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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吴弦 ...

  •   3.

      太阳压住了云头,天色渐晚了,吴弦才带着林焱生到袁家瞧袁意龄的病。

      吴弦是发了誓不行医的。自从七年前犯了事儿从大陆跑到了香港,在餐馆端盘子扫地、在家具行当搬运工、在武馆里当陪练……吴弦一直靠一身蛮劲儿养活住在棚屋的自己和焱生。

      后来被袁家人找到了,明知道他们要救的那孩子是师父托付的那个婴儿,吴弦也没松过口。

      直到上个月,袁伟成带了话,让吴弦明年上山,又说了是师父的意思,让焱生来给那孩子治病,吴弦才默默听从了袁伟成的安排,住进了离袁家别墅比较近的一个公寓,又接受了一笔为数不小的袁伟成的所谓“治疗费”,给自己和焱生从头到脚买了几套像样的衣服。

      吴弦想,焱生这孩子跟着我,也没能上成学,就在家里这么耽误着,吃的穿的,都像个乞丐。是我自己见不得人,又不是这孩子见不得人,真是拖累了这孩子。
      吴弦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连师父都不怕,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怕这孩子。愧疚吧,吴弦想,主要是对不住他,哎,要对得住一条命,哪里那么容易呐!

      带着焱生跑路的这七年,吴弦也算得上是将自己活成了一只老鼠,他知道,只有在下水道里活着,人家才不会找上门来。自己这条命要是没了,焱生也就没了依靠。吴弦活得很小心。

      被袁家人遇到了?不可能的事!那个七叔,光是身上的功夫就是得了老祁派通臂拳真传的,又兼是他们袁家人,虽不是他那辈主事的,但是地位颇高,想必至少是通了五通之一,能遣鬼驱灵。

      那天,焱生在路上被一个富家公子哥的跑车给差点撞上,吴弦离焱生有二十步的距离,不得已使了一手“慢抬”。这“慢抬”是当年河北沧州神枪李书文神行功的第六式,现在哪有什么人知道,能知道的也只有袁家人。吴弦开始时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巧给七叔瞧见他使这一招。后来明白了,七叔根本没瞧见他,是他心急出手猛了,那一招“慢抬”漏了他身上的精气。

      吴弦是袁老九70岁时从深山沟里挖出来的。
      吴弦从记事起就在一个土地庙里活着。一开始,有个模糊的男人的身影,总在照顾他,将土地庙里的贡品拿给他吃,但记忆中,那男人好似没和他说过什么话,吴弦只记得这个男人的衣服又破又脏,发出一阵阵的臭味。后来,这个男人不见了,吴弦的个子也够得着贡台了,他就自己照顾自己。

      那个年代,小村庄里的老乡们只能偷偷摸摸的到土地庙上贡。吴弦个子小小的,刚好能躲在土地公身后,他总是偷偷的听老乡们在土地公公前祈祷。等他稍长大一点,他就略懂一点儿人话了。有时候他会悄悄尾随老乡们到村子里去,那时,村子对他来说,就是精彩的世界。但不知道为啥,他看到老乡家外晒着的各种食物,虽然馋的要死,却从来不偷着拿,他死心眼儿,觉得只有山里的和土地庙里的东西才是他自己的。
      村子里的人是知道那个住在土地庙里的小孩的,他们管他叫土地仔,叫起来,好像他就是土地公公的儿子。平日里,大家都心照不宣,往土里庙上贡的食物总是准备得挺丰富的,让那孩子吃饱,就好像他吃饱了,公社的收成就也好了,家里人也都能吃饱了似的。

      袁老九来村子的时候,是冲着光去的。
      吴弦的精气那时候就开始发散,而他自己对此全然无知,他只知道,自己好像突然长高了。他奔跑在丛林里时,鸟兽都会避让。他往地上一躺,飞的爬的钻地的虫都潜走百米。他的食量也开始猛涨,贡品肯定是不够吃的,他就吃林子里的一种树根。这种树根有一股暖味儿,对,就是暖和的味儿,他吃上一肚子,能顶一天。

      吴弦虽基本上听得懂人话,却没人跟他说,所以,他也说不好。
      字却能写几个。土里庙的墙上常常会被贴上一些字条,“打到牛鬼蛇神”之类的,吴弦没事了,就拿树枝在地上学着划。字的意思是不指望他知道的,但是划多了,笔画样子倒是像模像样。
      吴弦那时觉得天地之间真是宽敞啊,没有任何东西束缚着他,只有肚子饿了这一件操心事儿,其他都是乐子。这些个乐子里,最有趣的,就是学人样儿。吴弦觉得写字是最有人样的,为什么这样觉得,他就说不好了。所以后来在香港,他虽带着焱生苟活着,每日里却一定要教焱生写字。

      袁老九冲着光下到山沟里,找到了那小村庄,又赶到了土地庙旁,正见着吴弦蹲在地上写字儿呢——“干革命靠……”。
      袁老九敛了气息,在吴弦的身子后面看了好半天,只见这孩子笔划全不对,那不叫写字,叫画字,最后出来的形儿是个字,写的过程完全是任意起落进出,这个字写了上半个,又去写另外一个字的中间……那孩子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画着字,身体却散出万丈光芒,以袁老九的眼去看,整个山谷都被照得通徹亮堂。
      不知为什么,袁老九心下大恸,按捺不住眼泪刷刷往下流——天生地养的,和人生人养的就是不同啊,这孩子不是开窍了,是没一窍不开啊!

      袁老九悄悄抹去眼泪,咳嗽了一声,吴弦这才转过身来,楞楞的看着这个鹤发童颜的老人,那一瞬间,吴弦想,咦,土地公公活啦。

      “吴弦,你师父来了,你还不快磕头!”袁老九对吴弦说。
      吴弦听得懂磕头,却听不懂什么叫“师父”,更听不懂“吴弦”是什么意思,还是原地呆着发愣。
      袁老九就笑了:“哈哈哈,我给自己找啥不痛快呢!”

      袁老九在土地庙陪了吴弦两年,慢慢教他说话,教他功夫,教他人世间的事儿。吴弦像个幼儿一般,袁老九说什么信什么。从小就没个人这么日日亲近他,他心里的情感像洪水一样泛滥,整个儿的都涌向了这位师父。袁老九则一个劲的琢磨怎么隐得了吴弦这一身的光芒。这身光,是得天独厚之光彩,却也是招惹是非祸患的引子。吴弦哪怕是在睡觉,这身光也只是没有那么直冲山顶,仍莹莹亮于身周二丈。当然,一般人是看不见这光的,可是,袁老九知道,这世上,能看到这光的人不说有几万,也有几千,那都是各有修行各有造化的,谁知道谁安什么心。

      这两年里,吴弦学什么就会什么,身量也在蹭蹭的长,就是学不会打坐,哪怕坐个十分钟,对于吴弦也颇为艰难。
      一天傍晚,袁老九又带着吴弦在土地庙里打坐,忽然雷声大作,袁老九心想,这次打坐又泡汤了,就收了功,睁开眼看吴弦。
      可是没想到,吴弦竟然面色沉静,一身的光都收摄到了口鼻边,气息十分悠长绵缓,完全不似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子,反倒像个极沉稳的中年人。袁老九大乐,知道这孩子入了境了,便不做声的在一旁等吴弦。
      不论那雷声怎么鸹噪,风雨是怎么肆虐在小小的土地庙外,在庙里的这一方之地,吴弦的身光由平时的乳白色变成金灿灿的,时而浸出时而收敛,让这小小的屋内呈现一派祥和。袁老九叹了口气,心想,这辈子,自己再怎么练,也无法达到这种境地,而这小儿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到了,果然自己的师父说得没错,功夫是在心上的,心干净,功就成,自己这辈子,哪怕再大的能耐,最终也输在心不干净上了。
      就这么过了一个晚上,吴弦始终没有出定,袁老九只好自己先睡下。等到了第二天凌晨,风雨都停了,吴弦听到了鸟雀鸣叫之声,一只鸟儿叫得格外好听,他动了好奇之心,才睁开眼跳起来,要去追那只鸟儿。他的身光瞬间大放异彩,整个山里山外都通亮了。

      袁老九被惊醒,心想这下藏不住了。
      他问吴弦:“昨夜感觉到了什么?”
      吴弦答道:“感觉心掉到了心里,周围都熄灭了,又感觉心空空荡荡,好大好大,好亮好亮。”袁老九点点头说:“你会了吗?把光藏起来。”
      吴弦想了想,就把眼一闭,再次让心掉进心里,果然,光又收拢来,只在口鼻。
      袁老九说:“多练练!”

      过了几天,吴弦已经能熟练的将光收摄在口鼻边,只是不能睁眼睛。袁老九不敢再留,带着吴弦将土地庙收拾得干干净净,再给土地公公磕了三个头,便撕下内衣的袖子做了一个围巾,将吴弦的眼睛和口鼻一蒙,拉上吴弦,离开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沟,一路不言不语,紧赶慢赶,用了七日的时间,上了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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