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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意 ...

  •   阳光透过窗棱细细密密地撒在地上,一点点地向外爬去,有鸟雀放肆地嘲哳啼鸣,卖豆腐的小贩走街串巷地吆喝,窗外的人声也渐渐喧嚣起来。
      沈潋始终把头深埋在被子里,自欺欺人地不去注意隔壁的动静。
      岳护果然毫不留恋地去了,连句告别都没有。
      沈潋死死地咬着被子不松口,头痛欲裂,却抵不过心口里的空虚。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在猛烈地毁灭,过去与未来从两处不同的方向轰然崩塌,迅速地变成了一片茫然无助的漆黑。她就是这漆黑世界里的唯一存在。脚底虚的发软,迈不出步,也不知该朝何处迈步。
      嗓子火烧火燎得厉害。
      懒得动弹。
      懒得去管。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来,沈潋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往地上跳,身子一软,果不其然地双膝着地。顾不上疼,赶紧扑过去开门。
      她一点都不想再考虑危不危险、委不委屈的事,只想着把岳护留在身边,要不然她真的要当场去世了。
      席封平在门外冷着眼嘲讽地打量她。
      门“哐”的一声合上。
      沈潋强撑着身体爬上了床,缩进被子。
      席封平面色愈冷,径直推开门,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娴熟无比地打开窗户,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嘴上还讽刺道:“这才多久不见,沈大人怎么就憔悴到如此境地?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沈大人这‘三秋’,过得可真是不遂心啊。”
      沈潋忍无可忍地坐起来,面色不愉地说道:“劳驾,我在休息。”
      席封平往椅背上一靠:“日上三竿,沈大人尚在休息。不知是劳碌了一晚刚刚睡下,还是当真心大到如此境地。”
      沈潋不搭茬,自己爬下来把窗户关上,又爬上了床挺着尸。
      席封平也不拦她,自顾自地说道:“若是后者,那沈大人这几日也不妨好好歇歇,毕竟日后多得是睡不着的时候。若是前者”,他的脸上带了些揶揄的味道,“沈大人与岳侍卫年轻气盛,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沈潋磨着牙,恨不能一口咬死他。
      席封平虽句句刺她,可定然不是闲得专门来找她的不痛快。
      沈潋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撑头,一手揉着刚刚撞疼的膝盖,尽量平静道:“席将军有什么事吗?”
      席封平向她投来一个稍加赞许的眼神,沈潋只觉得厌恶,转头避开。席封平也不在意,继续说道:“礼部已经备好了我们的朝服、冠帽、官印之类,我二人今日该去一同领东西谢恩。”
      沈潋深吟了一声道:“席将军也看见了,我今日实在是身子不爽,不若明日再去吧。”
      席封平玩味道:“沈大人如此‘操劳辛苦’,席某当真佩服至极。可沈大人若是因此误了正事,便不怕言官们弹劾你目空一切、仗势凌人?”
      沈潋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挣扎着穿了衣服下了地,一头扎进脸盆里,顿时精神了两三分。她咕噜咕噜吐了一连串的泡泡,而后抬起头,拍着脸淡定道:“席将军人中龙凤,何必妄自菲薄?怕是日后姬妾连营,个个都要让将军‘操劳’一番呢。到时自然‘铁杵磨成绣花针’,又何必佩服我?”
      席封平冷笑:“不劳沈大人费心,席某此生定然只娶一个心有灵犀之人。”
      沈潋恶心他:“怪不得将军至今未娶。想要与将军心有灵犀,哪位世家小姐竟能恶贯满盈到如此地步?”
      席封平嗤笑一声,蓦然想起什么,面色狡猾至极,突兀地说道:“马上便要出发,席某还是去通知岳侍卫一声的好。”
      沈潋洗着脸,平静地说道:“多谢将军美意。不过他已经回济南了。”
      席封平瞳孔微动,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在自己的肩膀上掸了两掸,嘲讽道:“沈大人对自己的能力还真是认识到位。不过想来沈大人身居三品官职,到达杭州后也未必有就人能奈何得了他。沈大人谨小慎微,也实在有些杞人忧天吧。”
      沈潋照常梳洗,面色不变道:“昨日袁行之请我喝酒,去了对我的戒心,将军不妨猜猜看他都说了些什么。”
      席封平面色一变。
      沈潋淡淡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不过是对我交待了浙江的同党。如今浙江知县以上,除却军官,竟全是他的爪牙。袁家‘桃李遍天下’,果真所言非虚。”
      她拿起毛巾擦擦手,又去梳头发:“如今天下人皆知我是他袁家的走狗,是他袁家一手提拔。然而浙江险恶,一朝有失,袁晛定然视我如弃子,还能在皇上面前落得个‘大公无私’的美名。即便浙江果真在你我手中安宁下来,江南富庶,袁晛不可能放过这块肥肉,若是真的要求什么,我服从则浙江百姓饥寒交迫、颠沛流离,我自己同样要背负千载恶名,后世千秋万代,人人口诛笔伐;不服则左支右绌,政令不能通达于下属,奏折不能闻听于内阁,所部官员尽数仇雠,所理政事全无成果。倘或再糟,则迁官调任。到时候一纸调令让我回京,随便捏个什么状子便能置我于死地。在袁党手里,我不过是一只嗷嗷待哺的鸟雀,朝不保夕,毫无还手之力。这也是袁行之敢用我的真正原因。”
      一头乌发被绑成利落的马尾。沈潋甩甩手,一脚蹬在凳子上,推开窗去看外面的风光。
      “袁党纵横朝堂二十年,气数殆尽不过弹指之间。日后清算,我身为袁党重臣,势必不能幸免。靖远伯的爵位世袭也抵不过君恩难测,日后我只希望无论如何不要牵连父母亲族。如此,你还觉得我能护得了他吗?”
      沈潋顿了顿,转过脸,定定地望着席封平,笑得纯粹而悲伤:“有的时候我真是羡慕你。毕竟是由皇上亲自任命,日后祸福成败皆由皇上一人做主。你又是武将,有武艺傍身,旁人谁能欺了你去?战场上手刃仇敌便是‘报君黄金台上意’,何等的痛快,何等的酣畅。”
      席封平也望着远处拥挤却整齐的一排排街道和房屋,皱着眉头说道:“沈大人可不要忘了,你我祸福本是一体。且不说抵抗倭寇之事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否则你我势必要以项上人头谢罪。若是沈大人成为袁党的弃子,浙江巡抚这样大的肥肉,袁晛不可能送给旁人,到时浙江上下尽是袁党分子,我必定处处掣肘、事事为难,离抄家籍没也没有多远。所以,”
      席封平突然舒展眉头笑着朝她望去。那笑容竟不是素日里的冷,反而带着青年人的顽皮和促狭,直晃得沈潋有些恍惚。
      “沈大人还是尽心保住这个位置的好。哪怕是为了我席某人。”
      不管沈潋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席封平站了起来,抖了抖袍子,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用心险恶地对沈潋说:“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看着岳侍卫在门口徘徊,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我只等一刻钟,沈大人若是沉溺儿女情长,便莫怪席某不解风情了。”
      沈潋见他一副了如指掌的表情,震惊地问道:“你为何会知道我二人之事?”
      席封平嘴角略勾:“沈大人面上有字,写得明明白白。”
      说罢便径直走了出去。
      沈潋突然发现,其实这个人还蛮有趣的嘛。
      岳护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显然已经听到了二人的谈话,但只是毫无波澜地说道:“我没有路引,无法投宿客栈,也躲不过官府的稽查,只好继续跟着你。你要带回去的东西,我方才寻了邮差去送。之前听你房里没有动静,便没有进去。”
      所以才能听到你赶走我的理由。
      岳护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潋走上前狠狠地抱住他。
      “我知道你不怕被我牵连,可是我不能拿你的命去冒险。之前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是小护,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让你离开,我忍不了你去娶别的女子,我也捱不过你不在的日子。”
      岳护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沈潋的表情突然变得残忍:“所以小护,我会努力活下去。可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不能独活。你本可以走,但既然回来了,便不许拒绝。”
      “我不会拒绝。”岳护立刻说道,他牵起沈潋的手,几近虔诚地吻了吻,说道:“我很高兴。伴你左右即可,生死无关紧要。”
      沈潋立刻轻轻打了打他的脸,开心道:“不怕,我们要白头偕老的。”
      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在岳护的嘴唇上啄了一下,趁着岳护呆滞的功夫,一溜小跑到了楼下,去找孑然一身的席将军了。
      席封平见她前一刻还分明是虚弱至极的样子,转头就变得春风满面喜气洋洋,不觉开口调侃道:“想不到北京的春风如此生动,竟还能救死扶伤、起死回生。果真是稀奇。沈大人不妨多带一点,日后心力交瘁的时候吸一吸,约莫还能苟延残喘几个时辰。”
      沈潋已经看透这个人的德行,嘴是贱了一点,好歹心眼不坏不是?于是心平气和地回道:“席将军果真是目光独到。眼见着我有佳人陪伴左右嘘寒问暖,却只说是北京的春风惹得老树着花。啊,也对,毕竟这样将军还能自欺欺人地吸吸空气,否则便只好一人伤神暗自销魂了。”
      说完,她还恭敬地作了个揖,装作惭愧的样子道:“不小心戳破了将军心事,实在是内疚至极。”
      她内疚个鬼!
      看着席封平吃了屎的表情简直要笑出声了好吗!
      席封平瞪着她,目光简直要燃烧起来,略微定神,而后仰起头,高傲地说道:“本将军少年得意,浙江名门闺秀,皆有媒妁来托。”
      沈潋真的要绷不住了,配合地作出一副仰慕的表情,真诚地问道:“那些人家都是把女儿当做仇人来养的吗?”
      席封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沈——潋!”
      沈潋撒腿就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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