跶呢，也不怕把自己蹦跶死？”楚慕反手将墨刀收回了袖里，袖中注入了内力的银丝一松一紧，就捆着墨刀贴合在他的护腕上。甩了甩湿淋淋的广袖，楚慕似笑非笑地对上贺玦的视线，“还是说你们想让朝廷放下旧怨，放你们回来？”
　　贺玦神色不变，反问：“你觉得呢？”
　　“十二阁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楚慕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也不想在只黄鼠狼边打转。”
　　说完他也不欲再多说，脚尖一点从凉亭迅速飞向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