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琬卿

58、内讧

　　徐钊听到传话，不敢怠慢，带了人立刻便从流求往回赶，到了徐迟的主船上，连通报都不曾，径直闯进了徐迟的屋子，这才开始抱怨起来。
　　“大哥也实在是记仇。我不过是去收拾了些不听话的倭人，手底下又没死没伤，还带回来不少火器。况且那日同夫人一同回来时便罚了我不少棍，我又不曾抱怨什么，大哥何至于计较至今？过几日暹罗往日本要走几船东西，这个时候把我叫回来，不是断我的财路嘛。”
　　卫琳婵正在为徐迟画丹青，见徐钊闯进来，停了笔听他抱怨半晌，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徐迟，嘴角微微挂起若有若无的笑。
　　徐迟本便有些坐不住，见卫琳婵起了兴致才耐着性子作陪，眼下徐钊贸然闯入，倒也算解了自己的围，故而心情颇为不错。谁知他三句两句净是捡着那日剿倭的事情来说，摆明了不肯悔改，多少又激起了自己的怒气。冷了脸，从靠椅上直起腰来，正要发火，碍着卫琳婵又不愿太过凶悍，只压着不满，恨恨道：“几杆子火铳，我还不看在眼里。可你带了人去剿倭，谁不以为是受我指使，十几年来才立起来的威信权势，如今算是毁于一旦了！”
　　徐钊见大哥分明是动了真气，气势上便蔫了下来，但仍是有些不服，小声道：“那帮人流亡海外，无依无靠，我们又不指着他们发财，杀了便杀了，又能如何。况且以我们的实力，即便有所不满，谁还敢反了不成？”
　　徐迟简直气得要掀桌子，大步上前去拧住他的耳朵，“好一个‘杀了便杀了’！倭寇死绝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沈潋此时正好腾出手来，你等着，过些时日台州便要有几千的驻军。到时候没有倭人相助，他们的刀锋便就直接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
　　徐钊本来还在用心挣脱大哥的毒手，听到此处，突然僵住，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沈潋要来对付我们？”
　　徐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甩开手，重新回到靠椅上坐下。
　　徐钊又茫然地望了一眼卫琳婵，突然怒气冲天地骂了一句，道：“狗娘养的东西！满口兄弟义气，背地里做这种下作的事！”又径直走到徐迟面前，怒气冲冲道：“大哥无需担心，她手底下的还算不得什么祸害，我带三千人，十日之内定取她项上人头！”
　　徐迟气得说不出话来。
　　卫琳婵见二人如此，将笔支在架上，轻轻地走了过来，一面俯下身帮徐迟揉着胸口，一面含笑望向徐钊说道：“传话的人也实在该打，怎的什么都不同你说？瞧瞧你这是瞎猜的什么？”
　　徐钊火气不减：“他只说大哥让我带人回来，没同我说别的。”
　　二人俱是一愣，卫琳婵揉着徐迟胸口的手停了下来，无奈地笑道：“机密要事，他也的确不能多言。徐郎，小钊年纪还小，自然还需要多加历练，不必如此苛责。”
　　徐钊有些懵，茫然问道：“既不是来对付我们，她陈兵台州又是为的什么？”
　　卫琳婵这才同他细细讲过。
　　徐钊降了些火气，反有些不屑道：“既是这样的小事，大哥何必让我急急忙忙赶回来。李页新是个什么东西，大哥是最清楚的，处理了便是。大哥手下这么多的人，何必非要我来做。”
　　徐迟也不隐瞒：“如今李页新是块肥肉，不光我们想要，吴东峰那边也有了动静。若是被他占了先机，日后我们在朝廷难得讨好。眼下我们也并非铁板一块，若是我贸然带人围剿，难免有人泄露消息出去，李页新那边讨不了好处不说，兄弟们也定会心怀不满。”
　　徐钊接道：“所以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去处理李页新，大哥趁乱将船里不老实的人处理掉？”
　　徐迟点点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被旁人听了消息。过些日子，你便以我之名去会会他，带上几个死士，将他处理了。剩下的全都是些杂碎，没了李页新，不难对付。”
　　徐钊拍拍腰间的火铳，大笑道：“大哥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拼命也算是一把好手。只要能上了他的船，杀他易如反掌。”
　　徐迟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按说你人手并不多，和他血拼的事不该由你来做……”
　　还不等他说完，徐钊便接口道：“大哥哪里话，我们如今到了这个份上，刀尖上舔血的事，做得还少吗？况且你是我大哥，让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他坦荡荡地盯着徐迟的双眼，爽朗地笑道：“大哥也不容易，处理掉那些刺头要花些精神。大哥万万做好防备，李页新由我来处理，大哥放心就是。”
　　徐迟仍是有些担忧，想了想，道：“虽然不能为你加派人手，但火器管够。一旦得手，你赶回船上，不必再冒险，直接拿大炮轰过去了事。”
　　徐钊笑着应了。
　　有小厮来敲门，卫琳婵同他说了几句，脸色微变，走进来为二人递了消息：“李船主来了。”
　　徐钊还不甚在意，随口说道：“想必是被庾滕斋惹烦了，来搬救兵的。”
　　徐迟点点头表示同意，而后道：“眼下还算不得撕破脸，也该应付着些。”转过头对卫琳婵说道：“让卫清带着人从我库里搬上些炮筒子，做些手脚，过会子给李页新送过去。”而后又对徐钊道：“你先去楚门所等着，具体怎么做自己看着就是。逮着机会，立刻下手。”
　　见二人应了，徐迟拍了拍卫琳婵的手，才走了出去。

　　李页新正在大堂里心不在焉地望着墙上的一幅地图，见徐迟走过来，也只是不冷不热地招呼过，又坐了下去。
　　徐迟见状，也不多言，走到架前随意地摆弄着珍藏的一众精巧物件，二人就这样默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李页新才缓缓开口，看着徐迟正吹着玲珑灯盏上并不存在的灰，语气颇有些嘲讽道：“船主的日子倒真是滋润。”
　　徐迟眼也不抬：“比不得往日，也就是勉强过活。”
　　李页新站了起来，随处望了望，道：“当初分地盘的时候，局势倒也太平，我只念着几年的情分，不愿同你们争抢，徐钊这样的毛孩子排在我前面，我也忍了。如今船主和徐钊舒服快活，银子更是水一样地流进流出，只让我一个人顶着官府的火药，我心下实在不爽。”
　　徐迟心里嗤笑，当初划分地盘，本便由他一人挑起，仗着自己攒了些心腹手下，便黑了心要大捞一笔，占了几处要紧的地方，放开手脚不知抢了多少往来的商船。如今却颠倒黑白，将罪责推在了自己身上。也不同他多言，仍是背对着他冷漠地说道：“前些年并非如此，事到如今，也只能怪你自作自受。”
　　李页新也冷哼一声，道：“那庾滕斋不过是仗着自己年少轻狂，想要建功立业向上爬罢了。又不敢同我真刀真枪硬拼，只好使出些下三滥的手段，扰我清静。如今连吴东峰都动了歪脑筋，想从我这里捞些便宜。否则我也不会来翻倒这些旧事。”说着，他走到徐迟身侧，同他一起摆弄着架上的玩物，装作随意道：“吴东峰仿佛是收了沈潋的劝降信，想要反水。听闻沈潋不止往他一处递了这样的东西，船主是什么意思？”
　　徐迟冷笑着朝他睨了一眼，道：“你也说了，收到信的不止他一人，我这里自然也有，想必你也拿到了一份。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李页新也看他一眼，探究了片刻，返身坐回靠椅，身子向后一仰，翘起腿道：“自然。也只有吴东峰那样的傻子才会投诚。放着快活日子不过，反受朝廷的招抚。”随意地转了转脖子，道：“她沈潋能掏出多少钱来？朝廷又舍得为我们拨多少银子用？把他浙江一省卖了，想必也敌不过我们一半的富贵。”
　　徐迟瞅他一眼，也不接话，道：“你今日就是来探听消息？我的态度你也知道了，没别的事你便快些回去。我船里出了些不听话的人还要处理，没工夫与你闲聊。”
　　李页新不怀好意地望了过来，道：“既是船主有事，我本是该走了。只是确实有事需要船主开口。海门卫我不想再待，庾滕斋逼得紧不说，吴东峰也带了人过来，劳烦船主送我一片地方暂且一避。”
　　徐迟也坐了下来，道：“那你就往南边来，我可以往东海靠。”
　　李页新登时便坐直了，从怀里掏出一幅小地图来，凑到徐迟面前，划了一大个圈，道：“我就要温州。”
　　徐迟气得发笑，道：“你不妨再说明白些，将我赶到日本不是更好。”
　　李页新见他如此，也不敢造次，敛了声势，道：“那温州府北边的楚门所总该可以。”怕徐迟不答应，又道：“我手下人不少，若只龟缩在小地方，到时更施展不开，活活被人当了靶子。楚门所地方还算大，有个半岛还能勉强遮一遮风浪。多谢船主。”
　　说完，站起来一拱手，撩起袍子便要直接出门。徐迟给门口的手下递了个眼神，那人便将李页新拦了下来。
　　徐迟从腰间抽了一把短刀出来，扔了刀鞘只细细欣赏刀锋，朝刀口处轻轻吹了口气，才说道：“李船主果真是横行霸道惯了，连规矩都不守啊。”
　　李页新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硬是生生地被逼了回来，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回头道：“船主说的哪里话。我就是再得势，也不能忘了船主栽培的大恩啊。规矩更是绝不敢忘的。这不是出来跟手底下的人招呼一声，好把东西搬进来吗？”
　　徐迟睨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仍是深沉地把玩着手中的短刀。李页新小心翼翼地躲开了门口的亲卫，远远地朝自己的人一招手，又重新回到房间，等待着十几口大箱子都运了进来，才说道：“最近实在是手头紧，对付庾滕斋和吴东峰也要不少的火器，难得省出来多少东西。船主先见谅，等过些时日我干上几票大的，得了好东西再给船主送来。”
　　徐迟眼光略过那十几口大箱子，口气淡淡道：“也还算你有些良心。你与庾滕斋之间的恩怨，明面上我不好插手。船上还有些火器，你要是用得着便带去。”说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小钊这些日子该是在楚门所附近待着，我派人去通个气。你到了之后同他说一声便是，有我在，他不会与你为难。”
　　李页新大喜，赶紧道：“那就多谢船主。说来我也有许久不曾同二船主见面了，到了楚门所一定要好好地喝两杯！”
　　徐迟这才站了起来，将他送至门口，微笑道：“你若是有什么困难，暗里告诉小钊。”
　　李页新再次道谢，满面喜色地离开了。
　　徐迟在他身后冷笑。

作者有话说

　　带着一帮子亡命之徒emmmmm徐船主也很困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