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雪中炭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犹豫只是一瞬间，马上已经闪电般的理清了思路，这两只大家伙怎么来的姑且不论，必须干掉它们，断不可手软。

　　两人再次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斩钉截铁的坚毅和勇气。

　　韩啸想：“绝不能让穆野受伤。”

　　穆野想的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全身而退，不能折了一个。”

　　偏偏两人尚未拉开架势，后方马蹄声响，由远及近，还有人高声叫道：“我说小王爷，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呀……”

　　听声音是右将军府二公子傅海生，穆野一惊，道：“傅二公子，别过来…”

　　本来傅海生的人离他俩最近，看到他们往这边来，傅二公子好胜心起，一路猛追，总算快撵上了，哪里肯放弃，笑道：“别甩下我呀，有好东西分我一点呗……”

　　只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已经距离近了很多，傅二公子带着三个得力门客，四个家丁，呼啸着就到了附近，穆野惊出一身冷汗，飞快地想：“要糟，这下怎么办？”

　　果然他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傅海生和他手下人的马全部惊了，嘶鸣不已，有几匹甩下人去撒腿就跑，另外两匹更是直接吓瘫在地口吐白沫动弹不得，那两个倒霉的门客脚还在马蹬里，被马压住半个身子，爬不出来，赫得屁滚尿流，其中一个已经吓到背过气去，直翻白眼，不省人事。

　　群马嘶鸣引得那两只大虫顿时暴躁不已，仰天而啸，声震山野，几乎半个山的野兽都被惊起，四处乱窜，而山中尚且还离得很远的马匹们纷纷不受主人控制，惊的惊，跑的跑，山上山下很快乱成了一锅粥。

　　这里傅海生吓得跪在地上，拔高嗓门惊叫道：“怎…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大…大虫……”他虽练武，却从未见过这种场面，陡然一吓，连拔刀都忘了。

　　听他这么瞎吵吵，老虎第一个就扑向他，傅海生魂飞魄散失声大叫：“妈呀，别过来…别过来…”

　　几个门客眼见他被袭，吓得抱头乱滚，哪敢来救，穆野一把推开护着自己的韩啸，直扑傅海生，千钧一发之际抱住他就地一滚，险险躲过有千钧之力的一爪，韩啸赶上迅速让开他俩，挥刀照着老虎的脑袋猛砍，那大虫迅猛异常，一跃避过，虎尾铁棍般地扫来，韩啸纵身跃起躲闪，居高临下再次挥刀。

　　穆野拎着傅海生衣服领子：“你没事吧？”

　　“快、快死了……”没见过这种场面的的傅二公子抖如筛糠。

　　穆野替他拔出他的腰刀，使劲塞在他手里道：“别怂，拿好你的刀。”

　　“我…我…”傅二公子泪流满面。

　　一个门客反应过来，趴在地上大着胆子抽出弓来哆哆嗦嗦地放了一箭，羽箭被老虎尾巴一卷反射而出，险些伤到韩啸，看得穆野火冒三丈，这下本来就不怎么斯文的穆小王爷直接爆了粗口：“废物脓包都躲开，别他娘的给小爷我添乱，闪一边去。”

　　另一只大虫咬住一匹倒地的马腿，那马叫得撕心裂肺，痛苦绝望，被马压着腿的门客惨嚎一声晕菜，穆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捡起别人跌落的腰刀，箭一般地弹出去：“韩啸别慌，我来帮你。”

　　韩啸并没有慌，明知情势凶险却依旧镇定自若，这两只斑斓猛虎体型之大的确是他生平仅见，一但动作起来周围飞沙走石风声呼呼，确实声势惊人，韩啸的功夫师承名家，虽然此刻的对手并不是人，一切招式似乎都没了用，不过他沉着应对，一边观察一边想办法，刚才猪队友的那一箭险些误伤他，他也没怎么动怒，倒是穆野过来帮他，他反比担心自己更甚起来。

　　百忙之中眼睛一瞟，却见那小子身法极其灵巧，周旋于两只猛禽之间似乎不落下风，韩啸从未亲眼见过穆野出手，无论是在当年的山中，还是在英王府的这些日子，不仅没见过，甚至还听他没皮没脸地自称是绣花枕头，虽然知道他并不是，却还是在这一刻，真的有那么些被惊到了。

　　那小子出手极快，又狠又准，刀刀都是致命，招招尽指要害，如果对手是个普通人，大概已经死了百八十回了。

　　干练利落，敏捷灵活，实用不花哨，完全没有多余的修饰，一切简约到只求达到目的，韩啸行走江湖数年，各门各派的功夫见过不少，他大抵都能叫上名来，这样的出手却让他着实楞住，实在看不出穆小王爷师承何处。

　　只这么一楞神间，一只大虫迎面扑来，带着凌厉的风声，十足的野性，血盆大口瘆人心魄，在他身侧的穆野急道：“发什么呆，找死吗？”他用肩头往斜刺里使劲撞开韩啸，又道：“小心。”

　　现在的确不是发呆的时候，韩啸奋起神力，瞅准时机，不偏不倚地一掌，正打在再次扑向自己的那只大虫脑袋上，他这一掌凝丹田之气，宛如泰山压顶，石头也能劈得开，那大虫痛吼倒地滚了几滚，一时有些受挫，穆野退后一步，急喘两口气，道：“干得不赖。”

　　“你受伤了？”韩啸极是担心。

　　“切”穆小王爷嗤之以鼻：“我又不是纸糊的，没那么容易坏。”

　　另一只大虫扑上来掩护同伴，吼得地动山摇，被虎爪虎尾扫起的石子树枝打得韩啸穆野二人身上脸上生疼，耳朵嗡嗡作响难受至极，胸中的气血都有些翻涌，穆野气笑了：“你姥姥的，嗓门大了不起吗？小爷我今天非扒了你俩的皮回去当凳子坐。”

　　话是这样说，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老虎这玩意乃是猛禽中最难对付，战斗力最强，天生的王者，今天要不全力以赴，小命交待在这里都有可能。

　　穆野忽然道：“你说这两个家伙是一公一母吗？配合得很有些章法，你打了这只，那只好像很生气。”

　　“都是公的。”韩啸面无表情回答他。

　　“真的？”穆小王爷假装半信半疑：“你厉害呀，这么快就看出来啦，我说韩啸，我越来越发现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真是个宝藏啊，得好好挖掘挖掘，少侠，不，大侠好身手，好本事，怪不得丞相家的小姐对你青睐有加，确实牛…”

　　是公是母显而易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好不好！

　　要不是忙不过来，韩啸真想给他个白眼。

　　穆野嘴上胡说八道，手上可不怠慢，周旋之中他的刀都被虎爪拍得卷了边，穆野骂了一句，扔了钢刀，手腕一翻，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把小刀来，韩啸眼睛一亮，果然是那把削铁如泥的乌金小刀，看来穆小王爷杀心已起，要下手了。

　　有宝刀在手，穆野的动作越发凌厉，小刀上下翻飞，片刻便将那两只大虫割出几道伤口来，要不是他的刀太小，老虎又体型巨大皮糙肉厚，早就要被他放倒在地了，穆野自己都连叫可惜，韩啸在旁策应，眼见穆野数次冒险剑走偏锋都得了手，虽然没能将那两个庞然大物彻底拿下，但是已经放血成功，心里既佩服他的勇气，又感叹他身手了得，竟似不在自己之下，一时又想，原来天底下还有那么多自己不知道的功夫，这回真是大开了眼界。

　　穆野对他亦是打心眼里折服，要不是有韩啸替自己挡住大部分危险，自己根本没那么容易得手，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还好有他在”穆小王爷有时候还是挺谦虚的。

　　两边都不轻松，老虎受伤之后体力消耗更大，怒吼咆哮着恨不能把眼前这两个人活活撕碎，穆野被一爪震得退后两步，忽然道：“韩啸，你听见什么没有？”

　　韩啸也有些气息不稳，论内力，他毕竟年长穆野几岁，要比他悠长浑厚得多，即便如此，此时也没听见什么其他声音，不觉道：“没有啊。”

　　穆野皱眉，的确有一种声音，他感觉自己在哪里听到过，是什么？

　　他隐在韩啸身后，再次侧耳细听，心念电闪之间，忽然什么地方有灵光一动，暗叫一声：“不好。”

　　这京畿近郊，本来绝不可能有大虫出没，就算有，也不可能偏偏在今天出现，就算要在今天出现，也不可能是这种老虎。

　　这种斑纹的虎，只有他父亲当年的领地云南一带才有！

　　没错，穆野猛地想起自己小时候是见过这种老虎的。

　　勐泐国，北僚人。

　　一定是他们！

　　勐泐一部分就在大理境内，自成一国，都城景陇，又称景陇金殿国，父亲带他自小游历时去过那里，北僚人擅长驱使猛禽动物，体型庞大的大象老虎狮子，他们都有办法驾驭，穆野亲眼所见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训练猛禽，尤其是一种小巧的暗哨，可以直接含在口中不被人发现，而且这种哨声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不可闻，却直击经过特殊训练出来的猛禽的神经，让它们乖乖服从。

　　穆野对此印象深刻是因为，他那时候就曾经不小心弄坏过一个这种东西，还差一点和当时的勐泐国国主的大儿子干起仗来，那个大世子名叫阿戈勒瓦伊，名字太长记不住，反正简称阿戈，十六、七岁年纪，脾气就像只老虎，拳头贼硬，一拳招呼过来，只有七、八岁的穆野本来想拿自己的小刀戳他个窟窿，却被哥哥穆煜拦下了，告诉他他的刀太过锋利危险，容易见血，不可随便造次。

　　哥哥穆煜和穆野完全是两种性格，温文尔雅玉树临风，惊才绝艳无所不能，一下子就把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的北僚王子阿戈给折服了，虽然没有真的打起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对方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他们是坐镇云南穆王府的人，还热情邀请他们父子三人去景陇金殿做客。

　　小聚之后他们很快回了大理，而那个叫阿戈什么什么的王子从那以后，总是用各种方法派人来大理给穆家大公子送各种各样的礼物，有珍贵的宝石，有最新鲜的水果，有最美味的佳肴，应有尽有，毫不吝啬掩饰，不可谓不殷勤用心。

　　年幼的小英王当时真的是一脑袋懵圈，还问他哥哥道：“哥你又不是姑娘家家的，那家伙干嘛这么讨好你啊？”

　　笑得如沐春风的穆大公子摸摸他的头：“不是姑娘家家就不能有人喜欢啦？再说人家只是欣赏你哥我好不好？你可别给我想歪了……”

　　还真就想歪了的穆二公子撇嘴不屑道：“没准那家伙就是个断袖，没安好心，打谁的主意不好，偏要打我哥的，我哥那是他能惦记的吗？”

　　穆煜又吃惊又好笑：“小小年纪跟谁学的，连断袖都懂，可别瞎说，当心老爹听见了揍你，说不定以为是我教你的，连我都得挨揍。”

　　想起哥哥穆野胸口一阵钝痛，哥哥比他优秀，哥哥那么爱他，可是哥哥为什么就不在了呢？

　　韩啸惊觉他脸色有变，急问：“怎么了？”

　　穆野被他一唤醒过神来，使劲挥去胸中不适，这些念头不过是刹那间在脑中闪过，他已经立刻整理好自己的判断。

　　云南，战事，北僚人，老虎，暗哨声，这些之间，必然有所联系。

　　究竟是什么？又意欲何为？

　　无论如何，绝对不是放两只老虎咬咬人那么简单。

　　谁在吹哨？人呢？

　　能把这玩意弄来京城之外已经是好本事，他们肯定还有人，有完整的计划，他们的目的难道是……

　　穆野一个激灵，此刻山中大乱，各家各府的马惊了不少，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谁也顾不上谁，那么点将台那边……

　　“韩啸。”穆野猛地叫他。

　　“我在。”

　　“你骑听话，马上去点将台，马上。”

　　“什么？”

　　“点将台，快去。”

　　韩啸听出他声音里的急迫，也相信穆野叫他去皇帝那边必然事出有因，但是这个生死关头让他自己骑马离开，放任穆野一个人对付两个大家伙，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穆野一声呼哨，白马听话本来就没独自逃跑，而是一直烦躁不安地等在一边，听见呼唤，虽然不情不愿，还是慢慢试着靠近过来，果然草原神驹与普通马匹是有高下区别的，穆野百忙中赞道：“好宝贝，靠你了……”

　　韩啸拉着他左躲右闪让开几下虎扑，沉声道：“你去，我留下应付。”

　　“我是你主子，你得听我的。”穆野也是急了。

　　韩啸更急：“我的任务是保护自己的主子。”

　　“韩桐音！”

　　韩啸闭嘴不理。

　　穆野不知怎么的，情急之中竟然在他身上看见了一丝自己哥哥穆煜的影子，瞬间心一软，也不再吼他了：“韩啸你听我说，陛下那边恐怕有危险，北僚人很可能趁乱行事，你功夫比我好，听话的速度也快，你能驾驭得很好，快去救驾，这边我自己能对付得了，这两个畜生伤不了我。”

　　“要走一起走。”韩啸说完就知道这不可能，莫说一匹马带两个人肯定快不过老虎，还有傅二公子他们几个在这里，难道任由他们喂了大虫？

　　穆野无暇跟他解释太多，只道：“快去，再晚来不及啦。”

　　韩啸并不婆妈，却怎么肯将他置于这险境之中，刚要反驳，穆野从后面一把揪住他腰间衣带，不容分说全力一掷，就将比自己高小半个头的韩啸扔了出去，不偏不倚丢在听话的背上，用力之巧准头之精，令被他扔出去的人又恨又叹服，这小子真他妈是个人才。

　　“宝贝，靠你啦……”穆野重复刚才的话，却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对听话说，握紧小刀封住气疯了的大虫的去路，语气坚定：“信我，解决好各自之事，一会儿见。”

　　不容韩啸再犹豫，穆野一颗小石子飞过去击在听话的马屁股上，听话撒开四蹄，离弦箭般地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